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
邻房那位旅客一直就耽在房内,店伙只知道是一个叫黎两京的小商人。
虽是邻房,其实房间并不真的相连。
思贤馆老店以环境幽雅著称,每一座客房与邻房仅有部分相连,店内遍栽花木,走廊也曲曲折折。
旅客想侦伺邻房的动静,并不是容易的事。
这座邻房,能窥同雍不容这座客房的地方,只有外间向着客院这一面的小窗,也可从门左右屏窗式的大明窗,看到走廊的动静,所以能及时阻挡店伙干预。
店伙们对这座四进院,怀有深深的恐惧,因此除非有旅客招呼,尽量避免主动地侍候张罗。
也由于不是旅客投宿时光,长住的旅客不多,所以罕见有店伙走动,名符其实的幽静清雅。
这位叫黎两京的旅客,一直就躲在窗内,利用纸窗的小洞也,窥伺雍不容这座客房的动静。
徐霞主婢三人走后不久,黎两京坐在窗内的长凳上,不断地用右眼凑近窗孔,全神贯注向外窥伺,耐心地倾听一切声息。
雍不容的客房,房门已恢复原状,只是不曾从房内上闩。
徐霞离开时仅信手掩上房门,院子里炎热无风,房门沉重,不会自行开合发声。
久久,这人真像一头有耐性的猫。
门口窗皆关闭得牢牢地,不可能有人入进房中而不被发觉。
刚将眼睛离开小孔,百无聊赖地伸左手抬取搁在窗台侧方的茶杯,想喝口茶解渴,信手抬取并没扭头注视,信手取杯出自习惯性的本能。
右手落空,茶杯不在该在的地方。本能地扭头一看,愣住了,怎么茶杯不见了?
“咦!”他不胜诧异,反射性地发出惊讶的叫声。
“要喝茶吗?自己来。”身后突然传来毫不陌生却又陌生的语音。
他吃了一惊,一蹦而起迅速转身。
这是客房的外间,可兼会客室用,一张圆桌四把圆凳,桌上有茶具。
雍不容坐在桌旁,悠闲地喝茶,翅起二郎腿,脸上有邪邪的笑意。
“你?你……”他大惊失色,目光在门窗中观察,门窗闭得好好地,毫无开启的微状。
“呵呵!不要说你不认识我。”雍不容指指桌对面,原放在窗台上的茶杯:“喝啦!我已经替你添满了,这是你的房间,你是名义上的主人,别给我客气。”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惊容仍在:“我……我不信你……你真能大……大白天幻变……”
“是吗?”
“你是……”
“首先我要澄清你的错误观念,我不是可幻形五遁的魅怪,那是你赶走店伙,转身人房的刹那间,我以绝顶移影换形轻功,在电石火光的瞬间,跟在你身后进来的,决非幻形变化,变成虫蚁从缝隙中爬进来的。”
“不……不可能,我的目力听觉……”
“你还不明白其中道理,可知你的武功修为已经有退无进了。人的视力听觉,并非完全可靠的。
视觉有所谓的盲点;速度到达某一程度,眼睛也是看不见的,暗器名家必定明白其中三昧。至于听觉更靠不住,只要一点点声音,就可以让你成为不自觉的天聋。
修道人达到天人合一无外无内境界,外界一切声光之惑皆不存在了,天幽地静,万籁俱寂。
说你也不懂,好在我在你房中,喝你沏好的茶和你说话,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不是吗?”
‘你……你要怎样?”
“我要你招供。”雍不容脸一沉,虎目神光四射。
“没有什么好招的。”他打一冷战,尽量放松情绪:“三少爷要知道你在弄什么玄虚,我奉命侦伺你的一举一动。”
“三少爷?”雍不容一怔,颇感意外。
“徐三少爷。”
“你们这些混蛋,岂有此理!”雍不容毫无修养地摔破茶杯大骂,原来是徐义派来监视他的人:“你们不搜寻天道门杀手的下落,反而派人来侦伺我的行动浪费人力,我要揍死这贼王八,让徐义来找我算账。”
声落人冲进,毫不在乎地伸手便抓。
徐义的打随从,以往众所周知,只是一些三流人物。
他老爹锦毛虎名列南五虎之一,充其量也只能算二流高手。
但自从锦毛虎取代了南京双豪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跻身一流人物之林而为江湖朋友所肯定。
但雍不容知道徐家的底细,连徐义也深藏不露,身怀绝学瞒住了所有的人,足以济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甚至有充足的本钱角逐天下风云人物。
手下的打手随从也可能深藏不露,决不比二流高手差,不然岂敢挺身而出,与威震天下群雄,慑伏的天道门挑战?
