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匣剑凝霜
747300000056

第56章 英雄末路 (3)

第二十一章 英雄末路 (3)

“哈哈!你怎么老说些外行话?咱们既不是打闷棍的小贼,又不是收买路钱的地主。咱们不一定要选择时地,又不需洗劫财物,只是杀几个人而已,只消四野无人,杀了便走,用得着已经是已牌末午牌初了,炎阳似火,没有行人的坦荡官道上热气蒸腾,可看到褐黄色的路面,形如波浪般扭动的气流。八名公人穿了青盘领衫,戴平头巾,脚上穿形如靴,但却不是靴的臃肿皮扎翰,带了单刀,铁尺。有一名公人带了公文袋,另一人带了刑架。囚车是粗坚木所造,四尺长三尺宽,高亦四尺,棍设四轮,形如木笼,鸡卵粗的门链,上了一把两斤重的大锁,门与柱加了封条,一人拉,一人推。里面的艾文慈屈坐在车内,像一头被挤在槛内的病虎——囚车本来就叫槛车。他身高八尺,上了铐链带了脚链,挤在小小的囚车内。连 转身都感到困难。头顶烈日炎炎,他又带伤在身,那情景,委实令人不忍卒赌,望之酸暴。

只走了半天工夫,他已经奄奄一息,看样子,是否挨得过三天的两百里长程,大成问题。

大明圣律为太祖皇帝所亲打,对死囚算公平。早年定都南京,建三法司于钟山的北面,命名为贯城,贯索七星如贯珠,环而成象名天牢;这就是天车名称的由来,死囚除特殊原因外,须械送三法司复审。三法司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拿驳正。三法司有所谓三审四讯,尽可能给死囚公平审判辩罪的机会。三国以来,不但刑律在变质,官场风气日趋败坏,流弊丛生,死囚是否能活着解送三法司,得看解选送当地官吏是否贪赃枉法,也得看那些解差是否有天良了。如果死囚有家属,有的是钱,可以沿途照顾,用金银塞解差的钱囊,犯人活命的希望要大得多,不然的话,恐怕得劳师半途的地方官吏开发死亡公文了。

囚车的后柱上,挂着解差的行囊,和一个大皮袋,里面盛着犯人的

物品,这些物品须随犯人一并解交,作为证物。

八名解差大热天赶略,本就一肚子火,再加上艾文慈无亲无故,身上仅有的十余两碎银和数百文制饯,已成为赃物没收作证物,哪有余钱送给解差买命?因此,一路上吃足了苦头,被那些解差虐待,不给他水喝,不许他入睡,饱受折磨。

过了八里庄,出庄不久,在后面推车的公人便开始抱怨老天爷不作美。咒骂老天爷不公平:“该死的老天,怎么偏偏在咱们出差的日子里晴空如洗万里无云?毒太阳晒得他娘的脑门子发晕,来回六七天,真够受的。”

走在右面的解差,用刑棍戳戳艾文慈的腰胁,喝道:“该死的贼囚,不许睡,大爷们在太阳下赶路,苦了两条腿,你他娘的有车坐舒服写意,还想享福睡大头觉?小心把福享完了。天杀的贼囚,你可拖累了咱们兄弟快活。咱们可托你的福,替你推车做脚夫哩!你再睡,太爷搞瞎你的狗眼。”

艾义慈怎能睡了?饥渴交加,伤势恶化,已陷入半昏迷境地,并不是真睡了。他被刑棍捣得痛入心脾,哎一声惊叫,浑身一震,领上的肌肉不住抽搐,哑声叫“诸位公爷,请……请给我——……口水,我……我渴死了。”

公人冷笑一声,取下水囊拨开水塞,自己咕嘻嘻喝了几大口,将水囊伸至囚车顶,冷笑道:“喏!水来了。”

水从壶口泻下,泻在囚车顶的木栏上,洒落在艾文慈的头上。

英雄末路,猛虎在押,只能逆来顺受。他发狂般用口接水,但倒水的人却不向他的口中倒,逐渐后移,水泻范在他的颤顶。囚车太窄,他的头不能再往后仰,无法跟随泻下的水。

“哈哈哈……”八名公人全都狂笑。

他嘴唇干裂,需水滋润,费力地吮舔沾湿的肩臂,衣衫上沾了尘土。

沾上的水成了泥浆,他顾不得污脏,总算获得些水份润唇。

“身在公门好……好修行,诸位公……公爷,请……”他痛苦地叫。

公人仰手入内,抓住他的发结向外拉,凶狠地地说:“大爷们倒了八辈子媚,接下你这趟好差事,如果咱们不可怜你,给你带上枷,你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你给我闭上嘴,免得受活罪。”说完,放了发结,粗野地发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臭骂,方消了一口气。

