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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城狐社鼠 (1)

第十一章  城狐社鼠 (1)

八月秋风凉,桂子飘香。

黄淮平原进入八月初,昼夜的气温差异甚大,在外旅游的游子,该准备御寒的衣物了,一早就道穿夹衣,巳牌左右又得把夹衣卸下来了。

小小游子逛九州,一年四季在外头。南州旱了往北窜,北州淹了往南游;南北二州都不收,淮河两岸度春秋。湾田麦子磨白面,风地芝麻榨香油;雪白棉花织细布,蛋大蚕茧缫丝绸。卤鸡腊鹅好火腿,要挂粉条种绿豆。不愁淹来不愁旱,唯有南唐古寿州。

民丰物阜,唱出的小调便代表了一切。

当然,其中有点夸张,不愁淹来不愁旱,那是自我安慰的宿命论调。事实上淮河的灾祸比黄河差不了多少,水、旱、蝗、瘟疫……经常折磨这些善良的人们。

南唐古寿州,好地方,它是历代古都之一,汉淮南王的都城。

如果把这里称为豫州、扬州、寿阳、寿春,都没错,要说错了,错的是时空。

事实上这座城不断在走下坡,可能是过境的淮河阻碍了发展,从都城降至郡,然后降至府,最后降至州,尔后可能只称为县了。

它的光辉,随时空的变化而一去不复回,子弟们只好往外跑求生存发展,人口外移的问题渐趋严重,果真小小游子逛九州,一年四季在外头。往凤阳南京谋生,是最好的出路。

每一座城镇,都有两种大爷级人物:一是官绅,一是混世者豪霸。

四顶山山麓的桑家大院桑大爷,便是本城的豪霸级人物,暗中统辖淮河吃水饭的朋友,豢养了不少牛鬼蛇神,潜势力直伸向凤阳、庐州。

四顶山是州城望山八公山的西支峰,距州城约八里左右,往来十分方便,步行片刻即可到。

出北门越过雄伟的十八孔石拱桥,便可以看到满山松林的八公山;当年淝水之战,成语中所指的风声鹤唳,草林皆兵,指的就是这座小山。

本城的人,称为北山。秦晋交兵,投鞭断流的故事,相距已经很遥远了,现在活着的人,偶或想起自豪一番,增些光彩便心满意足啦!

桑家大院距峰顶的四顶奶奶庙,上山下山不过两里地;四顶奶奶不但是本州的保护神,也是淮河的保护神。

庙建在山顶,巍峨庄严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神威显赫,压下了城东北角的古刹报恩寺,信徒比信佛的人多好几倍。

四顶奶奶是正神,信徒多是正常的现象,但信邪神的人也不少。

这里本来就是焚香教或弥勒教的大本营,经官府严厉查禁,信徒们转入地下,暗中以各种神佛名义聚会,禁不胜禁,杀头也无法禁绝。

桑大爷桑大德是本城的名人,在淮河混口食的江湖朋友,都知道他叫五爪蛟桑定淮,淮河的水上朋友,谁敢不尊奉他的旗号,绝对无法在这条河水混口食。

桑家大院占地甚广,附近列为禁区,打手护院不分昼夜在外巡逻。

天一黑,这带经常发生妖魅出没的可怖怪事,附近村落的人,大白天也不敢在大院附近走动。

好在大院有自己的小径,不是往来的要道,附近村民进城往返,不需经过桑家大院,因此桑家大院发生大小事故,村民也毫无所知。

大院深处,就有那么一座不三不四的香坛,桑大爷是当然的坛主;对内,他是幽冥教的坛主。

香坛所供的神,是可怕的九子鬼母。

山上四顶奶奶是女正神,山下的九子鬼母是女邪魔,各信各的,可能两位女神女魔,曾经在天上或地下,订一互不侵犯条约,因此双方的信徒,从没发生过冲突。

寿州城很大,人口却少,而本州的大户人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凤阳南京一些大埠的大户,喜欢在城外山灵水秀的风景区建别墅;而本州城的爷们,却喜欢在城内建华丽的大宅。

要享受口腹之欲,在城内方便多多。

四顶山桑家大院,是桑大爷的住宅,也是农庄,在城内西南隅的节孝坊,另建有一座大宅。

他在大宅逗留的时间,比在大院多几俗,这座大宅也是招待朋友的地方,至于他本人到底在何处安顿,连他的爪牙也不清楚,只有一些得力亲信,知道他身在何处。

这位五爪蛟桑定淮,可说是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虽则他不是仕绅没有地位,但他的举动却可影响许多人的生活,甚至生死。

月华曹娇身材娇小,但曲线玲珑人见人爱。

这天午后不久,她出现在水西门外的寿春老店,这时候落后,是嫌早了一点。

她是从陆路来的,而且是徒步,扮成中年贫妇,手点问路杖,穿一件青灰色打了补钉的半截衫,背了一个大包裹,剑藏在包裹内。

往昔的娇艳容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苍黄面孔。

她落了单,身材高而健美的日精,已经不在她身边,江湖双娇算是过去式啦!

她的化装易容术相当高明,没有人会把目下的她,与往昔的月华曹娇联想在一起,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使她报出名号,也无人肯信。

她无意脱离江湖,也不想放弃所获的名号,只要远离夭网的活动势力范围便安全了,天网的势力范围在河南和湖广江西。

寿州属南京凤阳府,她安全了。

那天晚上被她俩杀死的理问所吏目王戎,濒死前厉叫“天魁救我”,她听得一清二楚,被天魁扔出窗乘机逃走,那时她已经心胆俱寒了。

天魁星,天网的主要成员之一,她是江湖****,当然知道天魁星的事迹。

老天爷!怎么平白招惹了天网的人?

