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量天一尺 (3)
走,不是向前走,而是离开这附近,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让这些人向凤阳追,她跟在后面走,然后折向另走他方,不必到凤阳冒险。她悄悄后撤,极为缓慢地后移,小心地不让野草发出声音,宁可慢不可快。
阻止那些人入镇自称本官的人,虽然在对面潜伏,附近埋伏有多少人,她毫无所知,如被对方发现她只有一个人,很可能向她发起攻击。左面有河流,没有船走不了。
她向右移,打算绕镇南躲到无人地带暂避,明天等这些人继续向东追之后,再走远些打听去向。一阵摸索,吃足了苦头,不但精力有减无增,衣裙也破裂污脏一团糟。
更糟的是饥火中烧,所吃的早餐无法供给精力,早已消耗净尽,再不补充食物,连走路 都成问题,怎能挥剑和高手拼命争取生机?人是铁,饭是钢,饿了一整天的人,抢金子也比别人慢一步。
在田野与草木繁生地区摸索,她仍然不敢大意,时起时伏以天上的星斗定向,向南又向南,北斗和南斗正好做指标。不知过了多么,突然看到行道树。
居然摸到官道来了,官道的行道树黑夜里也可分辨,有官道导引,方向不会弄错。
刚排草向官道飞奔,便听到急骤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西面清晰地传来,人数不少。
她第一个念头是:那些人的重要人物,从陆路赶来了,不足两个时辰,奔跑了五十里。这些人杀她灭口的心极为迫切,她的处境危险极了。人地生疏,强敌群至,她唯一的念头是逃,找地方藏匿,不能再盲人瞎马般乱窜,以免留下踪迹。不久,她从西端越过官道,窜入南面的荒野,远离这座危机四伏的镇市。
镇上的人,应负不了大群可怕的高手,那位口气相当强硬的“本官”,敢抗拒五六个人,绝对抗拒不了五六十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高手枭雄,早晚会在胁迫下屈服,出动镇上的人大索镇内外。她不敢躲在镇附近,她忘了饥饿,饥饿过度就会发生这种情形。心中焦灼过度,也会忘了饥饿。刚钻入一丛草丛,前面二三十步异声大增,惊起一大群水禽,振羽声如风涛。
她一怔,有水禽在这一带栖息,可以想到的是:这附近一定罕见人迹,没有农庄,藏身不会有问题,问题是得饿肚子。向前急窜,突然楞住了。
是一处河滩,芦荻密市,野草蔓生,前面水光粼粼,反射的星光表示河的宽度不小。
“怎么回到河边了?”她站在河滩尾端发怔。
那是不可能的,她夜间辨向的能力不差,天宇中繁星满天,北斗是每一个江湖人都知道的星座,用来寻找紫微星的座标,她不可能搞错,更不可能往相反的方向逃命。可是,前面确有一条不小的河。人地生疏,她怎知这条河叫洛涧?名虽叫涧,其实是一条河,从定远往北流,在这里汇入淮河,河口叫洛口。本地人就称为洛河。“真是岂有此理!”她坐下嘀咕。
不能再在夜间乱窜了,必须等天亮后才设法弄清身在何处,再乱窜乱跑,很可能一头钻入小镇去了,岂不自投罗网?那个“本官”说话的口气,就表示已经知道江湖双娇不是好人。
钻入一处矮树丛,以包裹作枕,蜷缩着入睡,心中百感交集。
“于虹,你可无恙?”
