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孤独的克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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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5月29日

月亮终于在路的尽头钻进地里面,

忽然觉得不舍。

隐隐觉得心底有个东西,

沉甸甸地紧贴着胸口。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是失落,是哀伤?

它陪着我走过这段崎岖的路,

因为有它的相伴,

还因为它的悄然离去,

让孤独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美。

掀开帐篷,天已经大亮,折腾了一宿,实在没睡好。又重新拉好帐篷,在里面翻来翻去不想起来。其实也睡不着,就是觉得昨晚没睡好,现在躺在帐篷里无论睡没睡着,都算是对昨晚的补偿。

手机坏了,又不想打开平板,码表摸半天也没摸着,不知道几点。当我看到西边的山上出现了一点类似阳光的东西时,觉得该起来了。

穿好衣服再次拉开帐篷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只藏羚羊正屁股朝着我,专心致志的啃着草,离我只有二三十米远。

我从帐篷的角落里拿出相机包,相机都还没掏出来,这些精灵就发现了身后有动静。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它们以腾空而起的架势向坡下冲去,眨眼工夫就变成了一个个黑点。

我相信它们是得到了同类发出的某种信号,所以才不约而同地向它们认为安全的地方跑去。神奇的小动物。

昨夜到达这里已经很晚,所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一下地形,确认今天要走的方向。远远地看见我的正北方向隐约也有一条路。

两条路,当然就要选择其中一条,我决定去那条路上看看。

我拎着工兵铲,踏着布满小石头的草地,漫不经心往那条路上走去。

随时随地拎着工兵铲,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许拎着铲子会有安全感。它除了是一样工具之外,在危急时刻也可成为武器,一件隐蔽性很强的武器。

看起来很近的一个地方,结果来回走了二十几分钟,走到那条路上一看,路上的车辙都很旧,估计是以前的老路。路的东头好像也和我昨晚走的路重合。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

回到帐篷才发现天气异常的冷,比拉萨冷得多的多。取温度计一测,零下十四度,这是我感觉到最冷的一个早上。

点上汽油炉,开始做早饭。做饭前得知道自己想吃什么,问了自己好几遍,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都不想吃。

那也得吃,吃饱了才好赶路,先烧上水吧。

几分钟工夫水就烧开了,还是什么也不想吃,烧的水就当开水喝吧。吃了几片饼干,喝了些开水,收拾行礼准备上路。

刚把车推到路上,就听到后面有汽车在按喇叭,我回头的时候一辆丰田4500就开到了跟前,开车的是一个长得黑黑的藏族司机,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长得像个文弱的书生,后排坐着一个和司机一样的人,黝黑的脸庞。

年轻人关切地问我:你去哪里?我说去新疆。

年轻人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去新疆的路在那边,那边才是219国道。他指着西边国道的方向。

我说我要从这进去,翻越克里雅山口去新疆。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说:你可别开玩笑,这里面可是无人区,你一个人还是算了吧。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我也不强调我一定要走这条路。我说:我先走走看吧,实在不行就退回来。

年轻人不无担忧地看看我,又看看我即将踏上的路途,说:那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行就马上撤回来。尽管年轻人说的,不是我想要听的,但还是有些感动。

此时此地,一句关心的话语,哪怕不是发自内心,它都让人倍感温暖。因为马上就要进入无人区。

年轻人让我上车,他带我一段,他们到五十公里处的一个矿区。

我婉言谢绝了年轻人的邀请,我实在不想进来的第一天就搭车,搭车在这时对我还不具诱惑力。

原来无人区也可以搭车,真不可思议。动不动就搭车,的确有悖于骑行的精神。

前行一公里,便是一段小上坡。这段小上坡走得特别费劲,也许因为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另外加上这里的海拔已经5100多米,严重缺氧。

上到坡顶,顺着一条长长的下坡往下看,是新藏线上有名的龙木错。

今天天气不好,到处一片灰暗,湖面像多云的天空一样若隐若现。这样的天气,估计龙木错它自己也很郁闷,心情肯定也不比我好。

天刮起了大风,风从东边来,标准的逆风。太阳被从北边涌过来的云裹得严严实实,龙木错的湖面腾起一股股寒气,我不由得跟着打战。我站在坡顶,心情沉重的望着这条长长地下坡。

