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
“该死的贼王八!”老瘸子破口大骂了:“我老人家好梦正甜的时候,你叫什么叫?叫什么魂?”
“老不死,你少给我反穿羊皮装佯……”
“你还嘴硬是不是?”老瘸子一拐一拐地走近,翻着白果眼凶狠地用竹棍一指:“我老人家活了一大把年纪,一向穷困潦倒,一辈子恶梦连连,好不容易做了个好梦却被你这贼王 八惊醒,你得赔!赔!”
梦还能赔?首领当然知道老瘸子在装疯卖傻。
“混蛋!老不死,你到底想怎样?”首领咬牙切齿:“你要……”
“哼!你想我要怎样?”老瘸子的竹棍,截了戳首领的痛脚狞笑。
“哎……哟!”首领第一次叫起痛来:“老不死,你到底……”
“我要等你的人来,好谈一笔买卖。”
“买卖?你……”
“你们天道门把杀人的事当买卖,我也是,但方式不一样而已。”
“你……你是黑龙会的人?”首领吃了一惊。
天下四大暗杀集团中,黑龙会一直是名列第一的榜首,所拥有的刺客人才最多,个个具有近身致命搏杀的的高明身手,与排名第二的天道门以暗器暗杀的作风迥然不同。
因而最近几年来,先后失败了好几次,近身搏杀所冒的风险越来越大,这与对象雇请的保镖越来越多有关。
天道门采用以暗器暗杀达到目的,成功的机会几乎达到九成九,买卖越来越兴旺,信誉卓着。
他们几乎夺走了黑龙会五成的买卖,已逐渐跃居暗杀集团的榜首。
这次南京有计划的大屠杀,天道门终于登上第一的地位。
“混蛋!你看我像黑龙会的人吗?”老瘸子怪叫。
“那你……”
“我老人说过,买卖的方式不一样。”
“什么方式不一样?”
“你们为花红杀人,我老人家要你们用金银买命。”
“你是说……”
“贵会必须付出一笔可观的金银,买回你们十二条命,死人!你还不明白?”
又是妙主意:向暗杀集团排名榜首的天道门勒索。
“少做清秋大梦,老不死!”
“我老人家的梦,有时也很好的。”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好吧!你要金银是不是?”
“完全对,你真聪明。”老瘸子大加赞赏。
“本会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在我的人赶来之前,我还得先替咱们裹伤,咱们如果死了,你一个钱也拿不到。”首领提出要求:“活的人,才有谈的价码,是吗?”
“老人又不是郎中。”老瘸子一口拒绝:“何况,你们的伤热并不致命。”
“那就带咱们到附近找人救治……”
“带你们找人救治?怎么带?老夫不是神仙,没有乾坤袋把你们装起来。”
“带我去……”
“带你?你以为者夫开养老院收容你呀?”
“少给我装疯扮傻……哎哟……”
老瘸子的竹棍,轻敲在肿得像牛腿的痛脚上,这滋味真可令人痛昏。
“好了,别叫了。”老瘸子嘲弄地说:“鬼叫连天,可见你并不是什么真的硬汉。”
“在下不但是硬汉,而且是死汉。”
“真的呀?有种,这年头,真的硬汉死汉不多了,老夫尊敬你,你贵姓呀?”
“在下不会告诉你任何事。”首领才不会上当,干刺客的人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底 细。
“老夫会用奇妙的手段,逼你招出任何事。”
“在下会选择该走的路。”首领傲然地说:“生死等闲,天道门的弟兄,没有半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全都是为了替天行道的崇高理想而献身,不计个人生死荣辱的英雄好汉。”
“你们这些都不吃的杂种懦夫,居然敢厚颜无耻地把自己说成英雄好汉,你******狗屁替天行道。”老瘸子又破口大骂:“你们都是一群厚颜无耻的凶手谋杀犯,一群丧心病狂的可怜虫……”
“住口!”首领厉叫:“你不要污辱本门弟兄的人格,抹煞本门的弟兄的崇高理想……哎哟……”
痛脚又挨了一棍,痛得冷汗直冒。
“去你娘的崇高理想。”老瘸子冒火地说:“我问你,如果主顾没有金银给你们做花红,你们肯无条件地为主顾去谋杀仇家吗?”
