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么样看来,我若想要罗刹牌,就非答应她的条件不可?”
陈静静也叹了口气:“我那位李大姐,实在是位极精明仔细的女人,我们也……”
她没有说下来,也不必再说下去,从这一声叹息中,已应该可以听出她们也吃过李霞不少苦。
陆小凤沉吟着:“我付钱之后,她若不肯交货呢?”
陈静静:“这一点我也没法子保证,所以贾大爷不妨考虑考虑,我们已替贾大爷准备好住处。
陆小凤霍然站起,冷冷:“不必,我自己会去找。”
陈静静:“贾大爷初到本地,连一个熟人都没有,怎么能找到房子?”
陆小凤大步走出去,仰着头:“我虽然没有熟人,可是我有钱。”
楚楚当然一直都在他身旁,两个人一走出这银钩赌坊,楚楚就笑着拍手:“好,好极了。”
陆小凤道::“什么事好极了?”
楚楚:“你那副样子装得实在好极了,活脱脱就像是个满身都是钱的大富翁。”
陆小凤苦笑:“其实我也知道贾乐山为人深沉阴刻,绝不会像这种暴发户的样子,可是我偏偏装不出别的样子来。
楚楚笑:“这样子就已经很好,我若不认得贾乐山,我—定也会被唬住的。”
陆小凤:“可是陈静静看来已经很不简单,李霞一定更精明厉害,我是不是能唬得住她呢?”
楚楚:“其实能不能唬住她都没关系,反正她认的是人,不是钱!
陆小凤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正在想:陈静静他已见过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说出他是丁香姨的朋友。
老山羊呢?
就在他开始想的时候,一个人被人从酒楼里踢了出来,“叭达”一声,摔在冰上,又滑出七八尺,恰巧滑到陆小凤面前。
这人反穿着一件羊皮袄,头戴着羊皮帽,帽子上居然还有两支山羊角,配着他又干又瘦又黄又老的脸,和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活脱脱正是一只老山羊。
陆小凤看着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老山羊喘了半天气,又挣扎着爬起来,喃喃:“妈那个巴子,就算老爷们没银子喝酒,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也用不着踢人呀。”
直等他骂骂例刚,一拐一瘤地走远了,陆小凤才压低声音,吩咐楚楚:“叫辛老二去盯住他辛老二就是那轻功暗器都很不错的人,也正是昔年“花雨”辛十娘的嫡系子弟。
那身佩古剑的黑衣人姓白,是老二,和华山门下那白发老人是结拜兄弟,只因为多年前做错过—件事,被贾乐山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投在贾乐山门下,受了七八年的委曲,—直都翻不了身。
这些话都是他们自己说的,陆小凤也就这么样听着,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呢?谁也不知道。
“天长酒楼”其实并没有楼,却无疑是这地方规模最大,装修得最好的—栋房子。
现在这房子已经变成陆小凤的,他只用几句话就谈成了这交易。
“你们一天可以赚多少?”
“生意好的口子,总有个三五两银子。”
“我出一千两银子,你把这地方让给我,我走了之后,房子还是你的,你答不答应?”
当然答应,而且答应得很快。
于是挂在门口的招牌就被摘了下来,生意也立刻就不做了,半个时辰之后,连床铺都已准备好,有钱的人做事岂非总是比较方便?
最方便的是,这里本来就有酒有菜、而且还有个手艺很好的厨子。
坐在生得很旺的炉火旁,几杯热酒下肚,陆小凤几乎已忘了外面的天气还是冷得可以把人舅子都冻掉。
喝到第三壶酒的时候,辛老二才赶回来,虽然冷得全身发抖,却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不敢靠近炉火,他知道自己现在若是靠近了炉火,整个人说不定就会像冰棍一样融化掉,若是奖‘双手泡进热水里,拿出来的时候说不定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陆小凤等他喘过—口气,才问:“怎么样?”
辛老二恨恨:“那老王八本不该叫做老山羊的,他简直是条老狐狸。”
陆小凤:“你吃了他的亏?”
辛老二:“他早就知道我在盯着他了,故意带着我在冰河上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回过头来问我,是不是你要我去找他的?”
陆小凤:“你怎么说?”
辛老二:“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我想不承认也不行。”
陆小凤:“他现在人呢?”