冲下这条坡,毫无疑问的,下坡的尽头还有一个上坡在等着我。

现在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概括当时的心情,换作平时的精神状态,这个坡根本不足挂齿。

郁闷地下到坡底,走了一段约一公里的平路,接着就是起伏的上坡。

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好,也许和昨晚没睡好有关系,可能因为还暂时不能适应这种海拔高度。加上负重又逆风,一点点上坡都要下来推车,推车推得着实很窝火。

大概十一点,经过那个传说中的羊圈。羊圈里神奇地探出四个脑袋,都一致木然地望着我。

可能到了放牧的季节,牧民们都回来了,可是我没跟他们打招呼,第一没心情,第二,确实也没精神。

羊圈过去是一段下坡,我一点儿刹车也没带,一路狂飙,我想早点远离那个羊圈,莫名其妙地,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下坡总能给人带来愉悦,但那时没有半点享受的心情。

低落的情绪,看来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调整。

下了坡,是一段平路,沙子很软,车骑起来很费劲。

我回头看了看,那四个脑袋还一动不动地朝着我的方向。呵,至于如此好奇吗?可在这里骑自行车,想不让人好奇都难呐。

好不容易路上的沙子硬一点儿了,但又立马变成搓板路,反正这条路就是用来折磨人的。

几乎每走一公里,都要下车在路边躺一会儿。脑袋重的抬不起来,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我望着天空纳闷地想:今天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看看码表:13点整,18公里。

一上午就走了这么点路。这样的行进速度不如不走,状态好的时候一个小时也能走18公里。

我莫名地想骂人。懊恼得很,不走了不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随便找了个地方,胡乱地撑开帐篷。卸下行李放帐篷里,然后自己钻进帐篷衣服没脱就睡下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醒了。太阳不知几时钻出了云层,穿透帐篷直接晒到了脸上。

估计这帐篷只防可见光,不防紫外线。想必透过帐篷的全是紫外线,所以才感觉到那么灼人的疼痛。

我侧过身,脱下衣服盖在脸上。嗯,脸是不疼了,可是背上又晒得火烤一样。帐篷里的温度也在不断地升高,我只好爬起来坐到帐篷外面。

码表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才三点钟,当地时间的正午时分,也是太阳最火辣的时候,难怪阳光可以这么凶猛。

我穿着棉袄,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远处悠闲的藏羚羊,心无所思。

起伏的草地尽头是一座座并不巍峨的雪山,雪山在太阳下也没有光芒四射,但也显得格外明亮。这一切,让人心生惆怅。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些冷,又回到帐篷。这时我听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拉开帐篷循声望去,一辆匹卡已经飞驰而去,只看到冒着黑烟的车屁股。

刚躺下,又听见汽车的声音,而且动静像是大型汽车。再拉开帐篷探出头去,一辆装载机正晃晃悠悠地朝我这边开过来,像一只奔跑的鸭子。

我木然地望着装载机,就像上午那四个脑袋望木然地望着我一样。

我心里暗暗地想,如果这辆装载机停下来,司机说:走吧,我带上你!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跳上这辆装载机,跟他去任何地方。

这才一上午,我对汽车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想要坐车的念头显得那样的自然而然,连弱弱地鄙视一下自己都没来得及。

人在逆境下,都会潜意识地选择“捷径”。或许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装载机没有停下来,而且司机连看我一眼都没有,摇摇晃晃地开走了!我失落得仿佛丢了一个硕大的钱包。生气地拉上帐篷,睡觉!

忽然怀念早上遇见的“书生”……

只躺了十分钟,热得实在受不了,又钻了出来。我要疯了!

