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所谓秘窟,首要的条件是秘不为外人所知,甚至自己的一些无关紧要人员,也不宜知道秘窟的所在。
既然暴露了,不论是有意或无意的暴露,就必须立即放弃,迁地为良,暴露了的密窟已失去秘的价值。
南都老店的秘窟,显然是故意暴露的,神剑秀士带了桃花三娘子公然进出,稍有经验的眼线,也知道秘窟的主人,有放弃的打算了。
果然不出所料,黄自然出现在店中踩探。
任何人皆可以料出,这处秘窟必定在黄自然走后,立即撤销另换处所,这里已无利用价值。
海扬波的眼线,把秘窟撤走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走狗们退掉客院,共有二十余名身份甚高的人迁出,撤得相当匆忙。
跟踪的眼线,发现二十余名走狗,分为四组撤出聚宝门,过了河便向西绕城急走,半途在河边弄到一艘船,顺流直放三汊河镇。
秘窟已撤销,任何人也深信不疑。
南部老店依然旅客来来往往,本来就是城南的老字号名客店。
黄昏是落店的时光,店伙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无暇理会本身工作以外的事情,百十名店伙进进出出,谁也没留意在店内走动的人是何来路。
旅客众多,事实上谁也弄不清到底那些人是不是旅客。
老字号的名旅店,规模大的,有一二十座客院十分平常,一次投宿三五百名旅客是常事。
南都老店仅照料五间门面的店伙,就不少于六十名。
全店把店东仆妇全算上,三百名只多不少,一天需要多少开销可想而知,所以该店接纳五六百名旅客平常得很。
客院虽多,但分区管理有条不紊,旅客们最好不要乱跑,跑错了客院乱闯客房,很可能挨揍,因此深入内部的几座客院,通常接纳有眷的旅客,偏僻清静,免受不三不四的旅客打扰。
住于西南角的那座客院,平时就不接纳身份不高的旅客,也就没有杂七杂八的人进出,负责伺候的三名店伙与五名仆妇,也比其他客院的店伙清闲。
晚膳皆直接送入上房,可知该座客院的旅客必定有女眷,不便至膳堂或本店所设的酒楼进膳。
院子是没有盆景的花园式大院,四周悬有照明灯笼.显得静悄悄,旅客们都早早歇息,不再出院子走动。
偶或有经过廊下的店伙,也轻手轻脚避免惊动旅客,高级客房区与普通大众化客房区,有明显的不同:前者幽雅,后者嘈杂。
这座幽雅清静的客院,距先前走狗们包下作为秘窟的客院一东一西,中间隔了好几进院落,本身有多少间上房,恐怕只有本院落的店伙才知道数目,数量不少于十五六间,走道曲曲折折,夜间不悬灯便难以举步。
其中一间上房灯火明亮,外间有三位女旅客在灯下品茗,店伙收拾膳具后沏来一壶好茶,识趣地不再主动前来问候。
这间上房的主人,赫然是太虚瑶姬傅灵姑。
秘窟撤走了,她却不走。
这里的秘窟,本来她是主事人之一。
当初在北郊首次遇上桃花三娘子,她就向桃花三娘子表示,获得消息,可向南都老店找叫朱权的人通风报信。
可知朱权是负责坐镇的主事人,她是负责行动的指挥,朱权在明,她在暗,合作无间,相得益彰。
明撤暗留,留下的人,必定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精锐中的精锐,可主宰变局的名家高手。
她就是名家高手,黄自然把她列为最强劲的对手,不论是斗智或斗力,双方表现得旗鼓相当。
“傅姐,你该早些歇息了。”左首那位流露出妖气的美丽女郎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天已经黑了,显然紧急兜捕计划落空,不需我们这里的人快速赶往策应,今晚不会再有事,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天恐怕更为忙碌更为辛苦呢!这个黄太爷小匪实在难缠,比狐理还要狡猾.一有风吹草动就迭出奇招让咱们措手不及,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恶!”