辛老二:“就在外面等着你,他还说,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找他于什么,既然是你要找他,就应该由你自己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不管他是老王八也好,是老山羊好是,是老狐狸也好,看来他骨头倒是蛮硬的。”
老山羊挺着胸在前面走,陆小凤在后面跟着。
看来他不但骨头硬,皮也很厚,好像一点也不怕冷。
走出这条街,外面就是一片冰天雪地,银白色的冰河笔直的向前面伸展出去,两岸上黑渤砌、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从那千万点灯光里忽然走到这寒冷黑暗的世界中来,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陆小凤本来想沉佐气,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现在却忍不住:“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者山羊头也中回:“带回我家去。”
陆小凤:“为什么要到你家去?”
老山羊:“因为是你要找我,不是我要找你。”
陆小凤只有认输,苦笑:“你家在哪里?”
老山羊:“在大水缸里。”
陆小凤:“大水缸在什么地方?”
老山羊:“大水缸就是大水缸 大水缸的确就是个大水缸,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水缸。
陆小凤已活了二二十年,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缸。事实是,假如他没有到这里来,就算他再过两三百年,也看不见这么大的水缸。
这水缸至少有两丈多高,看来就像是栋圆圆的房子,又像是个圆圆的帐篷,但它却偏偏是个水缸,因为它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户,上面却是开口的,还有条绳子从上面垂下来。
老山羊已拉着绳子爬上去了,正在上面向他招手,道:“你上不上得来?”
陆小凤:“我上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司马光,我就算要喝水,也用不着爬到这么样一个水缸里去。”
他嘴里虽然在嘀咕,却还是上去了。
水缸里没有水,连一滴水都没有。
水缸里只有酒,好大的一个羊皮袋里,装满了你只要喝—口就保证会呛出眼泪来的烧刀子。
老山羊喝了一大口,眼睛反而更亮了。
水缸底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兽皮,他抱着大酒袋,舒舒服服的坐下来,才吐出口气:“你见过这么大的水缸没有?”
陆小凤:“没有。”
老山羊:“你见过我没有?”
陆小凤:“也没有。”
老山羊:“但我却好像见过你?”
陆小凤:“嗯。”
老山羊忽然笑了,摇着头,眯着眼笑:“你不是。”
陆小凤:“我不是贾乐山?”
者山羊:“绝不是。”
陆小凤:“那么我是谁?”
老山羊道“不管你是张三也好,是李四也好,我只知道你绝不是贾乐山,因为我以前见过那老王八羔子一次。”
陆小凤也笑了。
他本来中想笑,却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觉得这老头很有趣。
者山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好像也觉得他很有趣,只要见过陆小凤的人,通常都会觉得他很有趣的。
陆小凤:“我想请……”
老山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李霞是个怪人,丁老大更怪,为了喜欢喝无根水,居然不惜卖房子,花了两年多的功夫做成这么样两个大水缸,只为了夏天的时候接雨水喝。
陆小凤:“丁老大就是李霞以前的老公?”
老山羊点点头:“现在李霞不见了,却绝没有离开这地方,我可以保证她一定还躲在镇上,你若想问我躲在哪里,我也不知:“陆小凤:“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扦探这些事的?”
老山羊:“难道你不是?”
陆小凤:“你也已知道我是谁?”
老山羊:“我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不管你是谁,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又眯起了眼,眼睛里带着种诡谲的笑意,接着:“我觉得你这人还不讨厌,所以就带你到这里来,告诉你这些活,假如你还想打听什么别的事,你最好找别人去。”
陆小凤却又问:“你说这样的水缸本来是有两个的?”
老山羊:“嗯。”
陆小凤:“还有—个呢?”
老山羊:“不知道。”
陆小凤:“别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老山羊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老得几乎连自己贵姓大名都忘了,镇上的年轻人很多,年轻的女孩子也很多。无论你想打听什么消息,都应该问他们去。”
他闭上眼睛,又喝了口酒,就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好像已下定决心,绝不再多看陆小凤一眼,绝不再跟陆小凤多说—句话。
陆小凤又笑了:“你知道我不是贾乐山,知道我认得你’老大的女儿,所以我提起她名字时,你一点也不意外,你甚中还知道李霞并没有走,可是你却口口声声的说你什么都不知:“他摇着头,又笑:“看来辛老二倒没有说错,你的确不该叫老山羊的,你实在是条老狐狸。”
老山羊也笑了,忽然向他挤了挤眼睛:“你遇上我这条老狐狸倒不要紧,我只希望莫要再遇上狐狸精。
唐可卿开的那家酒铺,就叫做“不醉无归小酒家”。
天虽然已黑了很久,夜却还不太深,陆小凤回去的时候,街道上还是灯火辉煌,这不醉无归小酒家也还没有打烊。
这酒铺看来并不差,老板娘长得很不错,但却也不知为了什么,里面冷冷清清的,看不见—个客人。
所以陆小凤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这长得并不太美,笑得却很迷人的大姑娘,她还是站在那块“太白遗风”的木牌招牌下,笑眯眯的看着陆小凤,就好像存心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她的笑不但是种诱惑,也像是种邀请。
陆小凤从来也不会拒绝这种邀请的,何况他一向认为去笑的女孩子,也一定比较会说话,会说话的女孩子,就一定比较容易泄露别人的秘密。
于是他也露出微笑,慢慢的走过去,正不知应该怎么样开口搭汕,唐可卿反而先开口了:“听说你已经把天长酒楼买了下来。”
陆小凤真的笑了:“这地方消息传得好快!”
