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是明眸皓齿,丽质天生的漂亮少妇,也穿了墨绿劲装,曲线玲珑刚健婀娜,眉梢眼角流露出春俏,随时皆涌现明媚的动人笑容,比起桃花三娘子那种近乎妖艳的女人,似乎更多了几分令人不敢亵渎的风华。
桃花三娘子的美和气质,是无与伦比的,令男人一看.就有抱抱她亲亲她的冲动,而少妇的美和风华,令人又爱又不敢造次。
两人并肩向他接近,真像一双金童玉女。
他虎目中凌厉的精光敛去.冷静地估量这一双璧人,人不论男女,英俊美丽都会容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占尽便宜。
长相丑陋的人则相反,即使是大好人,一见面便生不良的印象,大好人也会被人看成强盗。
人才一表,男的英俊魁梧,女的年轻貌美风华绝代,怎么可能是残忍阴毒的杀手刺客兼强盗?初见面的人.绝不会相信他俩是玄武门的杀手。
“你要赶尽杀绝吗?”年轻人平静地问.是属于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
“怎么会呢?玄武门上下人手好几百,我那能仗一把剑,把你们杀绝屠光?”他也 平静地回答:“我以公人身份办案,案也有首从之分。”
“那你来干什么?”
“我的任务仅完成了一半,不来能圆满达成吗?”
“阁下,得放手时须放手,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不是这样说,阁下。”他正色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官府如果不管事管到底,受害人的家属肯吗?朝廷要他们执法,他们能半途放手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仅指一些无伤大雅的事,面对杀人放火的冷血杀手,能退一步眼看亲友惨死而不追究吗?我如果返回保定府,向知府大人报官大人,从实如此这般察报.我会受到何种惩处?你阁下人才一表,不像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用不着以你的歪理和我强辩.叫圣手无常出来好不好?我要带他回保定府,不管你们肯是不肯。”
“似乎玄武门栽在你手上了。”
“也许吧!”
“看来,本门的确有卧底的奸细潜伏。”
“你们的事,在下毫无兴趣。某一个组合,长时期发展,势力不断膨胀,有人卧底也是难免的事呀!贵门十余载经营,发展的手段策略空前绝后,莒州几乎成了贵门的内院,受人注意也非意外。”
“敝门主确是雄才大略,才华绝世。”年轻人用崇敬的口吻说;“我们已着手培养读书人,在一些有名府学州学,物色一些有才华的学员士子,给予强有力的栽培,让他们能专心于攻读.以便日后金榜题名,不出二十年,玄武门将在各地普建山门。地方官吏都是自己人……”
“结果,你们将走上必定会走的道路。”
“你是说……”
“造反。”他冷笑:“弥勒教已经三度造反,目下仍在四川恶性膨胀,有官方的人明暗中支持,第四度举兵是早晚间事;财势达到某一种极限.非走上这条路不可。不要想二十年后的事了,二十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很可能泰山崩塌,江河倒流。沧海变成桑田,莒州化为海洋。劳驾,去叫圣手无常出来好吗?”
