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也总有这样的困惑:
死守着自认为是来之不易的东西,
从而放弃很多更合适更有价值的选择。
已经吃了两顿干方便面,实在觉得有点难以下咽。
早上起来突发奇想决定要再次修理汽油炉。修理方法没有别的,只能用火烧油管,除掉里面的积炭。
昨天已经费了很多纸和很多油,明知道修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还是希望出现奇迹,反正修不好,这些油与纸也没多大用处,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再试一下。
又烧掉了很多卫生纸和汽油,捣鼓了差点儿一个小时,油管仍然没通。不过我还是不死心,我相信还有别的办法,一定可以搞定!
处心积虑地弄这么个玩意儿,只是为了能吃一碗泡好的方便面,这就是无人区。
后来想到一个比较危险的办法,就是让油瓶产生很高的压力,用高压强制性的将油管里的积炭冲出来,如果有足够高的压力就一定能行。
首先想到的是高温可以产生高压,如何才能产生高温?
不用想,就是用火烤油瓶,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办法。
火点着了,把油瓶远离瓶盖的那头放到火上,边摇边烤,这样好让里面的汽油均匀受热。不大一会儿,瓶盖这头就已经热的不敢用手碰。不能再烤了,不怕烤爆就怕烤坏瓶盖。
如果瓶盖不能密封,那么这个油炉就彻底用不成了。
赶紧打开阀门,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头,半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滴油从炉头渗出。
没有希望了,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油炉如果不是好友小丹和峰哥赠送的,我肯定会用铲子把它砸得稀烂,然后像掷铁饼一样,旋转着身体把它送向远方。
现在一切粮食都变成了名幅其实的干粮。
喝着不咸不淡的冷水,啃着干方便面,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倒胃口。但那个时候,无论想吃不想吃,爱吃不爱吃,都要咬着牙吃。
尽管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能吃完一整袋方便面。
唯一觉得安慰的就是还有老马给的牛肉,吃了方便面剩下的调料包也正好可以撒在牛肉上。还有一个从红柳滩带来的馕饼,这个东西现在又脆又酥,味道胜过任何饼干。
这一路有一半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吃而展开。开始是吃不下,后来吃不饱,现在倒好,变为吃不成了。
折腾到十点,终于上路。出门就是上坡,今天的平衡感稍稍好了一点儿。休息了一晚上,体力也恢复了不少,速度比昨天快了很多。
出门就看到路上有刚刚碾出的车辙,早上我确实听到有车经过,而且好像是卡车。再往前走一百米,发现了有车辆调头的痕迹。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车难道走错路了,走到这才发现?也不太可能,去金矿的路是条大路,而且那里还有标志,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走错。
这时我再看河滩上的那些挖掘机等采金设备,也已经不见了。
我突然想到,昨天扎营的时候天气晴好,河滩上的人正好能看到我的宿营地。
或许他们出于好奇,临走前专门来“看望”我了。
翻过硫黄达坂,前面就是下坡,从五千多米到一千多米的下坡,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但从宿营地道达坂的路,笔直却不平坦。
