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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余生如缕 (2)

第 七 章  余生如缕 (2)

“我在此恐怕要连累你们……”。姑娘将他按住,正色道:“你的创口已经恶化,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往水里跳,那怎么可以?你不要命不要紧,我们如果不阻止你,那才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的人,将会负疚终生,不管你怎么说,有祸同当,我们决不会让你走。”争论间,航速徐减,风帆已经降下,船徐徐向岸旁移。这时,即使想从水下走,也来不及了,除非能一口气潜出视线外。大江在池洲府地境,流向是西南至东北,江右一带暗礁甚多,矶石丛生,江左则泥沙成洲,迤逦数百里。在江右靠船,须防触礁沉没,江左则怕搁浅,也有翻船之险。因此,靠船下碇须费不少工夫。船距岸约五六丈,终于停住了,竹篙在篙孔一插,船便在水流平稳处稳住,用不着下碇。

船刚停妥,三艘快船已到了两侧,船钩一搭,傍着大船停住了,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举着一盏灯笼,站在左舷的过道跳板上叫道:“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奉命追查逃犯,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舱面接受询问,旅客并须携带各人原籍路引待查,未经许可,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谈话,不然将受严厉处分,出舱。”沈仲贤心中暗暗叫苦。李玉也脸色一变,向沈仲贤苦笑道:“只有听天由命了。记 住:我不是你的侄儿,而是青阳县吉阳镇的渔夫周昌。你只将救我的经过照实禀明便可。至于误识侄儿一事,是可用夜间老眼昏花搪塞过去的。同时,记住说我至今尚未脱险,要送我到吉阳镇巡检司处理。好了,你们走吧。

”船夫和旅客纷纷出到舱面,男左女右倚舷而立。快船上接着跃上三名年轻的青衣人,都佩了剑穿了紧身劲装,先上来那人不但身材雄伟,而且仪表非俗英俊潇洒,决不像是河泊所的丁勇。船夫们都认得出,他不是河泊所的康大人。船主出到舱面,首先便向丁勇们禀明,舱内还有一个伤重的人不能移动。沈仲贤立即主动将在紫沙洲下游救人,误认侄儿的事一一说了。三个为首的青衣人摇手示意手下的丁勇,不必检验路引,他三人逐个审视旅客们的相貌。为首的英俊青衣人站在沈仲贤面前,由一名丁勇举着灯笼在旁戒备。沈仲贤心中不住发冷,感到青年人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锐利,阴森森的冷电似可透肌彻骨,只看得他毛骨悚然,手脚发僵。“你贵姓大名?”青年人含笑间。

沈仲贤却似乎被一桶冰水兜头向下泼落,似乎对方的微笑充满了阴谋、杀机、凶狠、寒冷和得意,像是恶狼向一头小兔表示亲善。他打一冷战,强自镇定他说:“草民陶深,太平府……”

“太平府陶家的子弟,晤,很好很好。在龙山那两天辛苦了,府上的人都好吧?全来了?”青年人仍然含笑问道。沈仲贤几乎晕倒,只吓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脸色变成可怕的铁灰色,两条腿像在弹琵琶。“我……”他语不成声地说。青年人淡淡一笑,说:“你说救起的人叫周昌,而你误认他是侄儿,能带我去看看这位渔夫么?”

“他……他在舱……舱内。”青年人向身后的同伴点点头,说:“洪兄去问问船家救人的经过,不要难为他们。”说完转向沈仲贤笑道:“请带本人入舱,其他的人暂留在舱面。”沈仲贤不敢不听,拖着似乎重如泰山的双腿,钻入舱中。舱内一灯如豆,李玉伏躺在一床芦苇上,一床薄被盖住腰部及双脚,似已沉沉入睡,不知船上有变。青年人目光似电,首先便探手扣住了李玉的右手脉门,轻轻扳转李玉的头部,向对方的脸部仔细端详。另一名青衣人随后跟入,取过舱壁上的明灯,挑高油芯,凑近李玉的脸面。李玉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而带青灰,失血过多,受苦过甚,神色显得苍老、憔悴与倦怠。

青年人的眼中,涌起了困惑的神色,伸掌拍击着李玉的两颊,“劈劈拍拍”一阵脆响,李玉终于醒来了,睁开疲惫的双目,无神的眸子显得衰弱而茫然,有气无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叫:“水!水!我渴死了。”青年人转头向沈仲贤问:“陶深,他伤在何处?”

