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兴宗策划政变没有成功,阮佃夫可以吗?阮佃夫是个小人物,不过是刘彧的主衣,管理衣服杂物的心腹小官。刘子业养猪,使这些湘东王府的下人得以进入宫廷。阮佃夫与蔡兴宗不同,走下层,小人物路线,找到与他做着同样事的人,皇帝主衣寿寂之。
杀人既难又简单。害怕杀人,那是因为杀人者不想死,如果将生死置之度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此而已。唐雎说过这样一段话:“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不要轻视小人物,历史中也有小人物的身影。寿寂之做了专诸,默默无闻的人顷刻间改变历史。
寿寂之负责皇帝衣物,照说是刘子业的心腹。对于身边工作的人,高级领导总会千挑万选,出身、朋友、经历、性格、好恶等等。聪明的领导对身边的人关照有加,甚至不吝赏赐,并非仅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等辛劳的奖励,就为与自己一条心。
三国郭嘉评价小霸王孙策时说:“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孙策神勇,武功盖世,结果遇刺身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亲近之人更是防不胜防。
刘子业对寿寂之的工作极不满意,常常恨得咬牙切齿。可能寿寂之挑选衣料眼光有限,也可能为人呆板,不善言谈。不满意下属可以调换,刘子业选择继续留用。
皇帝的凶暴让人恐惧,何况他讨厌的人。当阮佃夫找到寿寂之时,寿寂之一口答应。里里外外一个死,阮佃夫的背后有湘东王,如果杀掉皇帝,湘东王登基,非但不会死,反而官运亨通,这条命赌得值。
阮佃夫告诉寿寂之,已经联络到许多人,宦官朱幼、舍人戴明宝,禁军军官姜产之、王敬则、樊僧整等十多人。人越多越好,阮佃夫要拉更多的人入伙。
寿寂之幽幽道:“你错了,机密的事情怎么能让太多人知道,密谋的人越少越好,足够了。”
阮佃夫惊讶地睁大眼睛,“有没有搞错,宗越、沈庆之、谭金、童太一和那帮残忍的禁军,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们几个人如何能搞定?”
寿寂之冷冷道:“宗越又不是疯子的影子,总有离开的时候,你不能指望永远有机会。一次,一次足够。”
上天会给每一个人机会,平等的机会。
“湘中出天子”像一句神秘的谶语传遍宫廷,不用问,必是仇恨刘子业的人散播的谣言,唯恐天下乱得不够。皇叔刘彧是湘东王,自然难逃厄运。猪不想杀都不成,一旦传播出猪流感害人不浅。刘子业下诏,严密看管猪王,明晨屠猪祭旗,兵发湘州,倒要看看长沙有什么厉害人物敢争天子。
平日与皇帝寸步不离的铁血虎将宗越等人外出整顿兵马,禁军队主樊僧整守卫华林园。樊僧整参与密谋,钱蓝生迅速将消息通报阮佃夫。
恰恰这一天晚上,刘子业要去华林园,因为华林园闹鬼,闹女鬼。平常人见了鬼唯恐躲之不及,刘子业不,他要把鬼收拾掉。
鬼是刘子业造出来的,原型是个宫女。刘子业喜欢宫女们赤身裸体聚在一起追逐打闹取乐,偏偏这个宫女有骨气,宁死不受辱,刘子业斩去了她的脑袋。
晚上睡在竹林堂,朦胧之中梦见一个女人指着他骂:“你荒淫无耻、作恶多端,活不到明年麦熟。”刘子业气极,召集宫内的宫女挨个看,非要把梦中的女人找出来。梦里人哪里记得清,刘子业随便找个宫女拉出来杀掉。晚上又梦见那个女人,依旧大骂:“我在上帝那里告你了,你快死了。”
刘子业坐卧不安,找巫师占卜。巫师说,那不是人是鬼,竹林堂有鬼,杀人不管用,得杀鬼。
杀鬼有杀鬼的程序,立坛射杀,刘子业亲自操弓。
猪肝色的夜空,竹林中鬼影憧憧。心中有鬼,世间才有鬼。立坛只是仪式,巫师可以驱赶心中的恐惧。
刘子业没有带侍卫,身边跟了一群巫师和彩女。射杀根本不存在的幻想,无非是心理慰藉。几支画满符咒的箭离弦而出,刘子业的心境平和许多,接下来跳舞庆祝除鬼成功。
