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难万险 (3)
西窗内侧是花厅,八个高矮不等的蒙面人,不时在厅中往复走动,不时走近窗口向外注视。
大环椅上,坐着三个人,都不用蒙面巾,其中一人是曾在西番露过脸的护法丘磊,他安详地坐在右首,神色相当从容。
另一人是个大马脸,有一双阴森森的鹰目,和两片薄薄的嘴唇,留着雪白的八字短须,年约八十开外,头顶梳道警,横插着一枝木质的发针。腰带上悬着剑,脸上经常涌现着乖戾阴险的神情,虽然风霜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遗痕,但依然龙马精神。
另一人是中年妇人,用花帕包头,五官匀称,脸白唇红,曾经过淡淡的化妆,空间里流荡着谈谈的脂粉香。穿小团花外袄,不穿裙而穿扎脚夹裤,手中握着一把这鞘长剑,胁下挂着腰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坐任主位上,神态沉着,可知她的地止,比其他的人都高。
一名蒙面灰衣人站在窗口,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湖面远处的帆影,突然说:“船转回了,可能是他们的船来啦!”
三艘双桅船的第一艘,确是折向东航。
船逆风上航,不会是走直向逆风而上的,必须走斜风,所以必须折向。另一名蒙面人摇头道:“等船折入港湾,方可断定是与不是,这时未免言之过早。如果柴小狗在这时出现,他们恐怕赶不上了。”
“咦!你认为咱们这些人都是废物,必须等冯老前辈前来,方能收拾他吗?”最先发话的蒙面人不悦地说。
“郑兄,别找麻烦好不好?我的话可没有这种意思……”
丘磊重重呼了一声,叫道:“不许抬扛。去,到东面问问孙副堂主有何发现。金坛主已发来发现敌踪的信号,为何至今不见形影,又未见第二次信号发来?”
两蒙面人之一应赔一声,出厅而去。
中年妇人淡淡一笑说:“丘护法,似乎咱们的人都有点胆怯哩!”
丘磊摇头苦笑,迟迟地说:“也难怪他们,当年老朽与会主远至西番,集会中高手的精锐,也未将小畜生捕杀,甚至连会主也受了伤。这几天中湖口地区群雄毕集,只多了一个小畜生,严府的人便受到了挫折。咱们也受了牵制,备多力分,处处不如意。加以小畜生一再 击败江湖中的高手名宿,谣言传播得骇人听闻,少不了令人心中不安,胆怯在所难免。这次大公子如能顺利地将他引来,前有金坛主率会中精锐拦截,后有村中的火攻妙着相候,小畜生难逃大劫,尚清放心。”
中年妇人秀眉深锁,有点忧虑地说:“会主要亲自处治小畜生,但目下敌踪已现,会主仍未赶来,不知途中有何事耽搁?”
“小畜生不会来得这么快,至今还不见金坛主的信息,也不见大公子的信号,可知小畜生尚未到来,会主……”
话未完,厅门抢入一个蒙面人,高叫追:“会主的大驾已近村口,但事先并未见金坛主的信号,请会主夫人定夺。”
中年妇人急急离座说:“发信号给会主,派人迎接。叫欧坛主速带人到松林查看,看金坛主怎么了?”
会主到达,村中有一阵忙。不久,厅口出现了端木鹰扬的身影。他身后,赫然有副会主缥缈神龙徐方与徐昌父子,四位门人程忠、江华、李凤、周萱。之外是十八名男女,其中有白永安在内。
会主似乎比在西番时苍老了许多,而且在神色上多了两分乖戾的气息。他气虎虎地在主位上坐下,乖戾地大叫:“丘护法,你是怎么一回事?汕港村你不是没来过,应该知道形势。小畜生今非昔比,骁勇绝伦,诡计多端,只凭村中的一把火,便可以制他的死命么?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为何不多设几处截击的埋伏?”
丘磊脸色尴尬,欠身道:“多设截击的埋伏,便会令小畜生起疑却步……”
“胡说!他有女伴在咱们手中,岂会却步?你……”
“鹰扬请先息怒。”中年妇人接口,稍顿又道:“金坛主带了荆坷、红线两坛二十四位会友,在村前的松林要道埋伏,由吴姑娘布下幻影神香大阵,成功的希望极浓,这是丘护法筹划的妙计,万无一失,他已尽了责。”
会主脸色一变,讶然问:“咦!金坛主并不在松林,他到何处去了?”
