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恩将仇报 (2)
岳麟毕竟曾在江湖中闯荡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酒仙的来历。
但今天的事,已别无抉择,抱拳施礼朗声道:“老前辈,这人是朝廷要犯,今天的事,与武林恩怨江湖纠纷无关……”
“哈哈哈!义正词严,说得好。”酒仙抢着说,喝了一口酒又眯着醉眼问:“朝廷要犯是谁,是这一个呢,抑或是那一个?”他用杖向李玉和逸绿指指点点。
“这一个。”岳麟指着李玉说。“他叫艾文慈,是响马贼的余孽。”
“他是不是,嗯?”酒仙转向逸绿问。
“你认为是不是?昨晚他在灰埠,闯刀山人剑阵,直捣贼巢击杀了遁身玄门的赵怀忠,功成身退不求闻达,赵匪授首时晚辈恰好在场,你老人家认为他……”
“他搏杀了赵疯子?不像吧?赵贼气功盖世,刀剑不伤,斧锤无损,他……
“七真观近身行雷霆一击,稀世神刃贯穿赵贼的犀甲,破气功如摧枯拉朽。赵贼因而重伤,但仍能将这位岳大人击昏。岳大人八人涉险搜贼,二死六被擒,要不是敝同伴出生入死夜入仓房将他们救出,岳大人今天恐怕早已魂归十八层地狱了,哪会有机会使用暗箭射伤他的救命恩人?世间恩将仇报的人,晚辈见过不少,但像这种可怕的践种,倒是第一次见识哩!”逸绿愤然地说。
“这事你听谁说?”
“敝同伴自混人张五家的第一天起,晚辈便在他的身畔暗中加以监视,查察他的为人。七真观被困,还是我击昏李天师指引他逃走哩!老前辈如有疑问,何不问问这位岳大人:狗腿子。”
“我会问的。岳大人,他的话当真?”酒仙咧嘴问。
岳麟冷冷一笑、昂然地说:“他是不是杀了赵疯子,在下并无所知,所知的是,赵疯子已在京师伏法。不错,他曾经救了在下,在下欠他一份情。即使他不救我,大兵赶到之时,在下同样可以平安脱险。在下身受国恩,只知奉命行事,先公而后私,岂可因欠人一份情而拘私情废公?
再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普天之下,各地皆画影图形捉拿他归案,在下身负重任,必须将他解往京师听候国法制裁。”
酒仙哈哈狂笑,说:“喝!好口才!果不愧称良乡岳家的子弟,理直气壮大公无私……”
生死关头,李玉自然心中焦急,无暇思索酒仙话中的含义,更未分辨出其中讽刺挖苦的成份,为了求生,他必须替自己打算,乘众人不备的机会,突然向女郎猛扑,金匣一抡,兜头便砸。
女郎右手挨了逸绿一击,仍感到麻木不只,大骇中火速用左手急接砸来的金匣,同时闪身退避。
众人大吃一惊,岳麟兄弟同时大喝一声,飞扑而上。
飞霜相距最近,玉手一抬,正待发射她的独门暗器飞霜花。那是一种形如小花的暗器,洁白如银,可随发射劲道大小而变化,自行旋转飘飞,没有形迹可寻,回旋飞掠八方齐至,令人防不胜防,十分厉害,神鬼难测。
她将这种暗器取名为飞霜花,人也仗此成名,平时不肯滥用,遇上艺业比她高明的武林人方肯施展,曾经击败了不少武林前辈,荣登武林四女杰的第二人,但她仍不甘心,希望脐身首位,所以上次向凝雪姑娘叫阵,可惜剑术不如人,乖乖认裁。
逸绿的身法快得听人骇闻,飞霜的手尚未措至发射位置,她已经到了,长剑点在飞霜的肋下,叱道:“不许献宝,除非你不要命。”
同一瞬间,李玉脱手丢掉金匣,右手以令人无法发现的快速绝伦手法,从匣痛拔出了暗藏着的小剑,电芒一闪,便已取得发剑的最佳位置。
但他并不发剑过去,左手疾伸,揉身切人。
“啪”一声响,女郎拍飞了金匣。
李玉的左手也从下面探人,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她的腰带贴身带实,小剑直指着她的咽喉,舌绽春雷般大吼道:“谁敢上?在下先宰了她。有人陪死,在下够本了.”
