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同命相惜 (1)
艾文慈胆大包天,他跑到泰和养伤。直至秋尽,方又上路。
江西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得远走他方。
大风山庄覆没的消息,与及玉面神魔失败的秘密,已不胫而走,传勾魂白无常艾文慈的名号,正式在江湖轰传。
消息传播得快,传来传去走了样,艾文慈成了一个身高丈二,狞恶白衣无常的响马戴余孽,武艺骇人听闻,人见人怕的神秘奇人。
正确的消息当然也在江湖上流传,但反而没有谣言传得有声有色。
他从泰和启程,踏着凛冽金风,问北又向北。
日前,他孑然一身,随身剩下五六两碎银,唯一的金针匣也丢了。
可说身无长物。他必须及早离开江西,宁王的走狗正全力缉拿他泄愤,他必须走。本来,沙河以西入湖广一走了之;但必须冒险北行,深入宁王的根据地南昌、那儿有一柄他迫切追寻的日精剑,他必须在南昌探听宇内双仙的下落。
首先,他必须弄到一笔钱。身上无钱,寸步难行.酒是英雄财是胆,没钱逼死英雄汉,但到何处弄钱,煞费阔折。
不能偷,不能抢,而时不我留,他没有时间留下来赚钱;怎么办?
人急走险,狗急跳墙、他想到吉安府那位魏三爷魏健,宁王的狗腿子贼爪牙。铁书房三昼夜被囚。饥渴交煎他受折磨,必须获得补偿,一公二道公平交易,决不是无义之财。
他换穿了褐衫。裹了包头,发脚乱糟糟,衣裤破旧,脸上有用黄穗子加上些黑铅、熬了些褐色易容药,变成了一个晦气色脸膛的村夫,大摇大摆地踏入吉安城。
城门口,捉拿艾文想的榜文已经开始褪色。谁也认为艾文慈早逃出数千里之外了,这张榜文还能引起谁的注意?
吉安府盘查甚严、往后必须交路引查验,他已开到泰和一张路引,姓名改为李四,在此候船返九江。
午牌末落店.庄名悦来客栈,位于东大街繁华区的小巷中。
穷小子住客栈必是统铺,人多畸杂,这地方不能练拳剑,他只能装病躺在床上练内功。养伤期间,他苦练不辍,上路登程,则在僻静处折枝代剑并练拳掌暗器,落店则改练内功。天下无难事;只怕没有桓心毅力。玉面神魔不久将找他算帐,他如不苦练便有死无生,要找他的人多的是,惟有充实自己方可保全性命。
大都市的小客栈不包饭,他得到店右不远处的小食摊买食物充饥,天色尚早,他起床外出走走,找地方晚膳。街角一座食棚,设了两张简陋的小食桌,贩卖小弟粥饭,一张食桌上已有两名穿短上装的人汉据案大嚼。他在另一张食桌就座,叫来几味小菜一盆饭。
邻桌两食客大概已酒足饭饱,一脚搁在长凳上用牙签剔牙,其中之一突向同伴低声耳语道:"依我看,这笔买卖咱们非捞上手不可,见财有份,放过了多可惜?”
另一同伴不住摇头,懒洋洋地说:“二哥,你该打听打听那三个老道的来历,再决定不 迟。”
二哥冷冷一笑,说:“愚兄早就打听清楚了,所以决定下手。”
“打听清楚了你还敢下手?”
“为何不敢下手?铁柱宫的老道,并不全是兴妖作怪撒豆成兵的人,这三个小杂毛稀松手常,愚兄一个人便可收拾了他们。“’“铁栓宫的人,咱们惹不起,二哥,放手也罢!"“你不去,我叫新田老八走一趟。三个杂毛骗了不少香火钱,那位被迷魂术镇住的小娇娘美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即使不留下来自己受用,把她卖了,最少也可以捞他二三十两银子。”
‘二哥,你在玩命。”
“在江湖上混,谁不在玩命?咱们等船出府界再动手,得手后在船上快活两天,然后到临江府脱手,在此地不行,被伍知府查获,一切都完了。”
“我不想冒险,你找新田老八去好了。”
“好吧,你不去我不勉强,但你得替我设法向利津船行弄两个舱位。”
“这倒不难,船后天开,今明两天还在上货,下航货多客少,替你们留舱位不费吹灰之力。”
“好,一言为定,今晚上我就找新田老八。”
两个用耳语交谈,却不知一旁的艾文慈耳力极佳,听了个只字不漏。艾文慈一面进食,一面忖道:“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要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反正我也要乘船下南昌,何不愿去瞧瞧呢?”
