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匣剑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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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龙蛇欲动 (3)

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3)

他对这位落魄书生动了疑,暗中便留了神。回到房中,他换了一件洁净的褐衫,信步到街上走走。刚出店门,便发觉落魄书生与中年老道随后跟来了。他心中一动,走向街西的牲口市场,向人打听消息。

落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向南一折。镇南,建有祟楼高阁,张五爷的府第真够气派。门前是一座广约五六亩大小的广场,四面栽了花木。

没留院子,七级石阶以上,便是高大宏伟的门楼,两栏建了千字栏杆,摆设了两行盆景。中道尽头是铁叶门,门环大逾海碗,闭得紧紧的。看中门的气概,便可猜想出中堂必定宏大宽敞了。

七级石阶,每一级的两侧,皆设了两座小巧精致的看门石狮。两廊侧的门房住处,各站了一名雄纠纠气昂昂的青衣打手,叉手屹立,像是哼哈二将。

落魄书生在前,中年老道在后,两人神态悠闲地经过广场外的小街道,恰好看到朱海带着两子一女,在奴仆的引领下,进入张府拜码头。

两人从镇东绕回客栈,立即被张府的眼线钉上了。

百十户人家的镇市能有多大?何况全镇的人都是张五爷的爪牙,陌生人在此逗留,已足够引人注意,再在张府门前经过,形迹像是踩盘子,难怪引来了钉梢。

两人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返回店中,恰好是进膳时分了。

中年书生到了大厅,吩咐店伙送两壶酒两碟小菜来,在角落上就座。这时,天色已经不早,远道的客人早已起程,留下来的如不是短程客,便是留下来等货的商贩。

店伙送来了酒菜,一面斟酒一面含笑向客人搭汕:“相公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远至敝处不知在何处得意?”

店伙的口吻斯斯文文,不像是酒保伙计。书生瞥了店伙一眼,咧嘴笑笑,说:“小生家住南京镇江,小地方。不远千里而来,要在贵处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

“贵友是本地人么?”店伙提着酒壶追问“大概是。”

“如果是本镇的人,小的或许可以知道,不知能否为相公效劳?”

“此人大大的有名,姓刘,名宠。”

店伙骇然一震,几乎失手将酒壶跌范,脸色一变,恐惧地说:“相互理解别找小的穷开心好不?刘宠就是流贼的头领刘六嘛。”

“小生不认识什么贼头领,只认识一个叫刘宠的人,至于这人排行第几,小生却不清楚了。”

“相公所问的刘宠,小的并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听说他在贵地张五爷手下听候使唤,目下不知怎样了?”

“哦!相公何不到五爷家中打听打听?”

“小生会去打听的,但须等些时候再说。”书生含笑说,口角涌现得意的微笑。

店伙不再多说,借口事忙告罪走了。

“你不是在打草惊蛇么?”邻桌的老道低声问,声音仅可让书生听到书生喝了半碗酒,也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这叫做引虎出山,妙用无穷。要是不信,不久可知。”

“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如此,怎能与刘头领见面?”

有一名店伙经过身旁,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

这里且表当时的马政。马,是战争必需的牲口。大明中叶以后,大军不能出塞,原因就是缺少马匹,无法在大漠和元鞑子决战。山东响马盗能以铁骑蹂躏五省,主要是他们凭借快速的骑兵,一昼夜可流窜五百里,官兵疲于奔命,堵不住追不及。

马政在立国初期,原定有成规,分官牧和民牧。官牧不谈,民牧即按了田授马,始称户马,后称种马,按岁征驹,马死或革生不及,勒令赔偿。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即负责养 马一匹。每年生驹分三次报官备案,候命征收。公马称儿,母马称骒。一公四母为群,设一人为群头负责管理。水乐移都北京,令畿民养马,民十五丁养一匹,六十丁以上二匹。北方五丁养一匹。免一半田租。

此后备代皇帝,因经济情况而各有改变,总之一句话,劳民伤财。

南方不产马,改征银。北方的产马地,除西北草场外,顺天,山东,河南是主产区。而山东的马,多集中于济南、衷州、东昌一带。到了正德年间,老百姓对马极感头痛,马料难求,宁可罚银也不愿养马,甚至弄死小驹,赔报了事。须有大牧场的人,方养得起马。

穷则变,变则通,军队不能缺少马,只好派员至各处买马。前年,颁下纳马例十二条。今年初,拨下太仆银(太仆寺——管理马政机关之一)一万五千两,在山东,辽东,河南,凤阳,保定五地买马。目下的马价,是上马十两,中马五两。但市价却有高有低,早晚时价不同。

山东拨到买马银两三千,但却要责令地方官买马六百匹,而且要上马。因此,地方官自己不会掏自己的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在百姓小民头上打主意,按户丁征很,由各地的马贩子至各地购马。

灰埠附近共有两处草场(即官牧地),属平度州。有三处熟地(民牧地)。三处熟地有两处是张五爷的产业,另一处是镇西农户公有的牧地,位于镇西南三里左右。草场则相距二十余里,在张五爷的牧场南端,张五爷的马料,大多数来自草场,这是说,他敢派人盗取草场的牧李玉自称是马贩子,这是他经过多方调查而决定的行业,事先已有周详准备,可说是有备而来,经过上一次紫沙洲的失败,这一次不能再错了,再错便可能赔上老命啦!花了一年工夫,方得到贼首的下落,他无法与贼人斗力,必须以智取,如果斗智也棋差一着,哪还有什么指望?