她喟然低喟,感伤地失声长叹,于虹的音容笑貌,似在她眼前幻现。
在这段****生涯中,江湖双娇的名头颇有份量,涉入的罪恶事件也愈来愈广,恐吓、敲诈、盗窃、暗杀……大部分以美色作犯罪的媒介,接触的男人为数不少。她享受男人,利用男人,也找喜欢的男人,有过几次真正的不涉及利害的感情生活。
可惜的是,这些感情生活,最后皆以无疾而终收场。
江湖男女对****无法划清界限,对属于灵性的情,所占的分量不多。
于虹,是她最中意的男人,但她并没得到这个男人,也没有机会了解这个男人。
她喜欢中意这个男人,但更喜欢自己的生命,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旦面临生死关头,她的选择是直觉的:活下去是她唯一的最爱。夜静更阑,孤寂的感觉涌上心头。
处境依然凶险,危机四伏,生死难卜,但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这里的夜并不死寂,四野虫声唧唧,零星的大吠声似乎不怎么遥远,不时传出几声夜鹭凄切的鸣声,以及枭鸟的恐怖啼叫。她陷入情绪低潮,思路集中在于虹身上。
她终于从紊乱的思路中,理出颇为清晰的头绪:她不但不了解这个男人,也无法掌握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反而控制了她的喜怒哀乐,甚至主宰了她的生死祸福。她真应该坚决和于虹生死与共的,于虹像她的保护神,帮助她渡过多次危难,生死关头一直坚定地带领她脱出死神的掌握。可是,她却在生死关头独自逃命。
她再三思索,总算冷静地理出头绪,结论是如果非死不可,她会选择与于虹向死亡并肩挑战。这里面有浓厚的自私成份,这世间谁又不自私?
在满怀伤感胡思乱想中,终被疲倦所征服,在朦朦胧胧中入睡,噩梦连连,睡得很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异声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一阵阴风拂动着枝叶,她听到啾啾鬼声,透过枝叶空隙,不远处草梢头出现一个朦胧的怪影。一阵寒颤通过全身,毛发森立凉气袭人,她觉得浑身脱力,连抓剑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桑家大院幽冥教秘密的情景,似乎重行出现在眼前。
“老天爷!”她绝望地呼天。
她以为叫声很大,其实叫声卡在她的喉咙里。
量天一尺非常尽职,是一个有担当、肯负责、勇敢果决、忠于职守的治安人员。
凭经验他知道那些来历不明,态度恶劣的人,会从何处接近市镇骚扰,或者有意犯罪,所以带了得力的捕快,彻夜在可能有人潜入的地区,布下严密的防卫网。他采取消极的手段应付,情有可原,不希望闹出不可收拾的血案,只要收到吓阻效果便心满意足了。预防血案发生,避免伤害扩大,他不能认真公事公办,对方人多势众,他不可能有充足的人手,对付这些不法之徒。三更天,官道传出人声,引起镇口家犬的骚动,激烈的犬吠声令他心中一紧。
麻烦来了,有不少人走夜路,决不会是普通的旅客,赶夜路的旅客十分罕见。
会来的终须会来,他不能逃避。
不等把守镇口的人把信号传到,他已带了部属向镇口飞赶。
镇口设有栅门,夜间按例关闭。栅门只能管制奉公守法的善良百姓,为非作歹的人不需 走栅门。久久,毫无动静。
但他知道,那些人正在聚集在距镇一里左右的风水林内,可能与白天到达的人商议,即将有所行动。他很后悔,处理这件事手腕不够灵活,操之过急,应该先和对方打交道,先了解对方的底细,再拟定对策。迄今为止,他除了知道对方追查月华曹娇之外,其他的事毫无所知,连对方的姓名也毫无所悉。略为宽心的是,对方可能不是为非作歹的江湖败类。月华曹娇这个江湖****,他略有风闻,不是个好东西,追查****的应该是正道人士。一阵好等,等得好心焦。
等待事故发生,心情之紧张焦虑是可想而知的。
终于,栅门外出现三个人影。
一旦事故明朗化,焦虑的感觉一空。带了两名捕快,他到了栅门前。
