第十三章 (3)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不想见天日的孤魂野鬼,世间不知有多少卑鄙龌龊的事,是在黑夜进行的。
客店中人声渐止,旅客们皆已安顿妥当,早睡早起,明天还得继续未完的旅程。
周游的客房一灯如豆,他已洗漱停当,沏了一壶好茶,独自在灯下品茗,一面思索进行寻宝的大计。
脚步声及门而止,接著响起三下叩门声。
“在下赵吉与钱祥,特来求见。”门外的人亮声说。
好家伙!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啦!
他到了门旁,拉开门让在一旁含笑伸手肃客:“两位请进,欢迎。”
赵吉与钱祥行礼客套一番,道声打扰,欣然入室分宾主落坐。
周游为对方各斟了一杯茶,豪爽地笑笑问:“好几天不见了,不知两位光临有何指教?如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但请明告,在下力所能逮,决不敢辞。”
说得客气,赵吉大概甚感宽慰,诚恳地说:“兄弟是来向老弟打听消息的。张白衣张兄,无缘无故失踪多日,下落不明,他与老弟是好朋友,也许老弟知道他的下落,不知老弟肯否见告?”
“咦!真是怪事。”他正色说.“张老兄是你们的人,怎麽问起我来了?自那次你老兄提供明珠园的线索,在下与张兄暂时合作前往一探之後,张兄便与在下失去联络,还以为你们认为他已无利用价值,把他处置了呢。赵兄,你们的来意可否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岂不太麻烦?”
“好,老弟快人快语,在下就实说了。”赵吉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推至周游面前:“这是西安第一大钱庄的庄票,在大南河北各大埠十足兑现。”
“哦!纹银两千两。”他瞥了庄票一眼,撇撇嘴:“阁下,你以为我四海游龙,只值区区二千两银子?”
“这是第一次付款。”赵吉笑笑说。
“妙极了,是定金?”
“可以这样说。”
“要交换什麽?我的命?”
“老弟笑话了。”
“本来就是笑话。哈哈,你就给我一千座金山,我没有命,要来何用?”
“是啊!所以银子不能买命,除了能买药暂时救命之外,谁也不敢说银子比命还重要。”
“交换条件是什麽?”
“珍宝的下落。”赵吉终於说出目的。
“你老兄代表谁?”
“老弟何必说这种外行话?这件事……”
“慢著!在下从不作这种买卖,当然外行,承认外行并不是丢人的事。如果你代表黑福神,免谈,你还是带了银票请吧。”
“老弟……”
“好来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请听在下……”
“不是听你说,而是该听我说。”周游沉下脸:“我不和你们这种人谈条件作交易,你们黑道人那套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下领教多了。
在你们一而再暗算偷袭明暗俱来之後,再谈还能谈出什麽结果来?迄今为止,你阁下供给明珠园消息的用意,周某仍然百思莫解,最大的可能,是你们希望我四海游龙死在明珠园。明珠园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同谋,在下正在查。
我四海游龙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批珍宝除非是上了天,不然我四海游龙必定可以查出下落来,谁也休想阻止。”
“如果你真能查出来,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赵吉大声说,希望重酬之下,能达到目的。
“哈哈!你老兄开玩笑。”
“我是当真的……”
“当真?价值数百万的珍宝,如果查出来,那都是我的,你老兄用一万两要买,不是开玩笑是什麽?
这笔珍宝,当今皇上委由蜀王远至万里外的天竺异邦去采购,花掉了四川三年的赋税,你那一万两银子,还不够所发的零头。
而且,我四海游龙的眼中,一万两银子还看不上眼,为了要消息,在下所花费的银子也有二千两出头。
最重要的是,我四海游龙从不收受不义之财,你们的银子沾满了血腥,请不要用来侮辱我好不好?”
“老弟……”
“两位请吧,不送。”周游下逐客令。
“咱们别无商量了?”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在下的话带给黑福神,上次的口信我相信他已经收到了,随即发生毒针偷袭的事,一切後果,他必需负责。
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目下不便见告,反正你们都有份。还有,下一次见面,如果得罪处,尚请好好包涵,请吧!”
他拉开房门,冷笑伸手送客。
赵吉在门外转身,冷冷地说:“世间有不少自命英雄的人,他们的结局是极为悲惨的。你阁下的豪气和执著的态度,在下极为佩服,但愿你今晚的决定是明智的,再见。”
“但愿你老兄也明智。”他含笑抱拳送客。
送走了客人,他掩上房门笑笑说:“我说你们明珠园的人是黑福神同谋,你居然沉得住气,是默认吗?”