已扑近而且剑已点出的岳珩兄弟俩脸色大变,僵立在八尺外不知所措。
先前在树上的青衣人,正在树下替被逸绿射伤的同伴裹伤,来不及声援。
“退后些,退!”李玉大喝。
酒仙哈哈旺笑,喝两口酒说:“小伙子,你是这些人中,最机警也是最坏的一个。你这一来,岂不令老不死的为难么?没有热闹可瞧了,遗感之至,遗憾之至。”
“放下她。”岳珩焦急地叱喝,口气软多了。
“她是阁下的胞妹,对不对?”李玉冷然问。
“不错,休想怎样?”岳麟接口。
“你阁下欠我一份情,对不对?”
“你”
“你这种人无耻寡恩,心硬加铁,名利熏心,无可救药。阁下,先公后私,你为何不递剑?”李玉一面说,一面点了女郎的右期门穴,将她的身躯扭转,贴北用小臂勒住她的咽喉,小剑抵在她的有后腰。
他大汗淋淳,额上青筋跳动,脸色青灰,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看了他那狰狞的神情,谁也不敢断定他是否会将女郎戮上十七八剑。
“放下她,你我决一生死。”岳麟怒叫。
“一筋穿段,在下还不至于傻得和你决死。救了这恶贼,在下错了,但并不后悔。你听清了,在下要带令妹做人质,不许追来,不然她将死得极惨。你们走!咱们后会有期。”
岳麟收剑沉静地说:“姓艾的……”
“在下李玉。”李玉抢着叫。
“好。就算你是李玉。舍弟欠你一份情,就此偿还。”
“如何偿法?”
“放下舍妹,咱们让你平安离开,三天之内,咱们决不追踪搜查,任由阁下自由活动,决不食言。”
“你们的话,在下不敢置信。”
“那你…
“你们给我滚远些,假如你们不追踪,令妹绝对安全,要是不听在下的警告,在下不保证令妹的死活。退!”
“你…”
“没有商量的余地!”
逸绿不再控制飞霜,撤剑徐退说:“李兄,走,我掩护你。”
“你如果陪着他走,岳大人派人追赶,如何是好?”酒仙大笑道。
“你老人家难道不管?”逸绿笑问。
“我可不管这种是非不明的事。”
“此话怎讲?”
“官捉贼,贼救官,各说各有各的理,事实上也各有各的理,有理说不清,我怎能管?”
“老前辈,小心晚辈骂你。”
“你敢骂我?我老不死的不给你找婆家。”
“呸!
酒仙哈哈狂笑说:“这样好了,真要不管,你会骂我怕官,要管嘛,也委实为难。所以我老不死的认为,岳大人不管公私,欠债还钱,就在此地呆一夜,明早日出时分,方许动身,岳大人有六个人,我老不死的照顾不来,你必须留下奉陪,如何?”
“我不干。”
“你不干,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走脱了一个人,百里内便会侦骑四出,后果可怕,你不以同伴为念么?你保得他平安脱身?”
“好吧,我留下。”逸绿沉吟片刻,毅然地答。
岳珩兄弟也在想:一个腿伤甚重的人,一夜工夫能走多远?如果不答应,眼前形势不利,不答应也不行啦!
“一言为定,但老前辈敢不敢保证舍妹的安全?”岳珩问。
酒仙醉眼一翻,任叫道:“你未免太短视了。那位小兄弟如果是无情无义的人,他会救令弟么?天下间傻的人不少,他是最傻的一个。令弟追缉他两年,一再迫害于他,他居然认为令弟官命在身,身不由己情有可原,自己身在虎穴,仍不顾生死将令弟救出死城。岳大人,如果易地而处,这种傻事你做得了么?不加上一刀水除后患才怪。告诉你,这种人称得起大仁大义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们,哼!算了吧,只配替他提靴子。”
逸绿一惊,不假思索地问:“老前辈,你……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酒仙哼了一声,醉眼一翻。叫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李玉解了女郎的穴道,在怀中掏出一颗褐色药丸自行吞下,再取一颗淡黄色的药丸,硬塞入女郎口中,迫她吞下,方向众人说:“这位姑娘已吞下一颗子午断魂丹,世间别无解药,在明早日出之前,她乎安无事,在下保证,明晨日出之后,她将恢复自由。”
“李兄,你走得动么?”逸缘关切地问。
“骨末伤,受得了。”他咬牙答。
“这儿我负责,你小心珍重。”逸绿回声说。
“谢谢你的关心。请将金匣给我。”
他接过逸绿送来的金匣藏人怀中,解除了女郎的兵刃暗器,镇定地向女郎说:“扶我走。请记住,逃走对你无益,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女郎似乎极为沉着镇静,若无其事地说:“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信任我。”
“走!”