面对这位貌不惊人,表现出惊恐胆怯的打手,雍不容表面像是没将对方看在眼下,出手攻击毫无顾忌冒冒失失抓人,骨子里却提高警觉,神功默运随时皆能骤然改变招式劲道,作有效的高度反应。
打手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但没全力接招显示实力,反而惊叫一声,倒飞而起来一记毫无美感的后空翻,避过一抓狼狠地逃命,着地身形再起,又一记后空翻,砰一声大震,撞破窗子跌出窗外去了。
雍不容一愣,这位打手大概吓坏了,武功差劲胆气太弱,难怪只配派来监视盯梢,徐义这些手下派不上大用场。
他无意把徐义的随从打得半死,毕竟目下是站在一边并肩联手的伙伴。
事实上他的行踪举动,确也令人怀疑,难获伙伴信任,徐义派人盯他的梢几乎是理所当然,不需因当然的事而反脸。
他不再追究,启开房门走了。
敌我双方都派人监视他,敌我也无法分辨了。
悦来老店中,徐义与几个打手在院厅中计议,千手飞魔父女也在座参予,并听取返回的眼线报告。
徐霞带了两位侍女,气冲冲地踏入院厅。
“三哥,咱们还是赶快返回南京算了。”徐霞火爆地叫嚷,凤目喷火狠盯着龙姑娘。
“大妹。又怎么啦?”徐义问。
“还不是雍不容的事?”
当雍不容的面,她叫不容哥叫得甜甜腻腻秀着十分亲热。
但雍不容不在时,她直叫雍不容毫无亲昵感,似乎称名道姓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又怎么啦?”徐义似乎颇感意外。
“他总是鬼鬼祟祟单独行动,极端神秘不让我们参予,行踪诡秘令人莫测高深,哪将我们看成伙伴?明明知道他躲在房中睡觉歇息,进去看却鬼影俱无。”
“他不在思贤馆老店?”
“房门从内面上闩,门窗都闭得牢牢地,里面却没有人。有事找他商量,却无处可找,大敌当前,他根本没将我们放在心上。
如果发生意外,情势不利需要他联手相拒,到何处去找他?所以我们必须赶回南京,出动我们所有人手,没有他,我们同样可以应付天道门的报复……”
她的嗓门尖锐,又在激动中,女强人发威,就是这副德行,她三哥也只有听由她抱怨的份。
厅门外一声哈哈,雍不容重施故技出其不意光临。
厅外负责警戒的两个打手,一次教训一次乖,这次学聪明了,未加阻拦以免挨揍。
“没有我,你们成得了事吗?”雍不容笑吟吟地入厅,说的话却锐利扎人:“你们在城里众所注目的客店内坐镇,怎么可能发生意外?你以为天道门的杀手是强盗,敢公然在城内大庭广众中杀人放火吗?”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徐义拍案怒叫。
雍不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大踏步到了坐在上首的徐义身旁,剑眉一轩冒火了。
“徐老三,你给我听清了。”雍不容右手的手指尖,几乎要触及徐义的界尖:“我辛苦地亲自城内城外奔忙探消息,你却躲在客店内纳福,竟然派人监视我,你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怪只怪你行动诡秘。”徐义理直气壮怒叫:“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我不信任你。”
“去你的!”雍不容嗓门更大:“你不信任我,我还不信任你呢!至少我的消息是正确的,你呢?”
“我……”
“你查出某一个天道门的杀手躲在何处?说呀!”雍不容咄咄迫人。
“我正在尽力……”
“你尽力了?真的?昨晚一夜中,天道门的杀手,把临淮的七位地头蛇斩光锄尽,七宗血案三十二条人命,你的人不断地向本城的蛇鼠讨消息,等于是你害死了这三十二个人。目下蛇鼠们一个个惊惶失措四散逃灾避祸,今后你向谁付取消息?嗯?”
“我不能,你能吗?”徐义气焰不再旺盛:“你没有人手,完全靠地方的蛇鼠供应消息,你同样遭遇又聋又瞎的困难,所以我主张尽快赶回南京……”
“正相反,我告诉你,天道门杀不尽所有心怀激忿,誓在报复小人物,我的消息来源平空增加十倍,甚至二十倍。”雍不容也冷静下来了。
“你要我相信?”
“你不信?”
“不信……?”