与其这样煎熬不如慢慢往前走吧,于是收起帐篷继续前进。

走前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块饼干和一根火腿肠,必须要补充体力。吃进去的东西久久地塞在喉管里下不去,感觉非常难受。也许就是因为哽不下去,所以无法产生食欲。

这是这次行程中唯一一天搭两次帐篷。当时感觉特别无奈,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这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前进两公里,前面就是一条干涸的河床,十分宽阔,顺着河床往下看,河床的另一头通往龙木错。就在这时发现河床的下游有一辆白色的丰田正急速往上开,忍不住地心里产生一阵欢喜,也许这回可以坐车了!

吉普径直朝我开了过来,在我前面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车窗摇下来,呵呵,正是早上出门碰到的那辆车。

年轻人问我:一上午就走到这?我点了点头。也许我这速度让他很意外。

他又关切地问:你病了?我又摇了摇头。年轻人看我无精打采的,建议让我跟他一起回去。

我说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有点没精神,别的没什么,我再往前走走,实在不行了就回来,反正这也没多远。

最终我还是拒绝了年轻人的好意。

吉普走了,走了一百多米又停下来,年轻人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地说:注意安全!

一天两次遇到年轻人,我们算是很有缘分的了。再次遇到他,我们有重逢的感觉。然而,几分钟后,我们又再次离别。

现在我仍然记得他白皙的面孔,关切的目光。

睡了两个小时,精神好了很多。上了两个小山包后,道路渐渐变得平坦,再也不用一公里一下车在地上躺一回了。看上去并不辽阔的一块平地,走到尽头已经快七点钟。

路在一条宽阔的河边消失,然后出现在河的对岸,意思就是说我必须要蹚过这条河。

我下车去探路,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不踩水过得去。但侦察结果令人失望,是的,我必须下水才能过河。

尽管下午出了太阳,但河水还是冰冷刺骨。河边的冰都还没完全融化,而且这水也是因冰雪消融产生,它的冰冷程度可想而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脱了鞋踩着过去。过到河对岸,上岸后才觉得脚掐一样的疼。脚上有水,不能马上穿鞋,不得不晾晾。这个过程那才叫一个难受。

这是第一次过河,比起后来在水里一天从早踩到晚,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过完河,一段小上坡,翻过一座小山包,看样子要进入一片谷地。

小山包下面,就是刚才那条河的上游。仅仅一两公里之隔,这里的河里全是冰,也许是冰河,也有可能是冰湖。

几百米下坡后就又是一段上坡,远远地看见开过来一辆双桥大卡车,我好不容易才把车挪到路边的坡上,走近一看,原来是一辆挂着青海牌,装着一个大油灌的卡车,想必是刚从某个矿上出来。

司机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长得十分粗犷。

司机停下车,并且关掉了发动机,探出头来。嗯,路上碰到的人们,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劝我不要进去。当然,青海司机也不例外,他让我坐他的车,带我去新疆。

这当然不可能。

但我还是对司机表示了很真心的感谢,毕竟,这是别人对一个陌生人的一番好意。只不过没想到几天后,我又碰到这个司机,而且和他一起待了很长时间,简直不可思议。不过这是后话。

让我想起了什么?缘分。凡能在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原两次相遇的人,都是有缘人,前世修来的缘分。

我拒绝了西北汉子一番好意之后,他发动车子,大卡车鸣了一声喇叭后,轰鸣着卷起漫天尘土,像一头发狂的野牦牛,眨眼工夫就过了小河,消失在地平线上。

从山谷方向飘来一片不祥的云,云的下方有雾一样灰蒙蒙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很难说,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此云决非祥云。

果然被我猜中,真是不祥之云。云还没到,冰雹先到了,我不得不就地扎营。

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块十分平坦的地方。后来只好在一处相对平顺的小斜坡上搭起帐篷。这样睡袋会在夜里不停地往低的方向滑,害得我要不断地往回挪。

搭好帐篷,这回不忘打地钉。雪里夹杂着冰雹,还在不停地下。于是决定先在帐篷里躺下,至于吃什么,一会儿等风雪小点了再说。

本来时间还很早,才八点多,这里要十点钟天才完全黑下来。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躺,时间就直接奔到了第二天。然而,我居然忘记了吃饭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