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三更天。
雍老爹那间密室仍有灯光。
父子俩分别坐在蒲团上,神色倒还轻松。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雍不容脸上有飘忽的笑意:“徐家唯恐天下不乱,那几个闯祸精早晚会闹出事来,连累我们邻居。奇怪,徐家的几个宝贝儿女。武功的真正修为,似乎与外表不一样,爹,真该留心他们。”
“不许你妄动”雍老爹正色说:“每个人都有隐藏自己的想法和动机,锦毛虎的武功根基扎实得很呢!只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而已。为父自会在暗中留心,不许胡闹。”
“只是……”
“我知道你肚子里有些什么牛黄马宝。”雍老爹笑了:“您想抢先挑起三方的冲突,从中推波助澜插上一手,提早了断,以免夜长梦多受到波及,是吗?”
“早些解决岂不省事?”
“为何不说你等不及要报挨揍之仇?”
“那几个难兄难妹,颇令人受不了。”
“算了,孩子,以一个土豪恶霸来说,徐家还算不怎么坏的豪霸了。至少,徐家还没把那一家邻居搞得家破人亡,有关紫霞神宫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该宫爪牙众多,不论男女全都武功奇高,心狠手辣。罗宫主的剑术与掌指奇学,造诣颇为深厚。但比起千手飞魔来,她不论那一方面都差上三两分。她敢公然找千手飞魔的晦气,除了倚仗人多势众之外,毫无所恃,她在冒极大的风险。对付一个象千手飞魔这种可怕的超等高手,人多是没有用的。”
“千手飞魔真有那么可怕?”
“是的,他的轻功是流光遁影,以玄门旁支的太极魔罡驭使暗器,刚柔由心,可以同发射五种暗器,而分别以刚柔劲道控制,令人防不胜防。”
“这人绰号叫飞魔,真的很坏?”
“爹,正相反。”雍不容笑笑:“他本来称千手飞龙。因为他姓龙。被他整治得灰头灰脸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其中包括一些打着侠义旗号的假侠义门人,这些人把飞龙改为飞魔,以表示对他的憎恨。
他使用的暗器,都不是致命的歹毒玩艺,但挨上了必定重伤或成残,很少致人于死,除非他真恨对方入骨。”
“难怪,把人弄成残废,比杀人更令人害怕,他足以称令人害怕的魔,孩子,如果你碰上他,可别让他把你弄成残废,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
“爹请放一百个心。”雍不容信心十足:“太极魔罡还不能算是玄门秘学中最厉害的度韧神技。哦!今年爷爷会回来吗?”
“不会回来,他老人家与天风散人到漠外找西昆仑遗迹,找传说中的丑八怪西王母。”
“呵呵!找得到吗?”
“笨哪!你。他们是去玩,去逗弄奇禽异兽长见识。山海经所记载的事,你信?笨!”
“有一天。孩儿也去玩玩……”
“胡说!小心你祖母剥你的皮,她对你爷爷云游忘返的事烦透了,还能让孙儿也上山入海乱跑?你祖母说,今年岁抄,一定要替你娶……”
“不要不要……”雍不容起来,一溜烟走掉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节后第五天,依然微风细雨寒意料峭,毫无放晴的征兆。
南城即使是下雨天,依然车水马龙相当热闹。
南京,只是个空架了,虽然也和京师一样,设有与朝廷一样的官吏,但这些官吏、都是有名无实,起不了作用的闲官。
所以明代最后一代君主崇祯皇帝,宁可跑上梅山上吊,也不愿带了文武百官逃下南京重整山河,因为南京的小朝廷实在靠不住。
名义上,城内设应天府。城外东北,属上元县;西南,属江宁县。
事实上,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那管得了那些王亲国戚?洽安之坏,比京师更差;京师治安之差天下闻名,虽则那儿是皇帝老爷的家。
天下各地城市比脏乱,京师稳拿第一,南京第二。开封第三。
最脏乱的地区,恐怕要数聚宝门至三山门之间,那一段天下闻名的秦淮河西段了,金陵十六楼中,有六座楼散布在这段河的两岸。
那时,城内这段所谓河西段,水势依然充沛,通济门的东水门,开启下层十一券通水(共三层,每层十一券,上、中两层已经关闭)。
因此,花船画肪往来穿梭,一片升平气象,秦淮风月盛况不衰。
秦淮的水不太脏,脏的是这一带的花街柳巷。
这里,也是教坊(官娼)所在地。
当年朱皇帝定都南京。直至迁都北京(正统六年)之前,历代皇帝喜欢把不喜欢的女人,与及犯罪官吏的家眷(其中包括那些皇帝不喜欢的官吏)押到教坊为娼,设教坊司主其事,铁案如山。
这里,曾经有不少忠臣和叛臣的家属,在这里过牛马不如的官娼生活。
有些人被整得世世代代女为娼男为奴,永世不得翻身。皇帝老爷整人的手段残酷,信史斑斑,五六百年后,创痕昭昭具在。
这里虽是风化区,但仍然有各种行业的人在此营生,茶楼酒肆林立,龙蛇混杂污纳垢,三教九流各展奇才,不折不扣的罪犯温床。
醉仙楼是一座三层的宏丽建筑,附近是名酒楼的华奢区,几乎每一家酒楼都可以召妓陪侍,或者自行携妓登楼宴客。
对岸,是淡粉楼,同是三层的雕梁画栋建筑物,附近就是教坊区,莺莺燕燕毕集的官营人肉市场。