鬼不可怕,世间最可怕的是人。人可以吃植物,可以吃动物,甚至可以吃人。刘子业是只凶残的狮子,狮子照旧会死,因为世间还有一种更凶残的动物。人,聪明、会思考的人。
侍卫们退出华林园的时候,寿寂之怀藏短刀赶进园子,姜产之等人紧随其后。脚步咚咚,急促杂乱,禁宫中没有人敢这么走路。建安王刘休仁冷酷地一笑,对随从说道:“好戏开锣了,我们去看看。”
寿寂之抽出刀向皇帝扑去。刘子业见寿寂之穷凶极恶地冲过来,感觉事情不妙,拉弓射去。寿寂之不是鬼,想射死人,姿势、力道、角度、精确度均有较高的要求。
箭落空了,刘子业应该后悔平时没有加强练习。彩女、巫师们吓得四散奔走,刘子业弃弓而逃,口中大叫:“寂寂,寂寂,寂寂,”他可能想喊:
“寂之造反。”由于过于紧张,变成结巴,寿寂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一刀结果了刘子业的性命。
面对蜂拥而入的禁军,寿寂之坦然道:“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
没有人为皇帝复仇,也没有人欢呼。一切都结束了,就这么简单。恶果已种下,死亡是必然,只不过由一个衣服管理员圆满完成故事的结尾。
普天同叛
刘休仁狂奔到囚禁湘东王的秘书省,拜倒称臣,拉了刘彧直奔西堂,边跑边说:“疯子死了,陛下赶紧登基,迟则生变。”
争分夺秒,刘彧的鞋子跑丢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闯进西堂,几乎连滚带爬上了须弥宝座。刘彧手摁御座如在梦中。他是皇叔,即使皇帝身死,也无资格继承皇位,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汗流浃背,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刘休仁大喊大叫,“主衣呢?快给陛下拿白纱帽来。”魏晋南北朝时代的皇帝便服戴白纱帽,没正式继位不能戴皇冠。
“备仪仗,召群臣,升殿!”
刘休仁挨个嘱咐,先召自个儿一边的大臣,再召刘子业的那些心腹将领。
直到天光放亮,群臣这才到齐。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宣旨的侍从一口一个太皇太后,就是孝武帝刘骏的母亲路太后。刘彧和路惠男有渊源,刘彧自幼丧母,从小由路惠男养大。
刘彧满脸堆笑安抚大臣们,甚至拉着刘子业亲信大将宗越的手,对四虎将笑眯眯地说道:“卿等久在朝廷任职,太辛苦了,应该四处走走,国家兵马大郡任由诸位挑选。”
刘彧尽量保持宽宏大度,山阴公主刘楚玉和刘子业同母弟刘子尚处死,余者一律不予追究。度过一年多放纵快乐的生活,山阴公主乐极生悲。她生命虽然短促,但那两句讽言和谑语永留史册,足让华夏女儿汗颜。
新皇帝大赏群臣,禁军将领刘道隆升任中护军。建安王刘休仁一百个不满意,问候过母亲的人,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刘道隆升中护军,我辞职不干。
刘休仁拥立新君头功一件,怎么能不干。刘彧只得赐死刘道隆,一个倒霉蛋,看起来,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上。
群臣松了一口气,精神病死了,生活照常,唯独宗越等四位备受刘子业宠爱的将领心中惴惴不安。刘彧的笑,在他们眼里那是奸笑,兵马大郡任由选择,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实在,给人一种先稳住再说的感觉。宗越、谭金、童太一密谋起兵造反,拉上沈攸之,咱四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们忘了,沈攸之的心有五窍。三颗人头正是见面礼,沈攸之官复原职,宗越等人脑袋搬家。
刘子业的尸体发霉,仍没人过问。蔡兴宗劝刘彧把旧皇帝下葬,不要给四方诸侯留下借口。