“我们人多,必须有计划地行动。他不同,像孤魂野鬼,说动就动,心血来潮就任意为之,这种成了精的江湖高手,本来就不易对付。”她有承认失败的感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陈老先生为何不见机撤离南京?只消留下一些人拖住他,就可以与王爷到外地逍遥了。”
“问题全出在江小丫头身上,王爷非要得到她不可。”美丽女郎苦笑:“金陵脂粉扬州美女,天下闻名自古已然。古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上扬州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说穿了,扬州人脸都会气歪。王爷挟权势潜至金陵上扬州,就是受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影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少女,而且到手又丢了,他肯甘心愿意割舍?所以逼着我们和黄太爷拼命,不抢回江小丫头绝不甘休,傅姐,认了吧!”
“倒霉的是我们呀!”太虚瑶姬沮丧地说:“三五个人对付不了他,咱们又不能公然大举出动,真烦人。天黑了许久,各组的人是否撤回了?”
“怎能知道呢?人都追散了,有些甚至可能追出城,撤回也不会来这里报到。歇息吧!今晚用不着我们这里的人出动的,白天也掌握不住他的去向,晚上更无希望。我到前面看看,值夜的人必须勤快警觉些。”美丽女郎喝掉杯中茶,置杯而起。
另一位中年女人也离座伸伸懒腰,姣好的面庞呈现疲态,可能奔波了一天,显得有点精神不济。
这中年女人地位不低,但懒得说话神色冷冷地。
打呵欠刚闭上嘴,这女人的神色突然一变。
“噤声!”中年女人警觉地低叫,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神色更为冷森,双目放射出冷厉的光芒。
太虚瑶姬反应也快,迅速吹熄了两座烛台的蜡烛,悄然而起,本能地挪动佩剑和百宝囊。
“内间。”美丽女郎低声说,伸手指指门帘低垂灯火明亮的内间。
内间是宿处,上房才有内外间。
现在,只有内间是明亮的,从门帘透出的光度有限,外间幽暗,处身暗处的人有利,可以偷袭,处身明处的人,不敢贸然往暗处冲。
以暗待明。入侵的人非冲出来不可。
久久,毫无动静。内间似乎没有人,无声无息。
三个女人像呆瓜,等侯来人掀帘冲出,也像三只饿猫,守候空的鼠穴准备扑上。
“听觉出了差错?”中年女人喃喃低语。
“疑神疑鬼?”美丽女郎也自问。
“的确有古怪的声息呀!”太虚瑶姬的语气其实并不稳定,信心不足。
“应该不可能有鼠窃光顾。”中年女人也信心不足。
“姓黄的绝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谁也不会重临已被放弃了的秘窟。”美丽女郎的话有肯定成份了。
“出房招呼我们的人。”太虚瑶姬提起黄自然便有点心虚。
“傅姐,你想让人笑话吗?”美丽女郎不以为然:“如果里面没有人,你我怎么解释?假如里面真是一个鼠窃,岂不更为难堪?我们三个人可以翻江倒海,却被一个鼠窃吓得向屑下求救,你笑得出来吗?”