飞越先前被逸绿出其不意所制,心中大为不服,满脑怒火觅机发作,这时乘李玉转身举步退走的瞬间,突然不顾后果飞扑而上。
刚纵出,蓦见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酒葫芦,如果不立即收势,必定撞上。她吃了一惊,用上了“回风摆柳”身法,在千钧一发中扭身一晃,不但止住了冲势,而且转过身来,更能一掌劈了出去。
一掌落空,一根手杖已压在她的右肩上,酒仙的笑声震耳欲聋,笑声尽语声又起:“丫头,即使令祖天都老人,也不敢在我老不死的面前无礼,你好大的胆子。”
她想闪开,却感到双脚发沉,本能地一把抓住校,全力向外推。可是,劲道刚发,杖上的劲道骤增,似乎沉重如山,压得她肩骨欲碎,挺不起脊梁,双腿支撑不住身躯,向下一挫。
杖下沉两尺左右,停止不动了。
她脸色发白,双膝弯曲着不能动弹。
岳麟大骇,本能地跨出一步意欲解救。
酒仙咧嘴一笑,晃着酒葫芦说:“好啊!你也想试试我老不死的斤两不成?”
“你……”岳麟语不成声地叫,不知如何是好。
酒仙收回杖,龇牙咧嘴地说:“我警告你们,今晚谁要是不安静,他就得准备吃苦头。天色不早,到屋于里找地方安歇安歇,我老不死的要睡大头觉。”
飞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撒野,乖乖地向草屋走去。
这一夜,所有的人皆无法人寝,倚在墙下盘坐,等候天明到来。酒仙表面上是唯一安心入睡的人,其实他并未入锤。
逸绿傍着酒仙盘坐在地,墙壁上插着一枝燃烧的松枝,不时发出油星爆裂的响声,暗红色的火焰不断跳动,屋外不时传来数声枭啼,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李玉受了伤,令他心乱如麻,不知他目前怎样了?一夜奔波,在一个腿部受伤的人来说,那将是致命的时辰,能走出二十里已是侥天之幸了。
不知怎地,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李玉走了似的。初次见面,李玉曾留给他难以磨 灭的印象。接着是张府的一天两夜逗留,让她进一步了解李玉的为人。
起初,她不明白这位风尘客何以行事如此不可理解?见色不动心,威武不能屈,义救迫害自己的人,为张二小姐及朱梅一家子请命,忘了自己的处境,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朝不保夕的天涯亡命者,何以会做出这种无我无私的事来?
接着,她深受感动,了解这是一个本性良善的人,所具有的特殊气质,兼具了一个行医济世的悲天悯人情操,揉合了与生俱来只受到良好家教培育所产生的大仁大义襟怀,更进而形成了一位侠胆慈心的典型风尘铁汉,一位令她苦心倾藏的江湖奇土。
她不断地想,不由自主地心弦狂震,热流上颇,下意识地哺前自语:“多难得啊!浊世滔滔,人心不古,像他这种人,苍天为何却不佑他?如能和他并肩行道江湖,该多好?该多好?”
接着,她惊然一惊,闭目自语道:“该死,我怎么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他是凝雪姐姐所属的郎君,我想可如此胡思乱想?
四五尺外给伏在壁角下的酒仙,突然用梦吃似的声音低声问:“丫头,你说些什么?
她猛地一惊,杂念全消,移近两尺低声问:“老爷子,你老人家怎知道他的事?”
“哪一个他呀?”酒仙台糊地问。
“老爷子,我可要骂你了。”她浑身燥热地说。
“你不说,我当然糊涂,谁不知我老不死的是个酒糊涂?”
“你老人家给我小心了,我不一把火烧了你河南宝丰的酒窝子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