这路说它笔直一点儿都不夸张,我甚至怀疑当年王将军他们就是扯着一条一二十公里长的绳子,照着绳子修的这条路。
这路确实不平坦,光用“不平坦”这几个字好像显得有点儿轻描淡写。
这段路上,当年应该设计了桥梁若干座,但都没有来得及架设就遇到了火山爆发,后来放弃了这条路。
这段路上,分布着深深浅浅大约七八条沟,盆地西北部有多少个山谷,这条路上就有多少条沟。
第一条沟比较宽阔,沟也不深,沟里没水。下沟和上沟的路也都不算太陡,基本没费太大力气就上到了沟对岸。我不希望沟里有水,不是害怕涉水,而是因为我昨天为了弄到水,差点儿把命丢在湖边,如果今天出门就遇见水,那我会因郁闷而死。
第二条沟里,也没水,但有雪。稍感安慰,因为汽油炉坏了,我拿雪没办法,这也可以当作没水。到了沟的另一边准备上去的时候,就没有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因为那里有更重要的问题。
这条沟西边的沟岸比较深也比较陡,当年的公路是把沟岸挖了很多下去,大大地减小了坡度,汽车才得以通过的。但现在被挖下去的这条新的沟里积满了雪,厚的地方足有半米,推车上去是不可能的,从沟的其他地段也根本不可能上得去。
不得已而为之,拆行李。
拆完行李后把包一个个地扛上去,再下来扛自行车,来回需要跑三趟。扛来扛去倒是不怎么费力,头疼的是扛完又要重新固定行李。因为所有指甲盖后面的肉都已开裂,扎橡皮筋的时候每次都会弄得鲜血淋淋。
下一条沟里有水,冰雪下面有清澈的水。假装没看见!又扛车,手又出血。
再下一条沟里还是有水,这么干净,跟泉水似的。我终于没忍住,趴在地上喝了一口,口感果然不错,比农夫山泉还要甜。我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倒掉昨天费尽周折弄来的水,装上这超级农夫山泉。
生活中也总有这样的困惑:死守着自认为是来之不易的东西,从而放弃很多更合适更有价值的选择。
有更好喝的水,为什么一定要留着那不好喝的水呢?拿命换来的又怎么样?这与“见异思迁”没有任何关系。我个人认为,只要不损害他人利益,即使见异思迁,那也未必都是坏事。
又过了数道沟后,笔直的路开始拐弯。公路拐进一条看上去已经很像河的沟里,沿着沟的左侧走了一段后,发现路转向河沟不见了。
通过认真观察,最后确定公路去了沟对岸。
推车过沟,沟里的水很大,差点儿就要脱掉鞋才过得去。过沟后,公路通向了另外一个山谷,那是一个开阔而陡峭的山谷。
进入这个山谷就意味着快到山口。但不要高兴得太早,出了这个山谷还可能进入另一条山谷。
这种情况虽然没出现,但一条看上去有模有样的车辙,把我带进了一条向上但没有路的沟里。
这车最后它自己调头回来了,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车扛上路基。一段平缓而平整的路通向山口,终于到达硫黄达坂。
硫黄达坂南北两侧的地貌出现了明显的区别,无论从地形还是地貌上看。
硫黄达坂以南,是典型的高原地貌,和西藏大部分地区都大同小异,以平缓为主的地形。硫黄达坂以北,刚呈现出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
高原与平原的过度,大部分都是高山峡谷地貌。这可能与远久时期青藏高原向上隆起的形成方式有关。
从硫黄达坂下去,进入新疆就再没有比它高的山脉了,也就是说它是新疆往南的第一座超过五千米的山。
我以为,连车都刹不住的下坡路将从此开始。下坡是开始了,但路却从此终止。
例行拍了几张照片后,骑上车,哼着歌就往下去。歌没哼几句,车也没骑几百米,这时发现路没有了。
从地形上看,前面的路应该是被上面垮塌下来的山石埋了起来,要不不可能忽然消失。我把车放倒在地,去前面侦察地形。路确实没有了,但顺着一条沟,有车辙往下去。
那会不会路就在沟里?但我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沟里会涨水,涨水就会冲毁路基,作为一条非临时的路,不太可能顺沟而下。那路去了哪里呢?