“这……”首领无法回答。
“说呀!你这狗娘养的狗杂种!这是你们的所谓替天行道崇高理想吗?说不出道理来,老夫要把你弄成一堆零碎。对付你们这种自订天道的禽兽,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天道是门主所订……”
“你们门主是谁?玉皇大帝吗?”
“这……”
“门主是谁?”
“你……你不配知……知道……”
“阁下,我不是天,我不配自订天道。我是瘸子,我也不甘菲薄,所以也自订了瘸子道。”
“什么……什么瘸……瘸子道?”
“对,瘸子道。因为我是瘸子,所以,天底下每一个人,每一个男女,甚至每一头猪每一头羊,都应该是瘸于;这就是瘸子道,也是我的崇高理想,所以我把你们的手脚弄断替天行道。”阁下,我这瘸子道不错吧?”
“混蛋!这算什么瘸子道?该说是疯子道……”
“你敢嘲笑老夫的瘸子道?”
“你……”
”你必须为嘲笑老夫的瘸子道而付出代价……”
竹棍乱点乱挥,一记一落实。
首领发出一阵可怖的叫号,滚地乱滚,挨了十几下,终于叫声渐止。
最后,蓦尔昏厥。
竹棍指向另一名中年人,这位中年人断了一手一脚,已惊得魂飞天外,被首领挨揍的惨状吓坏了。
‘你,你也嘲笑老夫的瘸子道吗?”老瘸子扬棍欲下,狞笑着问。
“我……我认……认栽……”中年人惊怖地叫。
“回答老夫的话,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这……我……我不嘲笑前辈的瘸子道。”
“那么,你认为老夫的瘸子道是天道罗?”
“是……是的。”中年人崩溃似的哀叫。
“去你娘的!”老瘸子咒骂,一棍猛抽。
中年人狂叫一声,痛昏了。
老瘸于正打算向第三个人重施故技,却发现大群蒙面人正从南面沿着小径飞奔而来。
“你们来的人太多了。”老瘸子用竹棍点在一名右腿骨折的大汉骨折的大汉鼻尖上: “老夫暂且回避。你,给我清醒清醒,把老夫的话转告贵门主。”
“你……你要转……转什么话?”
“老夫知道你们天道门的山门,仍然设在南京。你们赚了太多的无义血腥钱。老夫并不眼红,但你们已经威胁到老夫的安全,老夫十分的不满,因此你们给我小心了,老夫要把你们的老根挖出来。喂!记住了没有?”
大汉怎敢不记住?只要竹棍稍一用劲,鼻子算是完了,说不定还得加上一顿毒打呢!
“在……在下记……记住了。”大汉惊恐地答。
“很好,这才乖。”
大汉只感到眼一花,老瘸子已经不见了。
人是衣装,佛是金装。
雍不容车来就人才一表,只是这几年一直就在龙江船行做小伙计,穿惯了青色或灰色的贫民服直缀,有如宝剑在匣明珠在盒,显不出他的神采风标,因而不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穿上了宽大的青衫,手上多了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再走起路来斯斯文文,也便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气质,变了形象,比国子监那些生员学子更出色,更风流倜傥,谁敢否认他是豪门弟子?
南京的豪门子弟满街都是,可以车载斗量。
出了门,负责监视的两个眼线傻了眼,还以为看错了人,再仔细核对面貌,这才确定是他。
没错!幸而没有看走了眼。
掌灯时分。
轻烟楼一带车水马龙,夜幕一张,这里就进入活动的高潮。
这里的生活秩序,与正常的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完全相反,是迥然不同的两码子事。
刚到达留香院宏丽的门坊,刚要升阶,阶顶两个打扮得颇为体面的相公型龟奴,刚想降阶含笑迎客。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所有的人都穿得光鲜体面,来这里的寻芳客,决不会是穿得寒酸的贩夫走卒。
两面各踱来四位爷字号人物,前后堵住了。
“小雍,雅兴不浅呀!”堵在前面的两人之一,皮笑肉不笑向他打招呼。
“哈哈!你老兄把这种逛秦楼楚馆的事称作雅兴,简直不伦不类荒谬绝伦。”他的笑声,他的辞句,一点也不适合他的穿章打扮身份:“老兄,咱们少见,你也是里面的知客吗?”