回到店中天色尚早,他向店伙打听利津船行下行船只的消息,然后到街口的船行向船期。伙计告诉他,船装好货即下放,要乘船后天趁早,最好明晚下船,不但省事,而且可省一夜店钱。
掌灯时分,浙洗完毕,他上床行功。同房共有十二名客人,天气凉灾,但房中依然热烘烘的,他不在乎。
小客栈的客人都是些苦哈哈,早睡早起养足精神好办事,除了偶或有一两个寂寞的客人外出寻花问柳外,三更天整个客栈便已静悄悄。
房中只有一盏灯,一根灯蕊发出鬼火似的微弱光芒。他出房小解,从茅房后翻墙上屋,鬼魅似的一闪即逝。
魏三爷的内室书房中灯光明亮,门窗紧闭。庚弱的魏三正在案后记帐:不时响起算盘珠子的嘀答声。一名小厮在一旁伺候,不时走向内间替主人添茶送水。
窗外来了不速之客,换了新防风窗纸的窗户,挡不住外人偷窥,刺破了个小孔,便可看清室内的一切。不速之客窥探片刻,悄然退走改道从内间进入。
夜已深,魏三爷已弄清帐目。似乎有点倦了,向小厮说:“去叫周二准备洗澡水,把银耳茶取来。”
“老爷。已准备停当,小的这就把银耳茶端来。”
魏三爷等小厮走后,悠闲地往靠背椅上一靠,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帐本,不时举掌轻拍着额角印堂。
不久,内间里传来脚步声。魏三爷听惯了小厮的轻灵足音,这次并无异处,因此并未留意。
怪!怎么这小厮走向身后来了?怎么没出声禀告?
机警的魏三爷蓦地扭头回顾.可是慢了一刹那,“噗’一声脆响,天灵盖被瑞银耳茶的托盘击中.响声震耳。扮送银耳茶小厮的人是艾文慈,托盘一击使四分五裂,不由一惊,这家伙的脑袋够硬哩!他第二次到魏家报复,遇上云樵,并在此听到宁王府的信差,说及宇内双仙持有小剑闹南昌的事,已知魏三爷不是平常人,是个不露形迹的高手,所这一击已用了五成劲,想不到魏三未被击昏托盘反而毁了。
一记失手,他立即再下重手进击,连人带椅一抱,左臂勒住了魏三爷的咽喉下压。
魏三果然了得,手急眼快,左手扣住了他的左手脉门想解开颈上的束缚,右手上抄,反勾住了他的后脖子,吸腹躬身用劲,想将他向前捧出。他怎能让魏三爷如意,将人向下压,靠椅崩散,力道万钧,右手扣住了魏三钩住后颈的右手曲池。真力倏发,魏三终于禁受不起,无法解脱,浑身一软,双目上翻,失去了抵抗力。
“叫就要你的命。”他沉喝。
魏三感到喉间略松,恢复了呼吸,骇然问:“你……你是……是谁?”
“淮安艾文慈。”
“你………”
“你这厮开钱庄放印子钱,日进斗金,替宁王剥削聚敛,该死!”
“且慢下手,我……”
“我才懒得杀你,杀你污我之手。你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且听……”
“在下无暇听你巧辩。说,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三天三夜……”
“一昼夜银子一百两,够公平么?”
“你………你要银子?”
“咱们公平交易,艾某不想取不义之财,而是谈交易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囚禁虐待在下三昼夜,给我三百两银子补赏,你没吃亏,银子放在何处?”
“我……我取给你”
“免了,你那些巧妙机关消息。不登大雅之堂。你告诉我银子在何处,我自己拿,多分文不取。”
“在……在那座位柜中。”
“我警告你,你必须记住,切不可透露艾某来过的丝毫口风,不然艾某要连根铲掉你这龟窝听到没有了?”
“听到了。岳家兄弟已潜抵九江,你要小心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
“在下是善意的。”
“少管我的闲事。”
“请相信我,我是天都老人的故交好友。我怀中有一块雕了一只燕子的玉牌,你可以带在身上,如有困难,陆路可找九宫山霹雳太岁俞钧,水路可找混江龙欧阳长明,出示玉牌。必可获得他们全力支援。”
“咦!你怎能结交上这两位白道名宿?”
“在下身入虎穴,明张羽翼,暗剪爪牙。”
“哼!你不是不信任在下了么?”