内间里出来了穿绿衣裙佩了剑的乔江东,还有穿短打的乔文英姐弟俩。
“如果你连敌友都分不清,未免太危险了。”乔江东淡淡一笑:“黑福神希望你死在明珠园倒是不假,也希望你知道明珠园的虚实,可惜他两样希望都落空了,反而暴露了他的阴谋和本来面目。我们已弄到他们几个人,已经大致了解他们的手段和目的。”
“周大哥!”乔文英对他的态度有了显著的转变:“他们把汉中闹得天翻地覆,我们来联手合作对付他们好不好?黑福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人多势众。”
“好是好,可是我对你们不能无疑,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一开始你我就是仇敌。如果换了你,他也不会信任我。”
“你不要疑解疑鬼好不好?”乔姑娘半急半嗔:“你这人……你要我怎样才能说服你?你救了我们……”
“我救你们并不是有意救的,不必放在心上。”他说:“要不是知道黑福神当天无暇离城,我又无法久等,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呢。你们被擒,谁敢说不是黑福神的下一步棋?”
“下一步棋?你是说……”
“苦肉计呀!等那老枭雄一切手段失效,计穷力尽之後,还有你们这一步棋,说不定真会有用呢。”
“你……”
“我问你,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吗?”
“只要我知道的事,我发誓一定诚实地回答。”乔姑娘正色说。
“好,我先谢谢你了。我的问题很简单,明珠园与黑福神是不是同谋?希望你回答的也简单。”
“绝对不是。”乔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年劫宝案发生,现场那三位可疑村姑是你们的人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与黑福神有否约定?”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这就怪了。”周游困惑地自语:“难道我真的判断错误?唔!真可能错了。”
“你说什麽?”乔姑娘问,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好,我告诉你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故可能的合理推测。”一面说一面留意姐弟俩的神色变化:“当珍宝从成都启运时,内奸早已混入了蜀王府,沿途皆设有眼线,一切已在掌握之中?
为免珍宝出意外,因此在南栈道不宜动手,汉中正是最理想的下手所在地。
事先,驿站的伙夫就神不知鬼不觉易了人,在茶水中下毒作得天衣无缝,接应的人,先片刻扮骡夫出城,恰好在毒发期位於运宝队前面。
毒一发作,内奸便危言耸听,说是可怕的可以传染的瘟疫!把中毒尚未发作与及未中毒的人,吓得仓惶四散逃避瘟疫,等负责运送使将人追回善後,珍宝已失了踪。
劫走珍宝的人不少於七个,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料到他们的主子另派了一批人在旁守候,半途被出其不意地杀得精光,把珍宝带走了。
这些事我要四出宣扬,才能把被追急了的狗逼得跳墙。
好了,我忙得很呢,你们也应该走了吧?记住,不要再利用後面的那小窗出入,以免误会。”
丢下了乔姑娘姐弟,他匆匆出店溜进了上元巷。
距锦毛虎的窖子不远,有一座并不上等的小赌场。
已经是二更正未之间,赌客们赌兴正浓。
赌场最後面一进,斗室里汗臭薰人,酒气令人作呕,喧哗声最为刺耳,不时可听到粗野的咒骂声、哗笑声、惊叹声、叹气声……
起初,这一桌面共围了一二十个人,都是些敞开衣襟,言词粗野的赌客。最後,剩不到十个人了。
赌客虽粗俗,但赌具确颇为文雅:大张天九,牌九。
不要小看了这三十二张天九牌,这玩意比麻将的历史不知要悠久多少年代。
起初,这玩意并不是用来当作赌具的,也不称天九,是叫牙牌。用作赌具,体积放大了三倍。
文人雅士,用来排词。
大闺女与深闺妇女,作为兰闺清玩打发日于,连老太婆们也乐此不疲。
也许是想从此回忆当年十五二十时,那些逝去了永不再回的黄金岁月,排解深闺的寂寞 与空虚。
相信宿命鬼神的人,用来占吉凶究祸福,这就是颇为有名的牙牌神数。
说起来,真是雅俗共赏的玩具。
但一成为赌具,就不知有多少人沉迷其中,而至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轮到当庄的是一个斗鸡眼的中年人,面前大概还有二十馀两银子,一连两把庄下来,大概输得脸都发黄了。
他抓起骰子吹口气,一面举手猛摇,一面瞪大了斗鸡眼诅咒:“真他娘的碰上了鬼,今晚谁当庄谁倒楣,我斗鸡眼老八偏不信邪。押好了没有,离手!”
天门坐著的歪嘴柳七,一头汗水红光满面,兴奋得咧著歪嘴直打哈哈。
他面前,堆了一大堆,成串的制钱,三两二两的小块碎银,十两的元宝,一两的金叶……真不少呢。
所有的人又羡慕又妒忌的叫:“他娘的歪嘴七,今晚时运来了,押一把赢一把,大概他昨晚喝了他烧锅的洗脚水,时运来了!”
歪嘴柳七懒得理会那些缺德的风凉话,推出三锭元宝,拉开大嗓门歪著大嘴兴奋地叫:“老八,押你的抬面,上下两家任你挑。”
上下两家一共不到三吊钱,斗鸡眼老八希望上下两家能替自己壮壮胆,毫不考虑地说:“不用挑,我要,其馀的看庄。”
“好,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