轮声辘辘,囚车沿官道缓缓东行。

浊沟桥在望,那是一座长仅两尺的木桥,桥的东北,是起伏不定的丘陵野地,荒林散布其间,前后不见村寨,除了偶有三两樵夫出没之外,罕见人迹。官道上不时可看到三五个匆匆赶路的旅客,走这条路的似乎不多。经过多次大水灾,黄河夺运河时,济宁州一带损失甚重,所以地广人稀,走上二三十里不见田地村落。

官道通过丘陵地带,两例全是野林,过了浊沟桥,进入第一座树林,轻风徐来,暑气徐消。公人们精神一振,前面挽车的人喜悦地叫:“晦!

舒服,歇会儿,等会儿赶过白狼套进食。”

囚车推至路旁的树荫下,八名公人像是得救的死囚,一窝蜂地往树下一躺,吁出一口长气,一名公人取水囊喝水,懒洋洋地说:“咱们不能歇得太久,过白狼套还有六七里才有人家,歇久了,便赶不上午餐了,要不就在此地进食,多歇歇腿。大热天,一天赶七十里真挺不住。”

“我可不愿在这种荒凉所在多歇,要到徐家庄进食。小店里的徐大嫂烧得一手好菜,我可不愿在此吃那些发下来的硬馒头。”另一名公人说,一面说一面走向囚车。

囚车内的艾文慈,正扭头打量挂在车后的皮袋,心中不断地想:“老天爷如果给我机会能弄开皮袋,取出精盒的日精剑,五行就有救了。”

“你看什么?”一名公人叱问。

他转头收回目光,冷冷地盯视着这位公人。他心中明白,这些公人有一个铁打的心,钢做的肺,冷冰冰的血,人性已泯。向这种人乞怜,一无好处,只有自取其辱,宁可饥渴而死,也不必再乞怜偷生受辱。

他的双眼由于痛苦的折磨和饥渴疲劳的侵袭,以往清澈有神的光彩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红丝满布,配上红肿的脸面,像是一头病虎,流露着可怕的慑入神情。

“贼死囚,我在问你。”公人狞笑着叫。

“看你。”他吐出两个字。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不回答。此时此地,充硬汉只有自己吃亏,说不定会送掉老命。大丈夫能屈能伸。像他这种人,对生命并不太留恋,但却具有无比的坚韧性,能适合环境谋取生存,即使到了绝望关头,仍不放弃希望,环境愈恶劣,争生存的意志愈强烈,只要一息尚存,他是不愿也不肯倒下去。

"你看我有何用意?”公人凶狠地问。

他勉强挤出一丝可怖和笑容,说:“小可已看出公爷有一副慈悲的心肠,动了侧隐之心,给小可一口水解渴好么?"“哼!我这种人如果要有慈悲的心肠,妻子儿女恐怕早就饿死了。”

公人不屑地说,神色柔和了些。

“公爷跟了一位不要钱的清官,因此……”

“哼!清官?清个屁,那是个狂徒而已,自以为不要钱,便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妄为,自命清高沽名钓誉,一半狂一半疯,他还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呢。如果他做了天子,恐怕比秦始皇还要残暴,天下人不死掉一大半,他岂肯甘心?咱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他如果是清官清官会用严刑迫供?会凭一面之词入人于罪?朝廷圣律审人犯只准用荆条,他却用夹棍头箍来对付你,首先他自己就知法犯法,滥用私刑,那还算得是清官?见他娘的大头鬼。”

公人发了一顿牢骚,然后往树下一躺,不再理会。

他又乘机瞥了身后的包裹一眼,心说:“但愿午餐时,他们不把包裹拿走。”