他先到镇西的牧马人家中探行情,由于他有一肚子马经,和满腹贩马的经验与门路,实在显出他是行家中名手,甚获马主的赏识,与那些马主们套上了交情。

他的口气很大,说是要购百匹上驷至京师交差。价钱出得高,但唯一的条件是要留在牧地十天半月,以便察看马匹的健康情形。至于是否购买,须待察看完全后交易,交下十两定银,约期到来留驻察看动静。

回到客栈,他发觉落魄书生和怪老道已经回来了。

当晚,仍是那几个人同房,只少了一个脚夫,这几个家伙为何不走?

难道在小小的发埠镇有停留的必要?

“难道真有人发现我,跟来查底细不成?”他惊然地想,暗怀戒心地留了神。

这天晚间客人不多,客人也依例在大厅的膳堂内进食。落魄书生独自在东首占了一桌,两壶酒三五碟小酒菜,自斟自酌情然自得其乐。

怪老道则在西端,与另五名食客同桌,各自进食。

李玉在宙角入座,这一桌已有三名食客,都是衣着褴楼的人,看光景像是脚夫,其中之一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但眉梢眼角似隐重忧,叫了两碟酱菜,啃着难以咽的窝窝头,似乎不急于填饱肚子,不住停下来格头叹息。

李玉一眼便看出这人心事重重,而且有难言之隐,显然有了困难。

他叫来了两味菜,切了一大盘大饼,先填肚皮再说。

膳堂中闹哄哄,食客们的粗豪嗓音似乎互比高低,比肩而坐的人如不大声说话,对方便不易听清。

“老兄,你怎么老是唉声叹气?八成遇上了困难,不错吧?”他向那人善意地搭讪。

那人惊觉地瞥了他一眼,不加理会,而且本能地向外挪了挪坐位。

“在下姓吴名用,京师来,贩马,来了两天。”他为免对方生疑,先表明身份。

“我………我不认识你。

“老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出门靠朋友,谁没有困难的时候?你如果信得过我,或许在下能替你解决困难,至少也有个人商量,对不又才了”

恰好有一位店伙经过身旁,那人更是害怕,向店伙招手,放下一百文制钱,急急离座仓惶而走。

接近堂口,蓦然外面闯入两个青衣人。第二名青衣人与那人擦肩而过,突然扭头转身,高叫道:“喂!慢走。”

那人不知是叫他,仍然向外走。

青衣人突然跟上,伸手搭住那人的肩膀向后扳,不说他叫:“怎么?

你耳聋了吗?”

那人吃了一惊,惶然踉跄止步,被扳得向后转,吃惊地问:“你……

你这位仁兄……”

“我叫你慢走,你敢充耳不闻?”青衣人冷笑着问。

“小可不知有人叫唤,小可并无熟人,因此……”

“因此你就故意不听?”

堂口起了冲突,食客们逐渐安静下来了,全讶然向双方注视。

“小可确是不知仁兄叫唤,决无故意不听的意思。”

那人一再陪小心低声下气回答,两个青衣人发不起火来。青衣人收回搭肩的手,不住打量对方。

“我记起来了。”青衣人桎眼放光地抢着叫。

“小可……”

“你是去年岁抄经过本镇的人。”

那人脸色大变,强自镇定地说:“小可从未经过贵地,这次至登州投亲,途经……”

“你姓高,叫高诚,是吧?那次你带了一妻一妹,乘车经过本镇,在对街致远客栈投宿,作威作福侮辱店伙,被咱们的人剥光衣裤赶出镇外。我没记错吧?”青衣人狞恶地说。

“小可……”

“你就是高诚。”

“我……”

“好小子,你居然敢再来?真该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认命啦!好小子!”青衣人怪叫,“啪啪”两声绘了那人两记阴阳耳光,下手甚重。

两个青衣人出手接高诚,那服盛气凌人的气焰,委实令人看不下去。怪的是所有的食客 和店伙,皆视若无睹,没人敢出面排解。

高城被两耳光打得乌天黑地,几乎被击倒,狂乱地伸手乱抓,一面狂叫:“你……你怎么行行……凶打人?你……”

话未完,另一名青衣一把逮住他的右手一带一振,“咯”一声响,拉脱了他的肩关节,擒住冷笑道:“好小子,你既然不想活,咱们成全你就是,带你去见阎王。”

“哎……唷……”高诚杀猪般狂叫,浑身痛得发抖,脸色铁青,冷汗直流,在青衣人的擒制下,毫无反抗之力。

李玉到底年轻气盛,而且天生侠骨,眼见不平顿忘利害,猛地推碗而起。

蓦地,邻桌伸来一只大手,神奇地按在他的有膝上,他感到有半身一麻,腰无法挺直,颓然坐倒。耳中,清晰地听到有人用京师口音向他说话:“纵井救人,智者不为。”

他骇然一震,本能地想:“传音入密之术,此地有登峰造极的内家高手。”他定神看去,膝上的大手已收回去了。手的主人是个脸色干枯,满身有风尘之色的古稀老人,看穿着,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脚夫。老脚夫正埋头进食,若无其事,神色毫无异处,怎样看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名宿。

“灰埠驿卧虎藏龙。”他懔然地自语。

他自语的声音低得不可再低,但居然被对方听到了,同样神奇的声音再次人耳:“不如说龙蛇混杂,风雨欲来。”

“难道老伯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不成?”他仍用极低的声音哺哺地问。

“天网恢恢,报应至速,你不用担心。”

“老伯……”

“他死不了,受些苦自然难免,但对他来说,受点伤是值得的。”

他心中一宽,不再过问。两个青衣人已押着高诚走了,膳堂恢复嘈杂旧观。他已经发现柜台前的三名店伙,始终以凌厉冷静的目光,监视着所有的食客,留神食客们的反应。他想:“我已经站起来了,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对我生疑?我得提高警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