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拯师救侣 (1)
南剑黎魁元,是早些年侠义道中声誉甚隆的名宿,当时有两位以剑术名震江湖的人,称为南北两剑客,一个在京师,一个在粤西,他们的名头,不下于中原的剑士。中原则以中州三剑客为代表人物,出身少林号称剑术正宗,其实他们的剑术沉稳有余,诡异不足。而南北两剑恰好相反,出手从不讲章法,出招诡异凶狠,令人摸不到边际,因此被视为邪门,为名门大派所歧视。以柴哲的祖父雷霆剑柴秉乾来说,他的剑术虽也不是正宗,且太过凶猛霸道,招出势如雷轰电击,令人无法招架,所以也不为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所尊崇。但雷霆剑在世时,立身行事正大光明,侠胆慈心尚仁重义,武林有口皆碑,中年隐退不争名利,江湖人对他赞誉有加,因此各名门大派的弟子,同样对他尊敬钦佩,不敢因他的剑术违反传统而有所歧视。
至于南北两剑,他们的名头自然没有雷霆剑响亮,本人的修养自然也比雷霆剑火候差,虽也以行侠仗义获致侠义英雄的声誉,但仍被一些人认为他离经叛道,其内心少不了有痛苦,也有芥蒂,牵涉到门户之见,常令他们感慨万千,满腹牢骚愤慨。因此也在三年中,两人先后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不再在江湖闯荡了。
一个过去颇负盛名的退隐武林人,少不了在过去的岁月中,结了不少仇家,因此归隐之后,警觉性依然存在,对隐居处附近形势动静,岂能不事先弄清?南剑的邻居铁佛贺南山的底细,他早已弄了个一清二楚。柴哲获得他应允全力相助,可说找对人了。
两人换穿了劲装,外罩村夫的青直摄,悄然出了村东。南剑在前领路,抄小径奔向贺家湾。
沿途,柴哲将有人接应的事说了,并说:“南荒八魔财迷心窍,但也不是糊涂虫,他们发现小可失踪,必定以为小可要独吞金宝,所以不别而行。他们自不会甘心让小可独吞,但以八魔之力,还不敢公然到劳家渡讨野火,必定放出消息,说动有志一同的江湖群雄闹事,以便引起混乱,趁火打劫,这一来,咱们贺家湾之行便不会受到干扰了。同时,罗龙文势必以为小可无可抉择,必定去劳六爷家中救人,将无暇兼顾贺家湾。咱们必须尽快将人救出,劳家渡贺家湾相距只有三里地,脚程快的人,不消半盏茶时辰,便可赶到贺家湾声援。”
南剑老居深锁,久久方说:“依我看来,在二更正未之间,如果未能将人救出,恐怕就不妙了。”
“为什么?”柴哲讶然问。
“湖口来了大批官兵,来意不明,换了便装的官兵已经到了敝村,很可能推进至劳家渡。严贼的人在这一带胡作非为,杀光了伊王的使者,招引匪患杀人放火,而罗龙文又是逃戍的要犯,这些人是不敢与官兵冲突的。江湖人都知道,杀人越货扰乱治安,那是地方官的事,了不起派人追缉,被抓住了活该倒霉,抓不住仍可逃至外地逍遥自在。但如果与官兵为 敌,那就麻烦大了,等于是造反,朝廷对造反是不会放过的,通令天下州府全力缉拿,早晚将无容身之地。因此,官兵到来,不管为了何事,他们做贼心虚,必将及早趋避迁地为良,迁至贺家湾藏匿,那么,敌众我寡……对付一个铁佛已然不易,众贼如果都在……”
“哎呀!那……咱们要提早救人了,快!用轻功赶。”柴哲心惊地说。
他却不知,已有人出面将官兵暂时阻在尚义村以北,劳家度根本不知有官兵到来。
赶到贺家时,天色已交二更,在东面湖岸找到了岷江墨蛟和余老大。余老二的船藏在芦苇中,躲在岸旁戒备。
柴哲替双方引见,彼此虽无一面之缘,但都是侠义中的英雄,惺惺相惜,神交已久,少不了寒喧一番,各道景慕之情。
柴哲将官兵不期而至的事说了,准备立即进入救人。如果按南剑的计划直接秘密至水牢救人,必须突破十二道埋伏,经过十余处可能费事而危险的机关,极可能惊动在内把守的敌人,也许无法秘密接近,费时费事,事倍功半。万一劳家渡有人回来,必将前功尽弃,说不定危害到裴姑娘的安全,这条计策不能采用。
他下了最大胆的决定,便是擒贼擒王,请南剑带他直捣铁佛的住处。
五人一再商量,最后只好同意柴哲的主张,由南剑领路直捣铁佛的住处,余氏双杰在水际策应,如发现村中火起,便是擒王计划失败,两人便开始放火,吸引村人的注意并分散其实力,以便柴哲到水牢救人。岷江墨蛟则负责在西面半里地埋伏,诱击从劳家渡赶来接应的人,声东击西不可硬拚,只要牵制住他们便可。