找了很久,走了很远,依然没有发现路的踪迹,我又开始怀疑刚才分析的有误。
万一这一段路本来就是临时的,等其他地方修好后再重新处置,那也有可能。
这种地方,也许车辙就是最好的向导。汽车能走,难道自行车还不能走了?那就跟随车辙去吧。
坡有点陡,不敢骑着下去,于是下来推车下坡。沿着沟往下走,车辙若隐若现。走了一段后发现车辙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是被雪水冲没了吧。
继续往下走,沟越来越陡,沟里的石头也越来越大,我不由得感叹现在这越野车的性能,这么陡的坡,这么烂的路都能开。
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傻眼了:前面的坡度足有六七十度,乱石足有半人高。这样的路除了变形金刚,别的什么车都不可能下去,也不可能上来。这就意味着我走错路了。那路到底在哪呢?这时想起了杜一的航迹。
打开地图,加载航迹,定位站立点。当地图上显示出我的站立点时,我手里的平板都差点摔在地上。
这话丝毫也不夸张,当时我就有点站不稳的感觉,两手发抖,两腿发软,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我想你猜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的站立点离杜一的航迹最近的距离也有1.4公里!在这高山峡谷中,这1.4公里是无法逾越的。
要想走到杜一那条航迹上去,必须原路返回。从杜一这一天行程的距离看,他走的就应该是公路,否则他走不了那么快那么远。
如果原路返回,我得来回跑三趟,而且是上坡,一条很长很陡海拔很高路很烂的上坡,可能到天黑也完不成这件事。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都没放稳,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候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欲哭无泪。我想不清楚杜一走的路是从哪里拐过去的,那条路在我现在的什么方位。
打开地图,作为当过一年侦察兵的我,居然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由于平板上的地图不能像Garmin的地图那样转动,最后不得不依靠指北针,才把平板勉强归北。平板归北后,最终判断出杜一走的路在我前进方向(东北方向)的左手边,也就是在地图上我站立点的西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思绪零乱到了极点。
我多希望此时此刻旁边有个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或者能有个人可以商量探讨也行啊。但是这一切,都需要自己作决定,没有人可以帮我,因为此时离我最近的人可能都在一百公里外。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只有镇定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原路返回,二、从现在这条沟里走下去。原路返回太消耗体力,耗时太长,而且会产生焦躁的情绪。
从现在这条沟里走下去,风险又太大。不知道这条沟能不能走下去,如果下到更深的山谷受阻再返回,那样可能会直接崩溃。还有就是即便顺利下去,如果出去的路不在这条流域,那结局比前者更惨,甚至可能惨死于此。
但是,如果这条路可以走出去,那前面的路就没有白走,比起原路返回还能节约更多时间和体力。
我潜意识里还是想从这条沟里走下去。
到底能不能从这条沟里走下去,并走出去,不能靠猜,需要求证。
结合地图看,我下到沟底后将向正北方向(山谷的走势方向)前进,而杜一方向是一直往东北方向,一个往正北方向,一个往东北方向,这样一直延伸出去就必定会有交点。
这个交点在哪呢?地图上测得在正北方向五公里处。目测正北五公里的地方,基本上可以肯定就在这个流域。
也就是说,杜一的路线最终走到了我正北方向山谷的流域,而我只要顺利下到沟底,我就最终可以在地图上看起来比较开阔的山谷里和杜一的路线重合。
至于我能不能顺利从这下去,那就只能去前面探路。我装好平板,拎着铲子往下走。过了那堆乱石后,居然发现一条向下的小路,虽然时有时无,有些模糊不清,但可以肯定是一条路。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小路,不得而知。
那这条小路又通向何方?从山沟的地形看,这条路除了去谷底,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两边都是峭壁。再仔细察看,居然发现几个新鲜的野牦牛脚印,最多也就最近两三天踩出来的。
牛能走,我就能走。我是牛人,走的就是牛路!兴奋得很,终于可以不用返回山顶了。下山的路很陡,摔了无数次。自行车的脚踏板屡次碰撞小腿,以至于小腿皮开肉绽。
陡坡感觉已经下完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那条没有水的沟边有一行排列整齐的石头,看上去很眼熟。
难怪眼熟,原来这两天走过的路边上一直都有这样的路沿石,那就意味着我已经上到新藏线老路的遗址。
往回看,奇怪的是这路通向了我下山的右手方向,而杜一的路线在我的左手边,难道西边还有一条路?
几个月后,我又重新返回克里雅,在杜一走过的那条河谷里,也同样发现了路基的遗址。
这让我更加困惑,怎么会有两条毫不相干的路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