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黑福神右大腿外侧也裂了一条大缝,黑袍也凌落,被割裂了数处长缝,退至桥头,右腿一软,几乎挫倒。
周游占据了黑福神先前所站的位置,虎目中神光湛湛,举剑的手有如铁铸,脸上那隐隐的波纹,仍在绵绵不绝地一圈接一圈向外扩散。
“在下认栽。”赤煞神君用骇绝虚脱的声音说:“没有人能够在老前辈手下接得下三招的。
说完,将剑向三丈外的小河中一丢,缓缓举步,梦游似的走上了桥头,从黑福神身侧越过,头也不回地向远在两里外的五里被走了。
黑福神瘸着腿,一步步往桥对面退,双手抖得利害,露出面具外的双目,惊怖的神色清晰可见。
“你不能走。”周游沉声说。
“老……老前辈请……请高抬贵手。”黑福神惊怖地说:“晚辈有……有眼……无珠……”
“你认错人了!”周游脸上的蒙蒙银光逐渐消失:“脱掉你的面具,我有话问你,你必须据实回答。”
黑福神如受催眠,用颤抖的手吃力地除掉面真。
“原来是你……”周游讶声说:“你是不是劫宝的主使人?逍遥真君是你派去卧底的吗?”
除掉面具的黑福神,赫然是自称郭谦的人。
“是……是的,策……策划了一年半之久。”郭谦惶乱地说。“珍宝呢?”
“逍……逍遥真君不见返报,与派来接应的六……六个人都……都失了踪,所……所以……”
“接应的六个人中,有没有女的?”
“没有。”
“真的?”
“是的,女……女人性情易变,靠……靠不住。”
“在现场出现的三位村姑……”
“我发誓,不是我的人!我也正在全力侦察,曾经怀疑是明珠园的人,但捉不到人无法取供。”郭谦焦灼地分辩:“后来乔江东与你合作,我才相信与明珠园的人无关,本地人天胆也不敢在本地作案。
逍遥真君对我忠诚不二,所派的六个接应的人,也是我的多年忠心手下,他们为何平白失踪,珍宝也不知去向,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你们预定撤走的路线是那一条?”
“东走洋县,我派有人在下游渭门镇备船等候,一直等不到人。”周游低头沉思。
片刻之后,他才挥挥手道:“你走吧!珍宝可能已沉入汉江,你白做了一场珍宝梦,也因此害死了不少人,你这罪魁祸首罪孽深重。
我不是执法人,无权判决你的罪行,但刚才没有在交手时杀了你,现在我已经非常非常的后悔。”
“老前辈……”
“但你也不会从此安逸,这件事早晚会传出江湖。你大概在内行厂有朋友,那些朋友常非常的靠不住。
等他们知道了你是劫宝案的主犯,你就会发现你必须面对着一群可怕的敌人,还有我……”
“老前辈,这批珍宝我连看都没看过……”
“但你是主使人。你走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必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张面孔。”
郭谦打一冷战,悚然回头狂奔。
奔到了对面的桥头,回身嗫嚅的问道:“老……老前辈为……为何……否……否认身份……”
“不关你的事,你想知道些什么?多知道一件秘密,你的性命就少一份保障了,你还不走?”
郭谦转身狂奔,像被鬼所追逐。
小诸葛杨店东一看到周游踏入店门,便心中暗暗叫苦,周游的出现,意味着灾祸并未远去,更大的灾祸可能接踵而来。
周游并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回房埋头大睡。
午后。
周游如期出现在兴隆酒肆。
乔姑娘姐弟不在,他叫来酒菜,一口气喝干了两壶酒,剑眉深锁,心事重
喝到第三壶酒,桌旁多了一个人,一只布满皱纹有如鸟爪似的大手,抓过他的酒壶,就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大吉。
“小二,添一付碗筷,再来十壶好酒。”来人向店伙大声招呼。
他双手撑在桌上,一直用深沉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这位反客为主的人
酒糟鼻、秃白眉,椅旁搁了一根山藤杖,入土大半快与阎王打交道的糟老头。“不认识我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问。
“不认识。”他说。
“我却认识你。
“不足为奇,兴隆酒肆自店东至店伙,没有不认识我的。在汉中,恐怕要数瞩目的风云人物,非我莫属。”
“你似乎很神气。”“本来就神气。”
“现在,你神气不起来了。”怪老人举杯斟酒,怪笑连连的又进:“因为,你有了困难。”
“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周游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因为我知道一定可以找得到你的。”
“为何找我?”“当然有事。”
“不是为了请我喝酒?”