“阁下,不要煎迫过甚……”
“你不去叫他,我去。”
他向茅舍走去。
“要怎样才能让你放手?”年轻人伸手阻止他迈步:“开出价码来。”
“在下不和人谈价码。”
“天下间任何事都有价码。”
“你很幸运,碰上一个心目中没有价码的人。”他一字一吐:“在下所经手的事,不办妥绝不会放手。记住了没有?”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让至一旁。
他淡谈一笑,泰然迈步向茅舍走。
两步、三步……他眼神一动。
年轻人与少妇狠盯着他的背影。怨毒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五步、六步、第七步迈出……
两把飞刀,两把飞针,飞刀一上一下.飞针是满天花雨。同一瞬间,剑光乍现,风雷骤发,电光回旋。
“叮叮!”两把飞刀在剑光中化为碎屑。青灰色的淬毒梅花针雨,被迸发的剑气,和他左掌所发的奇异掌力所合流、带动、震散,化为无害的针雨,飘散出两丈外洒了一地。
剑光再次进发,快逾排云驭电。
年轻人的手,刚落在皮护腰的飞刀插上,少妇的左手,也刚探入针囊。
剑光来得太快了,见到光锋尖已经入体。
黄自然退回原地收剑入鞘,瞥了在血泊中挣扎的两个人一眼,转身大踏步向茅舍走了。
柴门大开,人群涌出。
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章大爷。
死了的年轻人与少妇,可能是身份地位高的玄武门重要人物,因此涌出的人皆咬牙切齿,厉声咒骂着潮涌而至,刀光剑影慑人心魄。
一声长啸,黄自然挥剑直上,这次他主动进攻,人与剑似乎幻化为一道光华,无畏地楔入人丛,无情的剑光迸射,毫无怜悯地切割人体。
杀手们用暗器助攻,反而误伤了自己人,他闪动太快.出剑怪异专找侧方的攻击,有时剑出刀招,断臂剖肋招招致命。
一刹那,又一刹那,三冲错两回旋,所经处波开浪裂,刀剑抛掷。人体摔倒,风吼雷鸣中,一道激光远射出三丈外,人影重现。
剑光斜指,对面的章大爷左手的手掌不见了,鲜血染袖,脸色死灰,右手的剑不住颤动,马步虚浮,剑似乎太沉重不易举起,总算稳下了马步。
章大爷是向河边狂奔的,想登船逃走,却被黄自然截住了,无法脱离斗场。
“可耻,你能一走了之吗。”黄自然沉声指责:“你的弟兄都死光了,你还有脸独活?”
章大爷扭头四顾,悲从中来。
“少门主……”
章大爷的凄厉号叫动人心弦。
“那个年轻人是勾魂丧门的儿子?”黄自然摇摇头:“好人才,可能文武兼备。主持培养读书人大计的人是他,他考功名将如探囊取物。”
“他中了上一届乡试第一榜举人,明年将上京参加会试。”章大爷声如狼嗥:“你这天杀的狗杂种,竟然一剑杀了他。本门培养人才的大计,今后无人主持……”
“难怪你想逃走,原来仍有东山再起的打算。”黄自然的剑向上升:“你的圣手已经断了,剑仍可一拼,上吧!你是天下第一杀手。必须死得英雄些,上!”
“我跟你到保定投案……”
“不,你得死。”黄自然声如沉雷;“贵门派在外地做买卖的人并不少。仍有能力到保定劫牢反狱,仍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在下绝不容许这种情势发生。”
“你是执法的捕快,不能……呢……”
剑光进射,一闪即逝。
章大爷向后踉跄了两三步,总算站稳了,胸正中出现血迹,而且是气泡和血泡冒出。
手一松,长剑堕地。
“我会……东山再……起,重……建……玄武……门……”
最后一个门字几不可闻,向前仆倒。
黄自然已远出二十步外,大踏步昂然离去。
威震天下的杀手第一集团玄武门,从此从江湖武林除名消失。
以后的一年中,前来莒州找玄武门寻仇的人络绎于途,寻踪觅迹追查该门其他杀手的下落;也打听保定府捕快黄自然的根底。
又是一年春草绿。
春风又绿江南岸.暮春三月的江南,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黄自然在去年岁梢,已经辞去清江浦镇茂源钱的伙计,回老家邳州过年,元宵后背了行囊,重新至外地谋生,落脚在南京繁华都会。
南京,大明皇朝的精华所在。
自从上一个皇帝正德,在正德十五年在南京鬼混了将近一年之后,目下的嘉靖皇帝,也在嘉靖十八年,至承天府祭显陵,返京途中曾经在南京逗留了二些时日,此后就不再有皇帝光临了。
将近八十万人口的南京,繁荣的程度可想而知,人多弊病也多,治安之坏号称天下第一。
其实,治安之坏荣居第一的该是京师。
京师治安人员多如牛毛,但连紫禁城内也经常闹贼。
他的身份交了:户籍在南京的江浦县,职业是四方贸。
四方贾,也就是俗称的小行商。
姓名没有改:黄自然。
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行商,谁知道他这小行商黄自然是老几?