逃出境远离疆界,这是唯一的保命良方。

可是,远逃并不顺利,事故发生近月,现在才真正逃出天网的势力范围。

她在想,该恢复本来面目了。

寿州有她认识的人:五爪蛟桑定淮,或者桑大爷桑大德,交恰如何,她清楚。

她年纪不小了,二十四五不再是青春少女,见过大风大浪,混得比任何江湖女英雌更出色,成熟女人的风韵,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动人。

如果以中年丑村妇面目去找五爪蛟,不被赶出来才怪。当然,她也不甘心长期扮丑村妇,她仍然是江湖双娇之一,一个人见人爱,裙带不怎么紧的女浪人。

以知名度分等第,她的名号比五爪蛟响亮;论实力人脉关系,她相差天壤。不客气地说,她除了名气外,任何方面的条件都比不上五爪蛟,她只是一个徒具虚名的女光棍,什么都没有。

在江湖闯道,不论男女,不论所标榜的宗旨目标是高贵或下流,说穿了十之八九殊途同归,那就是追逐名利,很少例外。等而下之,则是为了活下去。

她有名,实质上的利益却没有到手,在正人君子的心目中,她是一个浪费自己生命的****。

但在一般江湖朋友眼中,她比其他的江湖男女活得如意些,毕竟她是人见人爱的名女人,还可以随心所欲快快乐乐混几年好日子。至少,她比绝大多数各色各样的女人活得愉快如意。

远离天网的势力范围,她认为危险过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平安逃抵寿州,她相信不会有人查出她的去向。

天网的人必定往北追,她向外宣告的行程是开封。

不重要的行李丢掉了,第一件事便是上街购置需用物品。

在这一带仍以马匹为主要交通工具,当然循淮河东北可利用船只,她要慢慢东行,不想再买坐骑,乘船找五爪蛟,必可受到妥善的照料。

有身分地位的人,上午通常不接待外客,因此打扮得像花蝴蝶又娇又艳的月华曹娇,出现在桑大爷的客厅时,已是次日的午后。

桑大爷的客厅非常豪华,也有点大而无当,带了两男两女四仆从接待月华曹娇。

精壮而且一脸蠢相的桑大爷显得十分兴奋,大牛眼笑得眯成一条缝,目光不断在月华曹娇曲线玲珑的胴躯转。

论江湖名气,月华曹娇要多些份量。

桑大爷五爪蛟的名号,在他旗下的爪牙中具有无上权威,但在江湖的高手名宿风云人物眼中,他只是一个地区性的豪霸而已;而日精月华江湖双娇,却是天下级的名女人,因此,他在言词间就不敢放肆托大。

客人过往礼貌性的拜望,而且是熟识,气氛融洽理所当然,客套一番之后,对日常生活动向互相关切,语气便渐渐轻松,话题拉回近况。

“上次你途经凤阳,几位好朋友相聚匝月,光阴似箭催人老,这么一晃眼便是两年有余了。”五爪蛟居然流露出感慨,但脸上的神色却呈显出得意的神采:“在我,是一回报见一回老;在你,却是依然亮丽如昔,甚且妖艳更胜当年,想必一切如意顺遂,活得愉快是保持 青春的秘诀。你从西面来的,日精孔姑娘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们江湖双娇情胜亲姐妹,不会是为了情感上的意气而分手吧?”

“你少挨骂了。”她白了对方一眼,流露出暖昧的风情:“我们姐妹,从不会为感情的事闹意气,在江湖行走,替朋友排难解纷,办事的报酬从不分彼此,感情的生活彼此也没有秘密,老山羊,你想挑拨我姐妹的感情吗?”

“呵呵!我哪敢?”五爪蛟笑得也暧昧:“你们江湖双娇并肩遨游五载,因此而获得名号,受到江湖朋友的认同,从没落单。你独自出现,难怪我感到诧异呀!是不是为了承办某位朋友买卖,应情况需要而分开秘密办事?哦,买卖的目标,不会是指向我吧?”

“嘻嘻!套用你的话,我哪敢?”她学五爪蛟的口气相当神似:“你是淮河地区的大龙头,你我又有交情,凡是不利于你的买卖,我都不可能接受,朋友的交情不能与买卖扯在一起,这是道义。”

“那你们……”

“别提啦!”她懊丧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一回事?”

“时衰鬼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能说明白些?咱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是化装易容逃灾避祸,绕道借你这里远走高飞的,想借你的光,安排船只隐匿远遁,躲在船上不露面,应该是安全的,没问题吧?”

“逃灾避祸?我要知道底细,看谁斗胆敢煎迫你们江湖双娇,对方到底是哪位大菩萨。”五爪蛟义形于色:“一切包在我身上,任何大菩萨也休想在我的地盘内撒野,想在我这里扮过江的强龙,不会有好处的。”

“早些天在武昌,接了朋友委托的一笔买卖。”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说隐瞒的事她自有分寸:“一千两银子,收拾按察司理问所,一个作恶多端吏目姓王的人。你知道你我这类人物,对这些公门人天生就是死对头,别说一千两银子,一百两我们也干。”

“按察司理问所,他们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呀!”五爪蛟的粗眉攒在一起了:“收拾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吏目,难道有了后患?可能吗?”

“我从武昌过江往北走,然后折向往东逃,这是事实。”

“有这么的严重么?居然有人威胁得了江湖双娇?说来听听,你们是招惹了哪一位大菩萨?”

五爪蛟仍然不肯置信,甚至不信她真是“逃”的。

“我也不知道招惹的是哪一位大菩萨。”她叹了一口气,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反正我们去办事,事办成了,便碰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三下两下就杀得我两人望影而逃,武功极为高明,咱们江湖双娇简直就递不出招式,唯一的办法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