“没有人请你喝酒。”他丢过那把掌中刀:“按常情,上了年纪的人反应迟钝,老眼昏花,能在黑夜中用杖打落近距离射来的无影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老伯,不要说你不认识这把刀。”
“老夫的确不认识这把刀,但最近却见过。”怪老人不在意地道:“好几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不但老骨头快长霉了,知识与见闻也成了并底之蛙。
半年前,为了不服老,证明自己还走得动,还不算是废物,所以一杖一囊出来见见世面在天子脚下,发现一个小伙子身手不错,很有人味,所以心中一动跟了下来,要看看他到底是属于那一种人。幸好老骨头还够硬朗!跟了数千里,真不容易。”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不为所动:“平平淡淡毫无说服力。”“那相信什么?”
“相信事实和我判断力。”
“本来就是事实,你得承认你不能凭空武断。”“绝非武断,而是有凭有据。”
“你的凭据不值一驳。
“世间有许多事是不需一驳的。同样的,任何事都可以大驳特驳。譬喻说:你说火可以烧死人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万个人里,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同意你的话正确无误,而我,却可以举出一千个证明,证明火烧不死人;你信不信?”
“那得看你怎么烧罗?”
“这就是问题所在,各执一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你如果存心抬死杠,一辈子也抬不出结果来的。一加一等于二,但一匹马加上一匹牛,结果是两匹马呢?还是两头牛呢?你说!”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怪老人笑了。
“应该说这不是普通的问题。我不是公孙龙子的学说继承人,所以不与你辩驳白马非马一类无聊问题,我只是就事论事,找出结果来。”
“想不到你倒是深沉得很呢!”
“好说好说。”他打算结束无聊的话题,脸色渐变,说:“老伯,陶大娘母女怎么样了?”
“我说你武断,果然不错。”怪老人不住摇头:“凭一把遗留在房内的掌中刀,便找我问陶大娘母女的下落,你也未免太自信了。”
“你,当然还有许多数不清的理由来搪塞。那两位美妇,请问是何来路?”“这就得看你的能耐了。”
“老伯不肯说?”
“是不愿说。”怪老人肯定地说。
“你不说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有了头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与你有关,天大地大,食比天大,吃了以后再说。
“来!我敬你,为即将到了的无情搏杀干杯。”他举杯笑向,一口喝干与对方照杯,不管怪老人喝不喝敬酒,干了自己斟酒。
“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即将到来的事,少不了会来的。”怪老人也干了杯中酒,然后发出一阵怪笑。
“你还是不笑的好。”周游替对方斟满酒:“有时候,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也不一定只有胜利成功的人才会笑,有些人失败得很惨,但仍然会笑得心平气和。”
“你知道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间:“太过自信的人,不失败则已,失败则比任何人都惨。”
“我并未失败。”
“你放走了两个凶魔,就是彻底的失败,劫珍宝的人,确是黑福神。”“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
“知道了还放他走?”
“他并未获得哪些珍宝。珍宝尚未离开汉中。”周游的语气充满自信:“你如果把黑福神看成笨驴,那你也是只老笨驴了?陶大娘母女并不是关键人物,她们只证实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证实了逍遥真君那群劫宝贼,得手并不如想像中的顺利,昂宿陶景星的步步提防,增加了他们不少困难。
这就是他们得手之后,不能按计划沿预定路线撤走的原因所在,最后反而给予另一批劫宝贼黑吃黑的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大小通吃。
如果我不是从陶大娘口中,了解昂宿的为人,恐怕永不会知道有内奸下毒的线索,可能真被因瘟疫侵袭,而至押运人乘机携宝逃走的错误判断引入歧途。
因此,无论如何,我不容许她母女受到伤害,掳走她们的人,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那不会有好处的,来,干杯!”
“你估计真有另一批劫宝贼?”怪老人问,不笑了。“绝对正确。”
“甚么人?”
“不久自有分晓。”
“是掳走陶大娘母子的人?”