“左后腰穿孔,右后股有四处创口。沈仲贤战战兢兢地答。青年人拉开李玉的盖被,解开了创口中,创口曾经发炎,红肿并未全消。他打量片刻,向同伴间:“凌兄,看得出致伤的器物么?”凌兄沉吟片刻,迟疑他说:“看不出来,时间过久,创口已经变形,这……难下定论。”

“腰部似是利器所伤,股部……”青年人审慎地下结论。“四处伤口相距甚近,形状相同,仅深浅略异而已,这是一种……一种……”

“是不是狼牙棒头捣伤?”凌兄拍拍脑袋,说:“不错,很象,很象。”

“周昌,你是如何受伤的?”青年人大声问。李玉打一寒颤,恐惧地说:“小的在……在丁家洲遇上怪……怪风,跌入舱内撞昏了,醒来身……身在芦获长满的江湾滩岸旁,天色黑得伸手不……不见五指,不……不知自己在……在何处。我便沿江湾找……我的船,船上还有我的妻小和吴家两位大哥。但……天!我……我怕……那……”

“有什么可怕的”

“三个……许多鬼,从芦获里钻……钻出来,青……青脸镣牙,吓……吓死我了。我只得拼命向水里逃,只感到刚钻入水底,轰隆隆一阵暴响,有东西向水里掉。我……我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震,便痛得全身发……发僵,几……几乎浮……浮不上水面。后来,我只记得拼命游,抓住了一根枯木,以……以后便不知道了。醒……醒来身在船……船上,但不是我的船,我……哎……痛……痛……”凌兄向青年人低声道:“他所说的地方,定是紫沙洲,铜陵与繁昌交界处的紫沙洲。那儿却是闹妖怪,已闹了许久了。”

“你是何方人氏?”青年人再问。“东流县吉……吉阳镇人。”

“那你怎么到丁家洲去?”

“小的渔区在丁家湾。”

“吉阳镇的渔区,如果是水户,可到大通河口,但顽劣的渔人,大多数皆越境打渔,甚至远至荻港,顺便贩卖鱼鲜,在荻港可卖到好价钱。”凌兄加以解释。“吉阳镇有没有周昌其人?”青年人低声问。凌兄向舱外大叫道:“有谁到过吉阳镇,对吉阳镇熟的人,到舱口来。”许久,舱回到了一个丁勇,爬在舱口:“属下到过吉阳镇,那儿的巡检大人是属下的朋友。”

“你认得吉阳镇的一个叫周昌的人么?”

“这个……

镇西有不少姓周的人,但属下不熟。”青年人转向李玉问:“周昌,吉阳镇的巡检司衙门在何处?巡检大人姓什名谁?”

“巡检司衙门在北街口,大人姓韩,叫……是称……小的不知韩大人的名。”

“称甚么?"“小的不……不敢说。”李玉惶然答。"说!"“称韩……韩剥皮。”青年人向凌兄送过一道询问的眼光,凌兄含笑点头。青年人放下李玉,往舱外钻,向迫随身后的凌兄低声说:“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一上一下,在紫沙洲下游相遇,于理不合,受伤更可反 证他不是咱们要我的人。走!可能在后面的船上限来。”凌兄也低声迫:“兄弟也认为可疑,不合情理。再说,他即使再大胆,也不敢随船护送,也绝不会把自己弄成重伤,岂不反而保护不成,却增累赘么?”青年人吩咐丁勇们回船,将沈仲贤拉至一旁,低声阴森森地问:“李玉呢?”

“我……”

“希望你不致自误。”

“我……我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你们在何处分手的?”

“在龙山,他当晚便回城去了。”沈仲贤提心吊胆他说,不敢再装傻。“念在你是个好官,同时捉你也不是本官的责任,因此放你一条生路。但如果我查出你有意隐匿李玉的行踪,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我怎敢?我……”青年人冷哼一声,径自跃下快船,三条船长桨齐动,向下游驶去。沈仲贤惊出一身大汗,坐在舱面的角落,好半响动弹不得。船上一阵忙,旅客各自回舱。沈仲贤爬回前舱,握住李玉的手,拭掉满头冷汗,犹有余悸地说:“谢谢天!两世为人。老弟,果然不出你的所料,他认出是我,放我一条生路。他……他就是那位姓……姓岳……”

“云骑尉岳琳。”李王微笑着答。

“我叫婉丫头来帮我,替你换药,刚才你的脸色好难看,吓坏我了。”

“我在自己的伤口上捏了一把,脸色怎不难看?”李玉笑答。“什么?你……”

“如果不捏一把,便会被他认出来了,痛一阵子可捡回一条命,何乐而不为?”