唐可卿:“这是个小地方,像你这佯的大人物并不常见”
她笑得实在太甜,实在很像是个狐狸精。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两声:“不醉无归,到这里喝酒的,难道都非醉不可?”
唐可卿嫣然:“对,到这里来喝酒的,不醉的都是乌龟。”
陆小凤:“若是醉了呢?”
唐可卿:“醉了就是王八。”
陆小凤大笑:“所以到这里来喝酒的,不做乌龟,就得是王八,这就难免没有人敢上你的门了。”
唐可卿:“你明明已买下家酒楼,却还要到这里来喝酒,你既不怕做乌龟,也不怕做王八,你这是为的什么?…
她笑得更甜,更像是个狐狸精。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心又动了,忍不住去拉她的手,:“你猜我为的是什么?”
唐可卿眼波流动:“难道你为的是我?”
“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他已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她的手美丽而柔软,但却是冰冷的。
陆小凤:“只要你肯陪我喝酒,你要我醉也好,要我不醉也好,都由得你。”
唐可卿媚笑:“所以我要你做乌龟也好,做王八也好,你都答应。”
陆小凤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道:‘‘那只看你答不答应?”
唐可卿红着脸:“你总得先放开我的手,让我去拿酒给你。”
陆小凤的心已经开始在跳。
他是个很健康的男人,最近他已憋了很久,这次又有个很好的理由原谅自己我并不是真的这么好色,只不过为了要打听消息,就不能不姑且用一次“美男计”了。
他放下她的手时,心里已开始在幻想,夜深人静,两个人都已有了酒意时的光景。
谁知道就在这时,唐可卿忽然扬起手,一个耳光往他脸上掴了过来。
这一耳光当然并没掴上,陆小凤还是吃了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干什么?”唐可卿铁青着脸,冷笑:“我正想问你,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你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随便欺负女人?告诉你,我这里只卖酒,不买别的。”
她越说越气,到后来居然跳脚大骂:“滚,你给我滚出去,下趟若是再敢上我的门,看我一棍子打断你两条狗腿。”
陆小凤被骂得怔伎。心里却已明白,这地方为什么连鬼都不上门了。
原来这女人看来虽是个蜜糖,其实却是根辣椒,而且还有种奇怪的毛病,一种专门喜欢虐待男人的毛病,一定要看着男人受罪,她才高兴。
所以她总是站在门口,勾引过路的男人,等到男人上了她的钩时,她就可以把这男人放在手心里像蚊子一样捏得半死。
这地方受过她的折磨,挨过她揍的男人,想必已不少,陆小凤总算还比较幸运,总算还能完完整整的走出去。
幸好外面没什么人,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地方,谁也不会到街上来闲逛的。
陆小凤走进去的时候,活脱脱是位好色的大亨,走出去的时候,却像是个呆子。
“女人……”他在心里叹着气呻吟:“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要命的女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这世界上若是没有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时,就听见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是从对面的草药店里传出的,是男人的声音。
陆小凤赶过去时,那瘦瘦小小,冷冷淡淡的冷红儿,正把一个大男人按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肩上大筋,一只手拧转他的臂,冷冷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地方扭了筋?什么地方错了骨,你说!”
这男人狱着牙,刚着嘴:“我……我没有。”
冷红儿:“那么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捏捏我的筋,松松我的骨?”
这男人只是点头,既不能否认,也不敢承认。
冷红儿冷笑一声,忽然一抬手,这个大男人就像是个小皮球一样被摔出了门外:“叭达”一声,跌在又冷又硬又滑的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