双方隔着栅门面面相对,星光下面容依稀可辨,是三个佩剑的人,面貌颇为出色,不像穷凶极恶的人,没有吓人的狰狞面孔。“在下姓贾,贾永豪。”为首的人抱拳施礼,风度甚佳:“匪号叫伏魔剑客。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哦!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当代颇负时誉的剑客。”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侠义道的人士不会为非作歹:“量天一尺徐寿春,本镇的洛口镇巡检司巡检。你们从寿州来,如果曾在寿州打听沿途动静,或许也听说过我这号人物。”伏魔剑客倒不是被官职所惊,而是被量天一尺的绰号怔住了。
江湖人士分类五花八门,但总分类只分正与邪。
官,不与江湖人士扯上任何关系,如果硬扯在一起,那就是官专门管理统治江湖人士的。
巡检,正是江湖牛鬼蛇神的顶头管制统治者。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最好别落在执法的巡检手中。官既然不是江湖人,居然有江湖人的绰号,定非等闲人物。
如果真是侠义英雄,那就必须对执法的官史保持尊敬,除非对方是贪脏枉法的官吏。
“久仰久仰!”伏魔剑客口气略变,神气不起来了:“在下要缉拿一个叫月华曹娇的妖女,她逃至贵地藏匿,很可能隐身在贵地,因此不得不惊扰贵镇,以便早日将妖女擒获。妖女在湖广武昌犯下血案,谋杀了理问所吏目,向凤阳逃窜……”“阁下,你要和我讲法吗?我是执法的官。”量天一尺打断他的话。
“这……”
“我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妖女,是不是在武昌犯案。武昌不会向怀远县行文通缉,我也没看过妖女在各地犯案的档案。没有任何罪案确证之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你可以用你们江湖人那套行侠仗义藉口寻仇,本官不可以乱法把她看成罪犯。”“在下无意要求贵官协助,只要求容许咱们入镇查间妖女的下落……”
“本官郑重告诉你,决不可能有什么妖女在本镇藏匿。本官允许你们天亮之后入镇查访。但我得警告你们,决不许在镇内动手缉拿。”“这……”
“你们走,天亮后再来。”量天一尺声色俱厉,态度坚决强硬。
要让一群形如暴民的人,夜间入镇向睡熟的镇民查访,岂不鸡飞狗跳?巡检大人的脸往哪儿放?“你不要逼我。”伏魔剑客怒火爆发了。
“逼你?你在逼我,逼我丢官撤职,逼我知法犯法。”量天一尺也按耐不住,嗓音提高了一倍:“你如果敢撒野,今后我要你在江湖寸步难行,我要行文呈报,天下各地缉拿你伏魔剑客贾永豪的榜文,贴在每一座城镇。如果闹出人命,保证你要上法场,甚至抄家,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光棍充亡命。我量天一尺在凤阳所承办的巨豪枭霸大案,不下十件之多。横行天下的凶魔吃血夜叉胡亮,是我送他上法场的。”“你在威胁我吗?”
“有何不可?”量天一尺厉声说。
“阁下……”
“你敢玩命,我也敢。你我玩死的机会各半,人总是要死的。你的人只要有一个落在镇民手中,那就成了铁案。我有把握杀死你们几个人陪葬,所以你最好不要用死来威胁我。听你的口气,你根本就侮辱了剑客的名头,我会请朋友查你的底,看你到底是那一种剑客。”“在下的要求并不苛!”伏魔剑客口气一软:“再说,预防罪犯在你的辖区作案,你也该给我们方便呀!”“你的要求不是苛不苛的问题,而是月华曹娇根本不可能藏匿在镇上,陆地水上进入本镇的外人,皆在镇民的有效监视下,可疑的人本官一定知道。”“可是,那妖女善放化装易容……”
“本镇决不可能收留外地人,而不向衙门呈报。妖女也许不敢在市镇投宿,很可能在以西一带村落歇息,你们何不回头追查?我可以保证,白天绝对没有驾小船靠泊本镇的单身舟子,没发现可疑的单身的旅客轻过洛涧桥。这是说,你们一定追过头了。”走官道的旅客,需经过镇口的小街。东行的人,一定会从唯一的桥梁出镇东行。
“好吧!我们回头追查。”伏魔剑客并非有意让步,而是觉得量天一尺的估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