“很难说,但不久就可真象大白了,喝啦!”周游殷殷劝酒:“但愿与老伯无关,在下不希望多树强敌,多一个强敌便多一分困难,干杯。”
店伙不断将酒往桌上送,两个人足足喝了廿壶酒,老少俩皆脸红如火,出了一身大汗,但未现醉态,谈笑自若酒到杯干。”
最后,周游投箸而起,微笑道:“老伯量大如海,小可甘拜下风,过几天,如果我不死的话,在此地你我各来一罐,不醉不休、”
他丢下意犹未尽的怪老人,会过账扬长出店。
怪老人竟跟着出来了,碰碰他的肩膀笑问道:“年轻人,你今天好像在等人,对方失约了?”
“是的,但事先并未有约。”“谁?”
“假书生乔江东。”周游坦率地说。“你要到明珠园找她吗?”
“不必了!”
“为什么?”
“她既然有意回避,已表明不愿友善地商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你认为珍宝在明珠园?”
“不在。”周游答得坚定有力。“那你……”
“请转告乔姑娘,不要和我争那批珍宝,善待陶大娘母女,并谢谢她这两天来的真诚合作,容后面谢,再见。”
当晚,小诸葛杨东主发现周游不在房中。
黑福神与赤煞神君的人,除了在府城养伤的人之外,走得动的都走了。
从长林坪左面的小径入山,经芝麻岭进入天台,从府城到天台山,约四十余里。城北的山岭,皆可算是天台山的南支余脉。
这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动,不仅是因为有猛兽出入,主要的是沿途穷山恶水,没有一个大村落。
天台山其实并不高峻,山顶平坦如台,下面有楞伽谷、石碑谷、佛子泽,飞泉流注数百尺,直下深潭蔚为奇观。
谷中坚润的岩石,石中有金星的可作为砚台。溪流从石碑谷流出,灌溉溪谷两岸的田地。
附近廿里内没有村落,田地皆是石碑谷白家的产业,附近的人皆知道白家的人很和气,数十年来与邻近的村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由于石碑谷不是往来必经的要道,邻近的村落相距遥远,又没有亲戚往来,因此,白家的情形,外界知者甚少。山居的居民,平时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知邻居的事平常得很,不足为怪。
周游在长林坪侦查了不少时口,自从发现那七具骸骨之后,他的侦查明里松懈,暗中却积极进行。
一早,他出现在石碑谷谷口西端的小峰上,晨雾缭绕,三丈内人影难辨,他端坐在一大树下,一面运气吐纳行功练气,一面定下心等候晨雾消散。
他身侧,搁着一包食物一把带鞘长剑,身上穿了一袭青袍,加了一根缠了五匝的丝质腰带,一只百宝囊。
晨雾终于消散,已是巳牌正未时分,丽日高照,下面的石碑谷鸟语花香,安详静宁一片祥和。
花费了一个时辰,他总算看清了各中的概略形势。
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候,除了溪谷附近的田野空旷无人,寂静得可怕。田野中无人照料,这是极为反常的事。
他嗅出了危险气息。
他知道,这表面上的和平宁静山谷中,正隐伏着重重凶险,那在树林中隐约可见的果林茅舍内,所有强敌皆在等候着他。
他知道,自从去年劫宝案发生之后,石碑各无时不在戒备中。随时皆在准备应变,没有人能乘机溜进去,更休想平安地逃出来。
在常人眼中,这是一处如诗似画的人间胜境,但在他眼中,却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魔境,来者不归的死亡陷阱。
吃完带来的食物,休息片刻,掖好衣袂,剑插在腰带内,看看日色,已经是近午时分了,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迈步下山。
沿溪谷的小径北行,不久便到达谷口,各口古树森森,一条古色古色的小木桥,横跨在宽不过三丈的溪流上。
桥这一面,有一座小巧精致的塔形茅亭。
茅亭右面的栏蹬上,搁着一块青石板,上面用石粉写了四个大字:回头是岸。他不能回头,越亭而过踏上了小桥。
后面不远处的密林中,砰一声响,一枝蛇焰箭拖曳着扭曲的火花,扶摇冲霄而起,在半空轰然爆炸,耀目的火星缓缓而降。
他进入谷内了,沿小径步步深入。
走了两里左右,右面一片如茵绿草与花圃疏落的平坡上,出现一栋石基高出地面丈余,气象恢宏的连进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