不久,公人们重新上路。本几,前面出现了一处两道冈坡夹路的处所,那就是白狼套。野林蔽天,野草及腰,好一处僻静阴森的所在。

前面转角处出现了车影,三辆双头轻车陆续出现,八匹鞍上有骑士的健马前四后四,保护着车队的前后。

车马的速度不徐不疾,渐来渐近。喝!好神气,三辆轻车不论车身与驾车的骏马,所有的装饰皆鲜明光亮,每一颗铜钉皆擦得光闪闪,比东陵镇商家的轿车华丽得多。

八骑上四男四女,四男全是中年人,文绉绉地,脸上经常流露着和蔼的笑容。四女皆是清秀的十四五岁小姑娘,穿了北脚长裤,半统弓鞋,上身是白罗春杉,另加宝蓝色小短袄,一个个眉清目秀,稚容末褪。

但他们的鞍分插袋内,竟然各插了一把长剑。

三位车把式的相貌,胆小朋友保证不敢仰望。第一位虬须如戟,脸膛色如淡金,那双怪眼精光四射,熠熠迫人,像是可看穿人的心肺。身高八尺以下,坐在车座上凛如天神。

第二位车把式狮鼻海口,满脸横肉,眼似铜铃,脸色红中带紫。

第三位车把式头顶光光,四周留了一圈长发,披在三方长及胸下,像个披头鬼。一字粗浓眉大眼神光四射,脸色如古铜,大八字黑胡两头翘。

三人的年纪皆在四十上下,一个比一个雄壮,像熊,也像大牛,两条粗大的手臂,怕不有上千斤的神力?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大概一顿饭难可吃下二三十个慢头和三五斤大肥肉的呢。

驾车的六匹健马也出奇地雄骏,没有这样的骏马,也就配不上这般出色的车把式,随着车把式的长鞭拂动,六匹马昂首竖耳,塌腰翘尾,精神抖擞地踏起小跑步,步伐、姿态、蹄迹、驾铃声,无不整齐划一,从容有度,器宇轩昂,拉着的轻车平稳如顺水放舟,似乎没有 丝毫颠簸。

轿形的车厢栗木为架,轻桧为壁,天蓝色漆,绘有彩云纹图案,两侧是宝蓝色如意花环,中间有四个篆字:中都汤府。

本朗立国初年,定都南京,洪武二年九月,太祖高皇帝在故乡濠州建立一座中都城,至洪武三年十二月方行竣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洪武出身无赖,还能不在故乡神气一番?

濠州,先改为临濠府。洪府六年,改中立府,七年八月,改凤阳府。

中都城在凤阳城西,是天下第二大城。第一大城是南京,周九十六里。第三是京师(北京),周四十五里(那时北京外围二十八里重城尚未建筑)。

中都城,周五十里四百四十三步,有九座门。中间是皇城,周九里三十步。城中没有留守司辖有附近八个卫,一个千户所,人卫是凤阳右卫、凤阳中卫、皇陵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长淮卫、怀远卫、与洪塘千户所。皇陵在凤阳城西南,叫皇陵城。长难关在凤阳城西北。

东北有洪塘湖,称洪塘湖屯田守彻干户所。如果不是有这五六万名精兵防守,响马贼流窜期间,中都城恐怕早就烟消火灭了。

中都场府,谁知道轻车的来历?百姓小民也许曾听说过中都,却不知汤府的底细了。官府中的人,大概不会不知。反正这三辆车车柱用云头,车帷用间金饰银璃绣带青慢,熟悉官场舆府制度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车主人的官旗,至少也在三品以上一品以下,虽则车上末插着车主人的官旗,主人不在车中,但各府州县的官员,绝对不敢找这种车的麻烦,甚至还得派人护送过境!

公人们天生有一双势力眼,看到前面的车马,便知来头不小,慌不迭将囚车向路旁靠,四个公人推推拉拉乱成一团。

合该有事,艾文慈确是渴得受不了,公人们靠近囚车推拉,恰好一位公人的水囊靠近栏杆附近。栏杆宽约四寸,足以挤过一个水囊。

他顿忘利害,铐链咋啦啦响,便被他抓住了水囊,咬掉囊塞子,咕噜噜将水猛往肚里灌,干裂的嘴唇获得滋润,他完全忘却了水囊碰击裂唇的痛楚。

这还得了?公人一声怒叱,伸手猛夺。

他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虚弱委顿,但为了解渴活命,仍用了全力紧抓不放。双方一用劲水囊带拍一声断掉啦。

四个公人已将囚车推至路旁,同声怒叫,大声咒骂。

被夺走水褒的公人无名火起,拔出了单刀怒吼道:“该死的贼囚,太爷要割掉你的舌头,砍掉你一支手,狗娘养的!”

他不加理睬,拼命喝水。

公人的单刀作势向里戮,危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