“我去看看。”太虚瑶姬把心一横,要豁出去了。
客房是她的,她非进去看不可。
“我来。”中年女人拦住了她,双手分别伸向两人,掌心有一颗小丹丸:“解药。”
太虚瑶姬毕竟是主事,发现警兆,她自己大可不必亲自察看,所属的爪牙必须奋勇打头阵,不需她下令派遣,这是地位高者的特权。
中年女人的双手开始挥舞,隐约难辨实体的淡青色畅末,化为阵阵轻雾,片刻便充满全室,当然也从门帘的缝隙中,向内间飘入。
又片刻,毫无动静。
“我们真的心虚疑神经鬼。”中年女人呼出一口长气,有点沮丧:“姓黄的声威,把我们镇住了。”
“他能一举歼灭玄武门,谁也没有面对他的信心。”美丽女郎的口吻更泄气:“除了倚靠人多,我们毫无所恃,陈老先生认为对付得了他,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就事论事,这狗东西还真非得除去不可,不然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混的了。”
“点烛吧!不必自怨自艾了。”中年女人一面说,一面徐徐向内间举步。
太虚瑶姬用火折子,点燃了两座烛台的四枝大烛,外间重放光明。
中年女人大过自恃,以为所散放的轻雾十分可靠,里面如果有人,早该发疯般冲出来送死了,因此掀帘时,虽怀有戒心,却不怎么介意。
帘一掀,有物随帘动飞出,啪一声在眉心着肉,碎片爆散。
是原来放在内间的茶具小茶杯,击中眉心碎裂,可想而知力道必定不轻,眉心是要 害,即使已经运功护体,也禁受不起这种强劲力道的重击。
中年女人呃了一声,仰面摔倒立即昏厥。
里面有强敌,无可置疑。
太虚瑶姬大骇,火速拔剑。
美丽女郎一声不吭,悄然向房门退,连拔剑的勇气都消失了,似已知道内间的人是何来路。
中年女人的轻雾,是极为霸道的心疯散,嗅入肺溶入血中立生作用,人形如疯狂,大叫大嚷拼命撕扯衣衫,然后是肌肉,那情景极为恐怖,全身成为烂肉,叫声久久才气绝。
连这种霸道绝伦奇毒,也制不了内间里的人,奇毒的主人反而像立即被杀死了,外间的两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中年女人是如何被杀的。
可想而知,内间里的人,九成九是黄太爷,在南京没有其他的人敢和她们作对。
房门缓缓拉开,女郎戒备着倒退出房,准备一退出走廊,就发警讯召来其他客房中的同伴支援,因此目光紧盯着内间仍在微动的门帘,忽略了身后幽暗的走廊,本来走廊如果有人,也将是她们自己的伙伴。
一声闷响,后脑一震,便失去知觉,跌入打她的人一双强劲的手中。
房门被拉回,虚掩回原状。
太虚瑶姬的目光,也紧吸在内问的门帘上,心快要跳出口腔,握剑的右手掌心直冒汗,左手紧握暗藏的法宝,似乎不易控制。
心中一慌,扭头看同伴,心中更是不安,同伴美丽的女郎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啦!大事不妙,人是怎么失踪的?难道被摄走了。
扭头向房门瞥了一眼,房门是掩上的,仓卒间没留意门栓是否在闩的定位,想到的是同伴并没出房。
任何一个心虚逃走的人,出房之后绝不会把门更新关闭,那会失去刹那的时间,至少耽误远出十步的距离。
“什么人?出来!”她硬着头皮厉叫。
这种高雅的上房,外间可以作为待客厅,可设酒筵,可容纳三五个随从或奴婢住宿,因此相当宽阔,把大八仙桌移开,三五个人搏斗,尽足施展。
她不能进内间拼命,内间比外间窄了一半。没有回音,没有声息,可是,门帘却有节拍地轻轻前后摆荡。
“到底是什么人?”她再次沉喝。
一声轻咳,门帘一掀,有怪影晃动。
她左手连扬,冷芒破空,破风声尖厉,共有七枚暗器连续贯帘而入。
“七煞追魂针,厉害!”内间传出怪怪的嗓音,像在用鼻腔说话。
“你是谁?”她心中又慌了,浪费了宝贵的七枚七煞迫魂针。
“呵呵呵……”大笑声传出,不可能是用鼻腔发笑声,笑声十分耳熟。
“你……”她真的慌了。
门帘一掀,踱出她熟悉的人影。
“你希望我是谁?”青衫飘飘背着手,笑容可掬英俊潇洒的黄自然向她接近。
“你……你……”
“来找你亲近亲近,昨晚你我曾经喝过交杯酒,你没忘了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呵:不知道你这位大美人,可曾想念我吗?”黄自然摆出风流子弟相,笑得邪邪地。
没错,是那种在教坊划船找粉头开心作乐的邪笑,那种即将放浪形骇的淫笑。
“你……”她突然收剑入鞘,慌张的神情消失了,换上动人的、含有妖媚的笑。
“你说我不是风流好色的****的男人,一句话就把我扣得死死的。男人天生贱骨头,一两句话一捧,就死要面子洋洋得意,暂时做圣人丢掉欲念神气得很。我愈想愈不甘心,所以找你补偿损失,今晚我的女伴和你的朋友都不在,孤男寡女得其所哉。来,我抱抱。”
手一张,等她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