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情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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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谁为我落泪(5)

在短时期中,这个女人变得像一只被驯养的鸽子那样温柔,这种变化确实不是由于我的暴力,而是因为她认识到我不是一个粗鲁的人。这个人已经了解到这一点,她对我说:"我知道你没有很多钱,可是即使你只有很少的钱,要是你只跟我在一起,并且让我踉着你的话,我愿意忍受一切;我很爱你,我不能够再单独生活了。"如果有谁对我说这些话,不光说说而已,还有实际行动,从每一件事上表现出来——无疑地,她就是这种人。当时我在她的面前脱下了我长时间保持着缄默与几乎有点粗鲁的面具。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这个女人的不好呢,还是我的不好呢?我惊异地看到她二天比一天变得快乐,更加高兴;她发生这样大的变化,以致从我在今年冬天遇见她的时候那样一个生病的、苍白的女人,变成了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然而我对她的帮助还很少,我只是对她说:做这件事,或者做那件事,你会重新恢复健康的。她没有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当我看到她并没有那样做的时候,我甚至尽力去帮助她。今年冬天,当我遇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那生病的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身体非常衰弱。现在,由于吃简单的食物,由于经常在户外散步,由于经常洗澡,她已经变得健康而结实。可是怀孕时期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你还记得在宗德尔的我们的保姆李恩·维尔曼吗?她就是那种人。她的头的样子,她的侧面的轮廓线,像是兰德尔的画《耶稣受难的天使》,所以与一般人不一样,她是高贵的,但她往往不是马上引人注目的。当然,她并不完全像这样,我讲这些不过是使你能够设想她的面孔的线条。她的脸上有轻微的麻点,所以她不再是美丽的了,可是她的身体的线条是朴素而优美的。如果你看到过弗兰克·霍尔的大幅素描《被遗弃的人》,我可以说,她的样子就像那幅画里的女人。

我尊重她,是因为她不对我卖弄风情,安静地干自己的事;是因为她勤俭,在使自己适应环境时所表现的良好愿望;是因为她愿意掌习,因此在许多方面可以帮助我工作。

或许我对她的了解比对别人的了解来得透彻,因为她有一些使别人讨厌的地方。首先是她说话的腔调很不好听,这是她生病的结果;常常她在读什么的时候,以及运用词汇的时候,由于她所受的教养的关系,而跟我们不一样,举个例子说,我们的姐姐威列明就不会像她那样。但是我宁愿她说话说得差一些,这要比嘴上花言巧语、心里无情的人好;事情正是如此,她的心地很好。然而她的脾气,由于神经质的缘故,发作起来的时候,就会使大多数人受不了。

我了解这些情况,这些事并不使我讨厌,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能够处理这些事。她在她那方面也了解我的脾气。我在作画的时候,由于她所摆的姿势或者别的什么事而使我发脾气,她知道怎样应付,于是问题就解决了。另一方面,当我烦恼的时候,或者处理事情不顺心的时候,她往往懂得怎样使我的心平静下来,而这一点是我自己所做不到的。好像我们之间有了默契一样,我们彼此不找对方的岔子。她不再是漂亮的,不再是年轻的,不再是风流的,不再是个傻丫头——就是由于这些条件,她才是我所需要的人。她不找我麻烦,不碍我的事,她与我一起工作。她不想要这要那,当我们除了面包与咖啡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忍耐着而不叫苦。摆姿势让我画,已经非常困难,可是她还是每天学着做,学得很好,这一点对我说来是很重要的。由于我有一个好的模特,我的素描有了进步。我送几幅素描给你,你看过之后就可以知道,她摆姿势给了我多么大的帮助。画中那个包头巾的女人是她的母亲。这些习作要求有一种相当枯燥无味的技术,我已经为了观察它的效果而这样画,这种画法对我以后没有什么用处。

要是说,我告诉你的关于她的情况,听起来相当沉闷的话,我要说明,这是由子从这件事一开始,我就不是站在种着玫瑰的花园里,而是站在现实中;这是由于我要预先对爸爸与妈妈必定会提出的使人丧气的意见,提出抗议。

关于恋爱问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学习过它的入门书?你是不是以为我太自负?我的意思是,当谁挨着病床坐着,而常常是身无分文的时候,谁对爱情的感受就最深刻。采草莓的时节,不是在春天,而多半是在阴暗的月份。但是人们在阴暗的日子里学得了某些新的东西。

提奥,我想娶这个女人,我爱她,她爱我。我要尝一尝家庭生活的苦乐,以便按照我自己的经验去画它。认识了人世间的各种偏见之后,我懂得了,我必须做的事,是脱离我自己的阶级,这个阶级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下决心要把我排挤出去。但是他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了。采取这一个步骤,将会造成一个陷阱,我要坚决地"降低"我自己,正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可是这样说并没有错,因为世界上就是这样称呼它的。我的生活,好像一个工人;做一个工人,置身于工人阶级,我感到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以前就想要这样做,但是那时候不能使它实现。

我很钦佩你有一次所说的:"在阶级问题上,世上的人总是偏心眼的,或者是有成见的,他们给上层阶级以无限制的特权。"可是世上的人并不这样地争论,并不在人的身上看到"人性",或者尊重这种"人性",而只看到他的财产的巨大的价值,他只能在坟墓的这一边时带着它。在坟墓的另一边,世上的人是丝毫不加考虑的。所以世上的人只是尽可能地向上爬。