“妾身已命欧坛主派人前往查问,不久当有消息。”
“不好!”会主惊叫起来。
“怎么啦?”会主夫人讶然问。
“如果金坛主在松林,不会不出来禀告,显然他已被人引走了。小畜生来了五个人,大道上凉亭的眼线,已用暗记标示小畜生前来汕港村,按理该比我先到一步……”
话未完,在窗口监视酉面的蒙面人大叫道:“不好,船沉了。”
“什么船?”会主惊问,急趋窗口。
“可能是冯老前辈的船。”蒙面人让开窗口答。
三艘双振船已降下半帆,徐徐驶入港口,前一艘已深没一半,只露出船舱,摇晃着不住打旋。相距在两里外,仍可听到船夫们的呼叫声。
第二艘突然倾侧,猛烈地摇晃。
第三艘船正在降下风帆,水夫们乱成一团。
会主脸色一变,向一名中年人叫:“小畜生从水上来了,卢会友,快到上面请罗爷的人 到湖中声援,快!如果发现了小畜生,速将他诱来。”
中年人应诺一声,急急出厅下楼而去。
众人皆拥向窗口,注视湖面的变化。会主夫人神色忧虑,向会主道:“鹰扬,你并未将那位姑娘要来。”
会主咬牙切齿,焦躁地说:“姓罗的可恶,他从中作梗,坚持要用小丫头引小畜生送死,不信任我们,岂有此理!”
“他的羽翼折损甚惨,目下的实力并不比我们强多少,为何却不愿衷诚合作,联手共谋大事?”
“他认为萼山先生的安全重要,而萼山先生又不肯离开劳家渡,他反对离开一同前来协力擒人。”
“那……”
“咱们不管他。理娘,长雄为何没有消息?”
“妾身也感到诧异哩!”
“有一件事不妙。”会主低声说。
“有何不妙?”
“明心师弟派人传来回信,他被小畜生的朋友在身上弄了手脚,目下手足发软,气功已散。据护送他北上的勾魂使者王朝阳送来的口信,说无法查出原因,只知血脉异常,气机败坏,查不出是何手法或药物所伤,反正性命交关,如果未牌左右找不出根源,他……”
“勾魂使者精干搜经透穴术,他居然找不出根源?”
“嗯。”
“那……屠师弟……”
“勾魂使者可望在近午时分,将师弟送至劳家渡。我已派人前往相迎,要将他们接来此地,让师叔看看。”
“万一……”
“万一师叔也找不出原因,只好向小畜生……”
“但小畜生活的机会不大,大火与暗器齐发……”
“火一起,他会就范的,那时再将他派人擒住,还怕他不死不吐实?”
楼上,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湖面的变化,三艘船已经先后下沉,离岸约一里左右,湖面风浪不小,杂物四处漂流,有不少人攀在浮物上,随水漂流不定,救命声清晰可闻。
楼下,近三十名好汉或坐或卧,候令行动。
地下室不大,堆满了米粮。鱼干、前向、杂物,只留出一条走道。一盏莱油灯发出黯淡的光芒,照着坐在地道门两侧的三名持刀大汉。三人盘坐在地,信口天南地北穷聊天。地道门半掩,温暖的风从地道内吹来,掠过地下室,透过地下室大开的木门,吹人楼下的大厅,再沿石梯吹向楼上层,从窗口消逝。
坐在左面的大汉抱着连用单刀,倚在壁上说:“咱们专诸坛自从进入严府之后,名存而实亡,不再干刺客的买卖,却替严府刮财传信,真没意思。”
右面的一名大汉某某笑,接口道:“至少,咱们不再冒风险,有吃有喝有女人。葛兄,难道你还不满意?”
葛兄重重地哼了一声,撇撇嘴说:“我宁可冒风险,也不愿做奴才的奴才……”
“老葛,你找死?”第三名大汉低喝,神色紧张。
葛兄挺挺腿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冷笑道:“这里又霉又臭,谁也不会前来抢咱们的差 事,更没有坛主堂主自降身份前来把守通风口,谁管咱们的胡说八道?除非你俩不够朋友,不然……”
话未完,他突然挺起上身,仰头向伸手不见五指,却风声凛凛的地道内凝望,说:“咦!里面像有老鼠走动。”
“哈哈!这里有吃不完的鱼肉米谷,那还怕没老鼠?”另一名大汉笑着接口。
先前制止葛兄胡说的大汉侧耳倾听片刻,说。“不像老鼠,倒像……像……老葛,你信不信世间有鬼?”