“好,大家准备走。”雍不容的老毛病又犯了,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带足兵刃暗器,我带你们去毙一些地位颇为重要的杀手。
再给他们一次措手不及的致命打击。你不会害怕吧?希望这次你们表现得勇敢些,不要让天道门的杀手看扁你们。”
“你……”
“迄今为止,天道门还没将你徐家的人看成敌手,这次让他们开开眼界,除非你们害怕不敢去。”
又一次激将法,老掉牙的老方法还真管用。
“雍大哥,我敢去。”龙姑娘及时加上一把火:“我和爹这就回房准备。”
徐义兄妹还能不去?
这次,他们从北门出城。
雍不容仍然领先而行,仍然穿了一袭青衫,但不同的是将衣袂掖在腰带上,增加三分不伦不类的斯文又泼野、不像文士而像打手的野性。
尖刀藏在衫底,撩起的衣袂下端可以看到鞘尖,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有意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他已成为凤阳地区的暴风雨中心,江湖朋友与凤阳地区牛鬼蛇神注意的焦点。
徐家兄妹也声雀鹊起,成为江湖朋友心目中抗拒天道门的主将。
码头以淮南渡为中心,大小十余艘官营渡船穿梭往来。
在后面十八步的徐家兄妹,以为雍不容要乘船过河,杀手们将主力藏在河对岸,夜间利用小舟往来十分方便,可以避免受到雍不容再次致命的突袭。
岂知雍不容仅在渡头逗留片刻,便急急向东走,走上了至东乡的大道。
徐霞颇感困惑,带了两侍女赶到前面去,与他并肩而行,神色颇感不安。
“不容哥,你到底要到何处找天道门的杀手?”徐霞关切地问。
“不久自知。”他笑笑向前一指:“两里外,有一条小径向北行,你知道这条是下南京的大道,南京来的杀手们不会躲到城里潜伏,预防退路被堵截。
隐伏在这一带,可以进退自如,仇敌的眼线更难接近,所以我知道他们躲在这一带策划暗杀我们的阴谋。”
“哦!你以为天道门南京来的重要人物,就匿伏在这附近呀?”
“重要人物不在这附近。”
“那你来……”
“先剪除羽翼拔掉爪牙。”
“你说话好像真真假假令人困惑,既说南京来的杀手藏匿在这一带,又说重要人物不在这附近……”
“因为必须见到这些人,才知道他们的底细。”
“你好像并不太清楚。”
“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
“你好像喜欢白昼行动。”
“与你们江湖人夜间活动的习惯不同,因为我不算是真正的江湖人。白昼活动最大的好处。是一网打尽的机会增加。
上次朱家大院未竟全功,大自在佛几个首脑漏网,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错误。夜间暗器的威力最可怕,我不想让他们鬼鬼祟祟地伤害到我们的人。”
“夜间我们的暗器同样威力倍增呀!”
“但在经验与技巧上,你们差得很远,他们都是经常使用的专家,用短处与他们的长处拼命,犯得着吗?”
谈说间,到了小径分道处。
“脚下加快些。”雍不容突然向后面的人高叫:“保持分组而行,小心路旁有人暗算,走!”
不管后面的人是否跟来,他健步如飞进入小径。
一里,两里……
路右出现一座小农庄,庄墙高约丈二左右,庄门楼上的木匾。三个朱红大字清晰入目:沈家庄。
庄不大,约有三四十座房屋,是凤阳地区的最普通小农庄,通常住户都是同姓的人家,团结力强,不欢迎陌生人进入,庄墙的功能一是防匪,一是防洪,而防洪是首要的目标。
因此砖上筑的庄墙特别厚实坚牢,墙头可以走马或建碉楼,远看就像一座小城。
平时,庄门不可能派队把守。今天,竟然有两个一握枪一持棍的大汉,站在大开的庄门中间戒备。
距庄河小径岔道口约半里地,雍不容脚下一慢。
“诸位。”他向身后的人大声交代:“在对方动手之前,诸位务请保持冷静,由我与他们打交道,该动手时我会打招呼的。”
“咦!不容哥,不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吗?”跟上的徐霞眼中有疑云:“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方式与技巧如果依样葫芦,或者一成不变,天道门的杀手岂不看穿我们了?听我的,没错。”雍不容不多加解释,昂首阔步折入通向庄门的小道。
两个把门的庄丁,不胜惊讶地目迎昂然而来的二十四位男女,本能地两面一合,缓进数步枪棍作势发招,拦阻的意图十分明显。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