安葬不安葬已经无所谓了,天下诸侯决定起兵,因为在这场更换新君的盛宴中他们没有分到哪怕一丁点儿蛋糕。
最先起兵的晋安王刘子勋晋封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脱离战争威胁的江州官员们欣喜异常,一起造访邓琬道:“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于公于私都该好好庆祝一下。”邓琬冷笑着把文书扔到地下,给爱好和平的人们泼去一盆凉水:“殿下当开端门,开黄门是我辈之事。”
一句话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甚至决定了国家的命运。年幼的刘子勋还得继续披着重甲为自己、为野心家们战斗。
刘子业时代,朝廷高官们相继任职地方避祸,不承想刘彧政变成功,留在南京的臣僚们个个扬眉吐气。一经邓琬鼓动,手握各地兵权的诸侯群起响应,雍州刺史袁、益州刺史萧惠开、冀州刺史崔道、青州刺史沈文秀、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纷纷支持浔阳政权。他们的理由堂而皇之,徐州刺史薛安都的话掷地有声:“我终不辜负孝武皇帝。”
皇位须由孝武帝的儿子继承,作为孝武帝十一弟的刘彧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更何况采取暗杀这种卑鄙无耻的行径夺取帝位。除了京都南京之外,各地均支持刘子勋,形势完全倾向于浔阳政权。
刘彧发起统战工作,派出说客招降游说。外交背后需要强大的力量支持,否则无论多么动听的言词必将苍白无力。薛安都对希望归附朝廷的人得意地道:“京都无百里地,不论攻围取胜,自可拍手笑杀。”
公元464年十二月十九日,江州长史邓琬胁迫晋安王刘子勋传檄天下,起兵造反。仅仅十六天后,刘彧任命建安王刘休仁为大都督,八十岁高龄的王玄谟为副都督,集合建康中央军数万人沿江南下,兵进江州平叛。
又过了一天,公元465年正月初七,邓琬诈称奉路太后玺书,率江州文武拥戴刘子勋继位浔阳。刘宋皇朝出现两个皇帝,各地诸侯一边倒支持浔阳政权。
不少地方官吏将领的家属亲戚居住京城,中央军中有大批叛军亲党,如同随时可以引爆的定时炸弹。内外交困,南京局势危如累卵。
刘彧倚仗的招牌路太后没有发出真正的玺书,但是感情上倾向于皇孙刘子勋。宫廷密谋千篇一律,路太后打算毒死刘彧,借生辰之际请皇帝赴宴。一杯淡淡的酒足以化解天下兵戈。上帝早已告诫人类,智慧是万恶之源。
刘彧举杯欲饮,侍从从后面悄悄拉扯衣襟。别看刘彧身体胖大,形动迟缓,反应却机灵敏捷,当即放下酒杯,笑着为太后祝寿,请太后饮酒。路惠男大惊失色,知道阴谋已泄,只得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当天,这位与儿子传出绯闻的伊娥卡斯忒魂归西天。
如何对待死去的太后,如何处理叛军家属,蔡兴宗一语中的,“如果将他们绳之以法,京都瞬间土崩瓦解,怎么办?四个字罪不相及。”路太后得到安葬,平静地长眠地下。
众叛亲离,许多说客转而投向敌人。严峻,极度严峻。光明只有一座灯塔,四周无尽的黑暗。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人生,刘彧要拼搏,为保住来之不易的果实而拼搏。
刘彧唯一的底气是军队,南京的台军,刘宋王朝的中央军,以及那批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平民军官们。他要感谢祖父,刘裕依靠平民将领缔造一个新王朝,并把财富留给后代,军人的荣耀要靠战争取得。
中央军兵分两路,东西出击,吴喜、任农夫、王道隆、沈攸之、张兴世等军官像一根根火炬照亮漆黑的夜空,照亮江南大地。其中最亮的火炬当属张兴世,一位大器晚成的将领,他的命运和沙洲紧紧相连,在奔流不息、烟波浩渺的大江中驭剑独舞,十万楼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