计议停当,立即分头行事。南剑脱下外衣,包剑的布卷取掉,系剑于背,喝声“走!”领先奔向村北。
贺家湾是一处向北伸入的大湖村,村落不大,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倚水而建,距水湾最近的人家,几乎一出门便是湖岸,岸旁长满了可系船的大树,三二十艘小船静静地系在岸旁,浪涛拍打着湖岸和船身,发出隐隐风涛声。
村中静悄悄地,三五盏灯光明灭不定。
两条黑影从村北悄然接近,沿墙根逐屋绕向正西,此进彼伏,交互探进,避过了数处警哨。在南剑的引领下,一无阻碍地绕至村南,然后折人村中心。
柴哲一看便知是反五行阵,所以须绕阵而进,显然南剑不但是行家,而且已将贺家湾的各处机关埋伏与警哨配置,摸得一清二楚。
接近了一座低矮的四进院士瓦屋,南剑伏在沟中,附耳低声道:“前面就是铁佛的住宅,表面看他的家,还不如邻舍够气派,但屋内二进以后,布置得富丽堂皇,堆金砌玉,可说是金玉其内,败絮其表。外表是土瓦屋,内部却是厚墙复壁,机关密布。”
“该从何处进入?”柴哲问。
“他有三妻十六妾,今晚不知睡在哪一房妻妾室中?但咱们到第三进内房去找,抓个使女丫环迫口供,一问便知。”
柴哲略一沉吟说:“不行,咱们不能有失身份晚间至内室找人。”
“那你……”
“铁佛既然艺业了得,气功出众,又是独行大盗,必定颇为自负。”
“不错,不但自负,而且目无余子,迹近骄傲。”
“那好办。排门直入,到大厅指名叫阵,他必会出面的。”
“那……”
“不必老伯出面,小可……”
“什么?你要……”
“独自一闯,请在此地相候。如果宅中火起,便是小可失败,未能擒住他做人质,老伯再入屋会合便可。”
柴哲匆匆说完,身躯突然凌空上升,飞跃而上斜掠而出,手一扳前面突出的檐口,再次纵身而起,纵至另一间瓦屋的墙角下,向下一伏,声息俱无。
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到屋内不时传出阵阵妇孺谈笑的声音。
铁佛的住宅黑沉沉,前进有院子,院门附近不见有警哨。他打量片刻,心说:“警哨可能藏身在两侧的角门暗影中,院内定然设有埋伏,我给他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破门而入,但在接近时却用不着太急。”
他站起整衣,突然大踏步向隔了一块两亩大广场的院门走去。
伏在沟中凝神注视的南剑,心中暗暗叫苦道:“这娃娃好大的胆子,他像是回家哩!真糟!”
柴哲大踏步跨越广场,接近了院门,步伐沉实,确是像个半夜里回家的游子。
“躲在两侧角门附近的两名警哨,反而怔住了,起初以为他是换回的警哨,最后方发现他走的路不对。警哨该走角门,大院门晚间除非有贵客光临,是不会开启的。
左面的警哨首先现身,狂风似的卷到,低叱道:“站住!今晚三爷已经吩咐下来,天黑便不许任何人外出,不然将以村规重惩不贷,甚且格杀不论,你……你带了剑,是……”
“在下来自湖口,有事拜会贵主人。”柴哲站在院门外说。
“什么?你……你是怎样入村的?”警哨诧异地叫。
柴哲淡淡一笑道:“罗爷已将入村的走法见告,因此……”
“你是罗爷派来的人?”
“正是……”
“见你的鬼!罗爷根本不知入村的道路,你……”警哨怒叫,伸手拔刀。
柴哲巳一闪即至,左手一掌劈出。
警哨够机警,闪身让掌,发出一声示警的低啸,刀将出鞘。
可是,柴哲已跟踪进击,疾飞一腿,“噗”一声跟在对方的小腹上,把警哨踢得迎面跌出丈外,方滚动着狂叫。
右面的警哨发现不对,急急抢出,手一举,三枚钢镖衔尾飞射。
柴哲力聚左肩,不理会警哨的连珠镖,“膨”一声大震,撞倒了院门,闪身抢入。
厅两侧的院廊下弦声狂鸣,箭如骤雨。
他向上疾升,手搭住院门的后檐,身躯上缩贴在檐下,直待箭雨停止方向前飞射,脚一沾走廊再次纵出,奇快绝伦地抢上阶向中门急撞。
“膨!”厅中门倒塌了,厅内灯光明亮,两厢应声抢出四名劲装大汉。
他站在厅门内,向挺剑抢来的四大汉沉叱道:“站住!不可无礼,叫铁佛贺南山出来见我。”
四大汉一怔,脚下迟疑,其中一人喝道:“你是什么人?破门而入,有何用意?”
“我,山西柴哲,找铁佛商量要事,叫他出来。”
四大汉脸色一变,先前发话的人接着问:“你用这种手段来商量要事?你……”
“撞破大门,是在下对你们客气,还未开始伤人呢。你说,他是不是浪得虚名,贪生怕死不敢出来?告诉你,他躲不住的,在下已经破门而人,等于是砸了他的招牌,不出来如何向江湖朋友交待?”