附近的六座楼,除了醉仙楼和鹤鸣楼之外,其他四座轻烟。柳翠,淡粉,梅妍楼,附近都是风化区,私营的比官营的;多十倍。楼前河下的画肪,十之九是私营的,排场比官营的华丽十倍。
华灯初上,这一带便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食色性也,在这里这两种欲望都可以获得满足。
细雨霏霏,但河上河下依然繁灯如锦。
雍不容与龙江船行的五名有头脸的执事人员,登上了七贤酒楼。
这里的酒楼区分为各式各样的等级,最高级的一席千金,差劲的论壶买洒,三两百文同同样可以一醉。
七贤洒楼算是第三流的洒楼,食客中绝封没有名贤,而是江上的粗豪水客们,与朋友小聚的地方,所召来的酒姬,当然也是三流的娼国花草。
洒楼有四间门面,因此显得颇为气派。楼上近河一面有一间间包厢,隔着大排窗可以看到河上的奇丽景色。
每艘画肪皆灯光辉煌,一排排五彩灯笼,点缀得花团锦簇,不时传来阵阵燕语莺声,以及动人的丝竹抒情旋律,和缠绵的歌声。
加上两位外客,一桌正好八个人。
雍不容最年轻,似乎并不受到重视。
两位外客生得粗眉大眼,满脸横向,高大结实,骠悍之气外露,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地位最高的是内江管事巴天成,龙江船行地位低的伙计,皆称他为巴爷,地位高的则直称之为巴管事,在船行颇有权势。
所谓内江,指走运河的航线,通常指南京至苏杭一带的水道,不包括江北至扬州淮安的运河。
他们有要事洽商,因此不但不带酒姬,连照料的店伙也被打发走。
“陈兄,不是兄弟不尽力。”巴天成的神色有点不安:“而是敞东主不许本行的人,介人任何外务,兄弟的确爱莫能助。这几乎位都是东主的亲信,兄弟把他们请来,以证明兄弟所言非虚。”
“两位所要求的事,敞行的弟兄也的确无能为力。”另一位船行司务郑重地说:“敞行北上码头仅及淮安,船不过大河。
贵在远在山东,那艘神秘怪船在贵庄微山湖水面闹事,敝行的人即使愿意协助,也无从查起,每天江上往来的船只上百上千,谁会留意一艘外型并不特殊的船,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敞东主严禁行中的人干预外事,被查出来,会打破饭碗的!”
“看来,必须与贵东主面对面洽商才能解决了。”陈兄的话带有浓浓的威胁性。
“敝东主不会答应的,”巴天成苦笑:“行有行规,敝东主不可能将江胡道义置之度外,替贵庄追查不明船只的根底。”
“问题恐怕不在此吧?嘿嘿嘿……”陈兄发出刺耳的阴笑。
“陈兄之意……”
“也许,那艘怪船的主人,与贵东主有交情;或者,是贵行的自用船只。”
“陈兄笑话了,本行的船不过大河,淮安以北不是本行的码头……”
“本庄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陈兄抢着说:“请巴兄寄语贵东主,这几天,敝庄会派人往拜。”
“这……”
“巴兄把话传到就是。既然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再打扰,告辞。”
“陈兄……”
陈兄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偕同伴出厢就走。
五个人僵在桌旁,脸色难看。
“腾蛟庄的人,未免太霸道了,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巴天成不胜忧虑地猛干了一杯酒:“咱们这一行的人,按规矩不能干预限的恩怨是非,他们不但太不上道了,而且简直欺人太甚。
“罢了!”船行司务梁福叹口气说:“咱们只好将经过向东主禀明,看东主如何应付了。”
“咱们可能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船行。”雍不容泰然地说道:“还不知他们指定留下的幸运者是谁?要来的终须会来,吃饱了再说,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你胡说什么?”巴天成不悦地问。
“他们已有周详准备,谈不成就要来硬的,杀鸡儆猴,东主不敢不听他们驱策。”雍不容放低嗓音:“这楼上最少有他们两个眼线,可以有效地掌握咱们的动静。只要咱们一踏出店门,随时可能发生不测之祸。”
“哼!你说得象是真的一样呢!”
“半点不假。”
“胡说八道!他们敢在这一带行凶?”
“这一带是最好的暗杀场所,街头巷尾,那一天没有几具死尸?咱们返回龙江关船行有两条路,一是乘原船出西水门入江,一是穿街越巷走凤仪门出下关,两条路都不安全。巴爷,凭我的见识,这些过江的强龙,已认定压住咱们这些地头蛇了,请相信我。”
“没有人相信你的鬼话。”巴天成笑笑:“你有什么好见识?少给我危言耸听。”
“巴爷……”
“好了好了,别多废话了,腾蛟庄毕竟是天下名庄之一,不会不讲道义乱来的。先填饱肚子倒是好主意,让东主费心和他们打交道,没咱们的事。小雍,斟酒。”
“在劫者,难逃。”雍不容苦笑,不再多说,开始替众人斟酒。开怀畅饮。
不久,一位姓张的派船班头内急,交待一声之后,急急离席走了。
许久,张班头仍不见返回。
终于,引起巴天成的疑心。
“咦!张班头莫不是闹肚子?”巴天成放下杯惑然问:“怎么去了这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