“他……他为何轻易放过我这主犯,而要捉你这位萍水相逢仗义救我的人?怪事。老弟,我……我很难过,你为了我的事……”

“不要难过,他捉我的事与你无关。”

“不要为了令我安心而……”

“我不骗你。”

“这……”

“一句话,恕在下守秘,今天的事,可说巧遇,我无意中救了你,你也无意中救了我,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债,彼此皆可安心了。对不起,小可要歇息了,平安度过第一关,今晚尽可放心大睡。明天请船夫们加点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请他们五更开船,明晚便可赶到吉阳镇,送我登陆,你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我要接你到九江安顿,你的伤没有十天半月,绝对无法走动。”

“哼!你忘了姓岳的警告了?”

“小女说过,我们有难同当。”沈仲贤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冤枉送掉生命。”

“你的意思……”

“姓岳的找不到我,会回头钉住你的,我算定你仍然对我存疑,极可能在回头追踪时,到吉阳镇证实我的渔民身份,我如果不在吉阳镇,他不追上来抓你才怪。我有点不支,少陪了。”李玉说完,闭了眼不再多说。次日黄昏时分,船在吉阳镇下碇。第三天午后不久,云骑尉带了三位同伴,猛叩周昌的小茅屋大门。久久不见有人应门,左右三间茅屋,已经有半 年以上没有人居住,宅主人丢下打渔的苦行业,迁到外地谋生去了。他们到第四间茅屋查问,茅屋的主人告诉他们说:本地确有一个周昌,夫妇两人确也是打鱼的,但三月前已迁往县城,在城中的大户罗四爷家做长工去了。岳琳暗叫一声糊涂,回到周昌的茅屋,破门而入。屋内除了一些破桌破椅之类,四壁萧条,蛛网尘封,那有半个人影?没有神位的朽旧案下挂了一幅布帛,上面写道:“红娘子杨寡妇潜伏紫沙洲,捉我何用?有种的到紫沙洲捉朝廷钦犯保证你有去无回。我能逃出紫沙洲,良响岳家子弟去必无幸。知名不具。”岳琳沉得住气,扯下布帛塞在怀中,向同伴苦笑道:“这小子鬼精灵,被他逃掉了。哼!我会捉住他的。”他是李玉?”一位同伴问。“不错,正是他。”

“那你追他则甚?”

“他可能有艾文慈,在未查出艾文慈下落前,我要捉住他证实他身份。一步一步来,任何可疑的线索我也决不放过。”

“他如果有艾文慈,怎会到紫沙洲向红娘子叫阵?”

岳琳淡淡一笑,说:“在决定南来之前,我已搜集了许多有关艾文慈有消息和传闻。他这人的所作所为,仍像迷一般难以猜测。他在兵乱期间,有时参加官兵杀贼,有时投贼杀官兵,行踪飘忽,变化无常,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只能用生性嗜杀四个字来形容他,只要有人可杀,他便不管对方是兵是贼。以他的才智和武艺来说,要离开乱区易如反掌,但他却不肯离开,哪儿有恶战,他就往那儿跑,简直在玩命。因此,他入京意图刺杀朝廷重臣,到紫沙洲与红娘子火并,并非意外。当然,即使李玉不是文文慈的成份很大,我也不愿放过,要捉住他方能决定下一步骤。目下的线索是:他对地方的小事摸得很透,必定有不少朋友,不难控制他的行踪。再就是他受伤甚重,能走多远?”一位同伴呵呵笑,说:“我明白了,岳兄。”

“你明白什么?”

“说出来你别生气。”

“兄弟不生气就是。”

“你武艺超尘拔俗,机智高人一等,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碰上了李玉这个鬼精灵,你心中难以释怀,动了较且的念头……”

“你言重了,兄弟不是这种人。”岳琳强笑着接口。

“论情势,他比你恶劣,一个是白昼的游神,一个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他没有任何机会取得优势的,已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咱们走,先到县城找金眼雕讨消息,”对方滔滔不绝地加以分析,似乎口气略带不平。

岳琳的脸色有点不豫,但并未发作。四个人出了镇,取道奔向东流县城。

李玉在吉阳镇呆过几天,曾经结交了几位当地的渔夫,所以对镇中的情形相当熟悉。他并未离开吉阳镇,躲在一名渔夫朋友家中养伤。这位朋友的住处,位于巡检司衙门后面的小 巷中,屋后对面的院子,便是巡检大人韩剥皮的后院。凭他的江湖经验与正确的判断,不用打听,他也知道岳琳已经离开了,至少在十天半月之内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不知道岳琳的去向,然而他可以断定岳琳决不会傻得中计到紫沙洲逞英雄的。在太平府杨五爷家中,他曾经弄到近二百两银子,在东流和吉阳村活动结交朋友,买渔船直至养了半个月伤,快要囊空如洗了。养了半月伤,总算他的医术高明,恢复了健康,该上路了。这半月中,他对上次紫沙洲失败的教训,作了一番周详的检讨与分析,策定了二进紫沙洲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