四大汉几乎同声怒叫:“欺人太甚,拼了。”
四人怒容满面,四支剑凶猛上扑,像狂风暴雨般同时攻到,剑啸声令人闻之心凉。
灯光下,柴哲发现对方神色有异,即使破门而入登门兴师问罪,似乎用不着如此生气激怒的,江湖朋友被人打上门来,平常得紧,何用生那么大的气?
他压下了眼中涌出的无穷杀机,打消了一举便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念头。说快真快,人踏进剑已出鞘,剑动风雷发,像一道电光锲入了刺来的四剑之中。
“叮叮”两声清鸣,中间的两支剑突向外张。“铮铮”两声暴响,外张的剑反而把同伴的剑震开。人影似电,柴哲已从中间穿越,一闪而过,大旋身剑如狂龙,连间数次、吞吐快逾电光石火,一沾即退至大厅正中。
“哎……呀!”四个人两面一分,火速转身,身形未稳,中间的两个人同声惊叫,脚下大乱,踉跄后退,两人的右肩后侧,被点了一剑,深抵琵琶骨,鲜血沁出,如果再用一分劲,必将贯入肺部。
“谁敢再逞英雄,下次绝不留情。”柴哲冷喝。
“用暗青子招呼他。”左外侧的人厉叫。
柴哲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柴某的铁翎箭从不虚发,班门弄斧不啻自寻死路。在下已经留给你们一条活路走,你们偏偏要硬往鬼门关上闯,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有多少鸡零狗碎牛黄马宝,全掏出来好了。”
两个负伤的人发出了警讯,左手吃力地探入百宝囊。
两个不曾受伤的人,已掏出了暗器候令齐发。
左厢涌人八名大汉,右厢也人影纷现。
柴哲不为所动,左手已扣了三枚铁翎箭,冷然候敌,默运神功准备出手袭击。
眼看将有人溅血横尸,即将展开疯狂的搏斗。
生死间不容发,蓦地沉喝震耳:“弟兄们退!候命行动。”
柴哲徐徐转身,剑徐徐上升。
右后厅门踱出九个男女,领先的人顶门光光,没长半根头毛,秃得油光水亮。大环眼厉 光闪闪,狮鼻海口不怒而威,年约半百左右,身材雄伟。可是挺着一个发福的大肚子。练武人肚子如果挺出,那表示他必须告别英雄生涯的了。
“你阁下是铁佛贺当家的了。”柴哲冷冷地问。
“你认识我?”铁佛也冷冷地问。
“咱们素昧平生,只从阁下的长相中,猜山阁下的名号而已。听说阁下是独行大盗,但贵村好手不少哩!看来,独行两字名不符实,仅是阁下欺世盗名的手段而已。”
“贺某外出做案,从不偕人同行。这些弟兄,乃是本村的子弟,为护村而挺身出面,凭贺某的艺业,何用欺世盗名?”铁佛傲然地答。
“那么,阁下最好叫他们回避一下,以免枉送性命。刚才柴某一念之慈,未曾下杀手……”
“且慢,咱们先把话说清楚。”
“多言无益。首先,你得明白,柴某不过问你的所作所为,你杀人放火的勾当与柴某无关,你的罪行自有执法的人主持公道,柴某可不想找藉口以侠义自居兴师问罪。我知道你我无仇无怨,你不过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趟这一窝子浑水,无可厚非,因此在下不为已甚……”
“呸!你还说不为已甚!入暮时分,你将本村外围四周二十名警哨全部用重手法点了昏穴,至今无人可解。接着是截断至劳家渡的小路,暗中偷袭击昏了五名先后奉命外出送信的入,声言不许村人越村半步,不然一律格杀勿论。然后又将湖旁停泊的船,拿走所有的舵。最后毒死全村的狗,扬言放火焚村。呸!你还不够狠是不?破门而入,表示你英雄无敌,我铁佛成了你的鱼肉,你是刀俎,阁下,今晚咱们单人独剑生死一决,你敢不敢?”
柴哲一怔,摇头道:“阁下,你说的话,在下一概否认。柴某来了五个人,刚到片刻。入暮时分,柴某还在劳家渡。”
“什么?你……”
“在下言出由衷,你必须相信。柴某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丈夫,但敢作敢当,既敢与权倾天下的严老奸贼父子为敌,自不会在阁下面前推卸责任。不管你怎么说,今晚柴某必须将罗龙文寄放在贵处的人质带走,给不给,我等你一句话。”柴哲一字一吐地说,语气极为强硬。
“你怎知罗龙文有人囚在我处?”
“不知道在下怎会无端找上门来!你说吧,给与不给?”
“给,如何?不给,又如何?”
“给,在下深领盛情,日后登门谢打扰之罪。不给,不是我死就是你亡,贺家湾将在天明之前在人间消失,只留下一片瓦砾场为后人凭吊。”
“你好大的口气。”铁佛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