如果他是神秘的江湖名人黄自然,那就完全不同了。
莒州玄武门毁灭事件,已经过了半年岁月,目下仍在江湖上轰传,江湖朋友都在打听,保定府的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的底细。
有人曾经在保定府追查,保定府的巡捕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其人。
在南京,只要不损害他人的权益,没有人理会你是谁,没有人会过问你是死是活。这里的王亲国戚,过气的名臣悍将,失意的江湖龙蛇,简直俯拾即是,找扫帚一扫就是一大堆。谁也不理睬你是老几。
他是商贾有钱,所以他穿得一身光鲜,不再是穷伙计打扮。
他不在南京城内居住。在浦子口镇租了一栋阁楼的楼房。三餐在镇上的食店解决,优游自在日子过得相当惬意愉快。
南京城南是南部的精华区,范围包括聚宝门内外,万商云集,秦淮内外河夜夜笙歌。
但真正活动频繁的繁忙区,则是沿江南北的小市镇,帆樯林立,码头人头攒动,过往的商贸旅客每天成千上万,栈阜中货物堆积如山。
浦子口镇位于江对岸,对面是仪风门外的龙江关,这才是真正的精华区,每天大型渡船往来不绝.私人的船只连樯接舳。
浦子口镇是江北的最大镇。是通向凤阳中都的交通中枢,是南京外围的屏障,不但镇建了城。而且设了守备所,驻扎了一卫兵马,环境之复杂可想而知。
春汛期间.江水混浊湍急,尤其是涨潮时间,风高浪险奔腾澎湃,声势惊人。所有 的大小渡船,皆在申牌之后停驶,两岸交通断绝。
其实交通并非完全中断,如有急需,仍可雇一些所谓亡命小舟,与险恶的风涛玩命,官府禁不胜禁,也禁不了,这些船只根本不在码头停靠。
住处在一条小街中段,距渡船码头不远,这是镇外的市区,也是三不管地带。往东望,是下码头课税局,向西看,可看到场内耸然壁立的金家山。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圈子,新的朋友,新的邻居。
他为人随和,人生得俊,年轻活力充沛,出手大方,住进来不足十天,便博得街坊们的喜爱认同。
之后,跑两次上江,做了几笔上江山产的买卖,街坊们都知道他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对他不再好奇怀疑。
一住两月有余,这次他打算休息几天,规规矩矩做行商,实在赚不了几个钱,渐渐有点倦意。这种谋蝇头小利的闲散日子很难过,简直无聊透顶,午夜们心自问:我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他在浪费人生,浪费他辛勤苦练二十载的青春,浪费他自小立志为世人做些事的志向。
聊可告慰的是。他只是找机会松散心境,调整一下身心的倦怠周期,暂时摆脱冒险的生涯,体会做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情趣。
这天晚膳时光,他与四位同行,出现在嫩江楼酒肆,准备喝几杯。四位同行都是专走上江的小四方贾,年纪最长的张三,已经是年届半百的人了,风霜满面,积聚了不少艰难的经验,与看多了的人世辛酸。
张三李四,赵五王七,加上他一个黄自然,五个人上了楼,叫来了一些酒菜,席间谈笑风生,说些做买卖的见闻,也提及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经验与教训。
浦子口镇没有夜禁,连浦子口城也夜间不闭城门,这座城本来就矮,不走城门同佯通行无阻。
楼上满座,灯火通明,食客似乎以水客为多,没有衣着丽都的爷字号人物光临,爷字号的达官贵人,通常光顾对街的凤鸣酒楼。
酒肆与酒楼是两码子事,酒肆只卖几色下酒菜,要筵席必须上酒楼,上酒楼多少得有些身份。
谈起生意难做.少不了满腹辛酸,张三是专贩川产药材的小行商,其实不可能入川,仅到荆州府和夷陵州,买一小船药材,昼伏夜行尽量避免与巡江船碰头,从各地的税关空隙钻。
这是说,以逃避沿江税站为目标的半私枭,与税丁捉迷藏,与江湖朋友斗法.如果真的规规矩矩做买卖,要赚钱难上加难,那拼得过那些有财有势,知道打通门路关节的大商贾?
人声嘈杂,难免说话时提高嗓门。
这也许是粗豪食客们的通病,三杯老酒下肚,在大庭广众之间,少不了豪气一涌就大发谬论,自吹自擂或者一吐苦水冤屈。
黄自然已习惯这种场合,他是话最少的一个,偶或应酬附和一两句,是一个能耐心听人诉苦的好听从,也不时聆听邻座食客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