葛兄桀桀笑,接口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世间如果真有鬼,咱们黑鹰会的人,恐怕早就给鬼弄光了。”
“记得五年前,兄弟在浙江金华……”
另一名大汉叫道:“政通兄,别再提你那件鬼故事来唬人好不好?虽是近午时分,但这儿却像是阴曹地府,你老兄也不知道忌讳,兴头来了就搬出你那件活见鬼的故事!哟……”
地道门吱呀呀轻响,黑影倏现,说话的大汉本就心里有鬼,惊得失声大叫。
三名大汉毫无戒心,谁也来不及有所举动,便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制住了穴道,快速的打击捷如迅雷惊电,只看到模糊的黑影出现眼前,便已人事不省。
出来的不止一个黑影,而是两个。最先出来击昏三名大汉的黑影是柴哲,他扭头低声向同伴道:“辛大叔请在此地稍候,如果有人下来,大叔必须回避,小可不愿连累大叔。”
烟波钓客笑道:“在下既然来了,还怕什么连累?咱们……”
“大叔请听我说。小可与这些人之间,恩怨牵缠,不足为外人道,小可并不希望大开杀戒,因此……”
“可是,郭兄的信物在你手中,在下岂能让你单人独剑冒险?”
“请辛大叔替小可守住退路,小可便感激不尽了。”
“好吧,我替你守住此地,小心了。”
柴哲一眼瞥见三名大汉的预下,都挂着一条青巾,不由心中一动,想起松林中金坛主所带领的人,全都带了青巾蒙面,便信手摘下一条青巾,蒙上了自己的口鼻,向烟波钓客挥手示意,向室门快步走去。
室门没有人把守,沿门外的石级上升便是楼下的内室。黑鹰会的人鸠占鹊巢,占用了杨四爷的石屋,到底为时甚暂,还摸不清石屋的全部底细,时间仓卒,也来不及彻底查问,却自以为万无一失,未免疏于防范,同时,由于注意力完全放在外围,对内部的警戒反而忽略了。谁也没有想到人地生疏一无所知的柴哲,会从地道内出现。
楼下候命出动袭击的人,都松懈地在大厅各处养神,对即将到来的恶斗,皆抱有乐观的信念。外有金坛主挡头阵,内有外围的火攻和暗器袭击,石屋的铁门已经闭上,在柴哲未出现前,该是最平静最安全的时刻,应该好好养神,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斗。入村的路只有一条,负责监视的人可看到两里外的景物。早着呢!
地下室上来了一个蒙面人,厅中的人或坐或卧,没有人对这位同伴起疑,因为所有的人皆用青巾蒙面,彼此间装束都差不多。这些人之所以用巾蒙面,用意是隐匿自己的本来面目,不令柴哲看出他们的身份,动起手来可令柴哲摸不清底细。同时,起火时可以防止烟熏。
这位蒙面人是柴哲,他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沿着厅左徐徐地移向后面梯口。
他在近梯口的一处壁角坐下,头枕在膝上养神,暗中察看四周的动静。身右不远处,坐着两个人,背对背假寐,似乎睡着了。
楼下没有窗,铁门关得紧紧的,只有一盏莱油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后厅门大开,里面有灯光人影,但不易看出是些什么人。
楼上方的门口,有两个青衣大汉把守,似乎是管制人员上下的人。楼上人声嘈杂,显然有不少人。
“不知会主在不在楼上?”他想。
他仔细倾听楼上的动静,却听不到会主的声音。
楼梯空荡荡,久久不见有人上下。
“我如果往上走,会不会暴露身份?”他想。
已经成功地混入中枢重地,岂可大意?这时如果暴露身份,那才划不来呢!因此,他决定耐心地等候上去的机会,且多看看众人的活动概况再说。
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等得他心中发闷。
“老天爷!可不要让人到地下室。”他在心中暗叫。如果有人下去,那就麻烦了,必定发觉被击昏的人,烟波钓客是否能不发出任何声息便将下去的人击昏?
焦急中,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声:“松林近端的竹林内有人打斗,不知是谁?”
楼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向下叫:“于副坛主,会主有清。”
内厅应声出来一个穿灰劲装的人,青巾蒙面,露出一双三角眼,凶光暴射,令人望之心寒,大踏步上梯而去。
“定然是荆轲坛的副坛主九阴吊客于天南。”柴哲想。
他想跟着副坛主登楼,却又忍住了。
楼上突然传出会主熟悉的声音:“于副坛主,小畜生到底来了几个人?”
“属下来收到金坛主的信号。情况不明。”九明吊客说。
“欧坛主带去查问的人回来了吗?”
“不曾”
“副坛主可再带几个人去看看,小心了。”
“属下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