“你扫荡大风山庄的事已传遍天下,在下信任你。”
他略一沉吟,冷冷地说:“好,姑且信任你,且让你睡一觉,切记不可透露艾某的行 踪。”“且慢,咱们先谈谈,交个朋友,此地秘室十分安全,且至秘室一叙。”“对不起,在下不能久留……”声落,点了魏三的睡穴。
魏三直睡至四更方行醒来,怀中的玉牌不见了。
摇头苦笑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一个老江湖竟栽在一个小辈手中,甚至连人影也没有看到,真是后生可畏。”
一早,利律船行的一艘中型货船,缓缓离开了码头,直放南昌。船上载满了贷物,不稳地进入航道。货船不载客,但船伙计为了赚些外快,附载了二十名男女客人。
客人都安置在货舱内。三个货舱中,后舱是三个有大来头南昌铁柱宫老道,和一名铁柱宫的女施主。中能有五名客人,其中有昨晚食摊定计的二哥,和二哥的共谋新田老八,那是—个獐颈鼠目的中年人。艾文慈也是五客人之一,他在角落上占了一席地,睡在铺得尚算平整的货物包上。前舱则有四个人。都是小本生意单帮客。
三座舱皆封闭了舱门,只留侧舱门通行,往来须走舷板,因此三个货舱的人彼此无法见面。
赣江自赣州到吉安一段,十八险滩不良于航,但水流清澈,山青水秀风景绚丽雄奇,颇富诗意,吉安以下,江流渐缓,江面也逐渐开扩,江水困容纳各地支流,也因而有些浑浊。但秋末冬初,江流水枯,江水仍然清澈。水浅处依然清可见底。
顺水放舟,浆篙并用,近午时分,船已过了吉水,向临江府境驶去。
当天夜泊奇头村,次日傍晚在峡江巡检司泊舟,离开吉安已有两百里。江西匪乱。水陆两途皆盗贼如毛,水路不敢在航,陆路必须结伴,以免发生意外。峡江那时并未设县设巡捡司,属新遥县,距县城八十里,预计明晚可抵县城,以北一段水程尚称于净,水贼敛迹,可以夜航,次日便可抵达樟树镇。
夜航,并不需要多少水夫,四个桨手,一名舵工,便可导引船只顺水漂流,其他的水夫便可歇息,并不辛苦。
货舱中不许燃灯,夜航期间,舱内黑沉沉,单调的桨声徐徐起落,船平稳地下放,乘客早已沉沉入梦。
三更无,艾文慈刚好行功毕,略为伸展手脚,便听到二哥向新田老八附耳叫:“可以动手了,把那玩意点起来。”
火折子的火光一闪。艾文慈心中冷笑道:“好小子,鸡鸣五鼓返魂香,难怪敢在船上下手。”
不久,新田老人将喷管从缝孔中拔出,接着是二哥轻轻卸下隔舱板的声音。两人往后舱一钻,黑暗中突然“啪”一声暴响,接着是“哎”一声狂叫,新田老八重重地跌回舱中。
狂叫声惊动了船夫和客人,有人喝问:“里面干什么?出了什么乱子?”
一名老道拉开了侧舱门,向外叫:“掌灯来,舱里面有贼行风。船家,你们如果怕事,将灯送来后回避,贫道不愿惊动官府,因此自行处理。”
船夫知道南昌铁住宫的老道惹不得,乖乖送上了一盏灯笼,惶然退走。
新田老八被打倒在舱内,二哥则被一名老道掀倒。一脚踏住小腹,二哥欲牙咧嘴狂叫饶命。
一名老道进入舱内,抓小鸡似的将新田老八提起,开始搜身。
一名老道叉腰而立,虎视眈眈监视着艾文慈与另两名客人。
内舱角,一名年轻美妇茫然盘膝而坐,似被声音所惊醒,却无惊恐的神情流露,呆呆地注视着插在舱壁上的灯笼。
艾文慈脸上的惊惶神态装得十分逗真,瑟缩在一角发抖。当他看清了年轻美妇的脸容,不由一惊,暗叫道:“是牵月仙姑,她出了纰漏。”老道搜出鸡鸣五鼓返魂香的盛器小仙鸭,冷笑道:“原来是下五门小贼,贫道估高了你们啦!施主,你们一共有几个人,使用返魂香暗算贫道有何用意?从实招来,贫道好慈悲你。”
新田老八浑身发软,满头大汗地招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将道长看成财神,两个人跟下来,想动财并将那位小娘子带至临江府贩卖,小的该死,尚请道长高抬贵手,饶命!”
‘哼!凭你两个人就敢向贫道下手?鬼才相信。”
“小的所招决无半字虚言,若不诚实天打雷劈。”
‘那三个人不是你们接应的党羽?”老道指着舱中的三个人厉声问。
“小的不敢诬陷好人,道长明鉴。”
“啪啪!”老道给了老八两耳光,把老八打得杀猪般狂叫饶命。
“你招不招?”老道厉声问。
“只……只有小的两……两个人。”老八含糊地叫。
老道向内舱的同伴冷冷地说:“师弟,把他们的手砍断,丢下江去喂王八,以为敢在太岁头上动上者戒,我先搜那三个小贼,看他们是不是同党。”
说完,首先向艾文慈走去。艾文慈瑟缩在一旁,身旁搁着包裹。
该死的老道存心不良,想乘机诈财,手一拉便提过艾文慈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