话中带刺,把对方看作龟奴,口吻也带了浓浓的江湖玩家味,一点也不斯文。
这位仁兄的修养到家,依然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情态,但眼中凶光一闪,暴露出心中的怒意。
“三少爷今晚在里面。”这人平静地说:“好像以往你从不在三少爷附近走动的。”
雍不容认识这四位仁兄,是徐义的忠实打手跟班。
三少爷,自然是指徐义。
“是呀!徐三这家伙吃定我了,我哪敢不识相在他附近走动?”他的口气,可就不怎么识相了。
“是吗?现在……”
“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他打断对方的话:“人的忍耐性是有限的,不伤大雅的 事忍可以消灾,大事可就忍无可忍啦!越忍越灾情惨重。”
“哦!你的意思是不再忍了?”
“对,打破我的饭碗,这是极限。今后,那一个狗娘养的再欺负我,我会把他整得哭爷叫娘。”
“该你神气的,小雍。”这人口气有浓浓的妒意:“你是突然间名震天下的天地不容。”
“唔!我真得认真考虑考虑了。”他欣然说。
“考虑什么?”
“龙江船行的灾祸已经消失了,周东主损失相当惨重,死了几个破了不少财,凶手已远走高飞,周东主想到山东腾蛟庄讨公道也力不从心。
我也丢了活计,在南京鬼混也不是了局,为何不以天地不容的身份面目,闯出自己的局面来?对,就是这个主意。”
“哦!你打算……”
“反正谁也不知道天地不容的底细,我雍不容的名字恰好有不容两字,岂不名符其实?哈哈!你们从现在起,最好把我当作天地不容。首先,你们必须对天地不容保持尊敬;现在,你们要干什么?说!”
“你……你怎能证明你……你是天地不容?”这人强忍怒火问,显然不愿也不甘心承认他是天地不容。
“混蛋!刚才是你把我看成天地不容,对不对?出乎尔反乎尔,你为人就是这样反覆无常,说话不算话的?”他沉下脸大声叱骂指责。
“该死的……”
“呸!你大概比腾蛟庄的黑道手强,比大自在公子强,比大自在公子更厉害,所以胆大包天,敢在我天地不容面前无礼,你才该死!你……”
他这一嚷嚷,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针对天地不容四个字议论纷纷。
四位仁兄大感恐慌,也真吓白了脸。
假使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他们怎敢撒野?
如果不是,消息传出说他们不怕天地不容,那么,真的天地不容可能来找他们了断,岂不惹火烧身?
口风没探出来,反而被扣住了。
“好了好了,别穷嚷嚷好不?”这位仁兄慌了手脚:“我不管你是不是天地不容。那与我无关。小雍,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见天地不容?”
“见你,见雍不容,届时自知。”
“是不是徐老三?”
“届时自知,你害怕吗?”
“哈哈!天地不容会害怕吗?”
“你……”
“你想,天地不容一定不会害怕。人在何处?”
“请随我们来。”
“领路。”
四位仁兄在前领路,不进留香院,可知要见他的人不是徐义。
利用城狐社鼠找线索,那些心怀鬼胎的,也必定从城狐社鼠中得到消息,因此他早就料以留香院有人等他。
只有没料到等他的人,会是徐家的打手。
昨晚他故意不来,让等他的人等得心焦,心焦就会自乱脚步,容易暴露弱点。
经过两条小街,在一座大宅前鼓掌三下,四个人迳自推开虚掩的大院门,里面暗沉沉不 见灯光。
“请进。”为首的人闪在一旁肃客。
“试胆气呀?”雍不容拍拍胸膛。
“你的胆气够吗?”
“哈哈!我跟你们来了,不是吗?”
“请吧?”
“那我就不客气啦!尝尝做贵客的滋味,至少也得像个贵宾。”
他再拍拍胸膛,这种举动就不像贵宾了,贵宾不至于拍胸膛壮胆。
踏入黑暗的院子,身后,大院门悄悄掩上了,四位仁兄都没跟来,似乎躲入门子的住处藏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大声说,再轻咳了几声壮胆,向不远的大厅走去。
似乎整座大宅鬼影俱无,处处都潜藏着凶险和不测。
大厅的中门大开,沉重的门扇启时竟然毫无声息发出,似乎是鬼魂在开启,看不见启门的人藏身何处?
厅内黑沉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这瞬间,他向下伏,蓦尔失踪。
久久,毫无动静。
初更、二更……
斗转星移,夜深了。
毫无声息,全宅死寂。
既没有主人,也有贵宾。
双方的耐性皆十分惊人,看谁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