我自己则相反,我把人当做人来同情与嫌恶,至于他们的生活条件,我是不怎么去注意的。

如果我不娶克丽丝蒂娜,我最好是不让她独自一个人生活;这是帮助她的惟一的办法。岩她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灾难就要使她退回到她的旧路上去——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块悬岩。一个女人在社会上,在我们所生存的时代,决不可以孤独一个人生活;这个社会不会不对弱者加以伤害,把他们踩在脚下的。因为我见到过许多弱者给踩扁了,我对许多被称之为进步与文明的东西的真实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相信文明,但是我只相信以真实的人性作为基础的那种文明。而牺牲人命的文明,我认为是残忍的,我不尊重这种文明。

我总是不斤斤计较,我心里想,我不制造是非,免得惹人家发脾气。但是对于一些重要的事,人们不应该随大流,也不应该凭自己的意气从事。人们必须遵守作为每一种道德基础的起码的东西:做事要对得住天理良心。克丽丝蒂娜的第一个孩子的父亲,对她是很好的;但是他甚至在使她怀了小孩以后,也没有与她正式结婚,他说,这是由于他的阶级与他的家庭不允许。克丽丝蒂娜当时还年轻,她还不懂得她现在所懂得的事。那个男人的行为,在上帝面前是有罪的,可是在世人的眼中,他是可以原谅的——"他已经给了她钱"。现在就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与他的那种性格相反的,例如像我这样的性格。我很少注意世人的见解,正像那个人很少关心他所干的事正当不正当一样。对他说来,只要表现得合适便够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不欺骗与不抛弃一个女人。我喜欢克丽丝蒂娜,虽然并不想立刻与她结婚,但是当我更好地了解她以后,问题就愈来愈明白,如果我要帮助她,就一定要严肃地对待这件事。然后我就坦白地对她说:"我对问题的看法是如此这般,我是如此这般地了解你的处境与我的处境。我是穷人,但是我不是一个专门勾引女人的骗子,你以为你能够与我合得未吗?不然的话,就不要勉强了。"于是她说:"虽然你总是那么穷,可是我要与你在一起。"我现在要给自己开出一条直路来。只要我们能够结婚,她与我都要节省些,尽可能有些积蓄。日子久了,我就可以赚得使这个女人与我一起维持生活的足够的钱。要是我能够像任何工人那样每一个星期有固定工资,那该多好,我将要为这份工资而拼命工作。我是三十岁,她是三十二岁,因此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至于她的小孩,则把她的一切污点都抹掉了。我尊重做母亲的女人。

我谅解她过去的经历,她也谅解我的过去。并不是任何人都适宜于做画家的妻子的,她愿意干,每天学着做。从我这一方面说来,只能结一次婚,除了跟她结婚以外,我还能对她做什么更好的事呢?

但是你将会发现,我对于要我去做的任何事,只要不是对克丽丝蒂娜不忠实,都是非常听从的。如果有人反对我住在海牙的话,我是不会死赖在海牙的。我可以找到你所喜欢的任何一个活动的地方,不论是乡村或者城镇。眼前的人物与景色的改变,往往引起我尽力去画他们的强烈兴趣。但是保持对克丽丝蒂娜的忠实,却是一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以为"我不可以破坏婚约"。

要是表姐在去年夏天听我的话,她或许不会在阿姆斯特丹那样粗暴地不理我,那么事情的发展就会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乱糟糟的生活逼着我前进,如果我要在猛烈的斗争中争取优越的地位,我就要坚决地抓住工作,看到与发现新的东西。过去我只是消极等待。自从我决定了我的工作与我的职业以后,我现在所做的,是积极行动与保持机警。

在生活中正好像在作画时一样:人们必须时时刻刻行动迅速而果断,集中精力办一件事,像电光那样快地抓住事情的大体的轮廓。这不是犹豫或者怀疑的时候,手不可以发抖,眼不可以游移,而~定要死死盯住面前的东西。人们必须专心致志地画,在很短的时间内,纸上就会出现那里以前所没有的东西,因此后来的人很不容易了解这幅画是怎样推敲出来的。行动迅速,是一个在他能够那样做之前就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的机能。领航的人,有时候成功地利用大风暴,船不仅没有被击沉,反而完成了前进的任务。这不是我曾经追求的东西,可是它在我的道路上出现,我已经把它抓住了。每一天,我愈来愈清楚地看到我所取得的进步,在描绘与研究模特方面开辟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天地。在评论我的时候,也必须考虑到这一点。我的职业允许我进行这种结婚,如果我处在另一种社会地位,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关心她与要她,她是孤独的与被遗弃的;我已经收容了她,已经尽我所能对她表示了爱情、温存与关心;她已经感到了这一点,她已经复活了,或者不如说,她正在复活。我只知道干一样事——画画,她只干一样事——做模特。

她知道贫穷的味道,我也知道。贫穷有好处,也有坏处,然而我们却不把它放在眼里。渔民们知道海是危险的,风暴是可怕的,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拿这些危险作为充分的理由,让自己留在岸上。他们把这种哲学留给那些喜欢研究它的人。让暴风雨过来吧,让夜幕降下来吧;危险与怕危险,到底哪一样更坏呢?在我看来,我喜欢现实,喜欢危险本身。

我在夜深的时候写这封信。克丽丝蒂娜身体不好,她到莱登(那里有一个产院)的日子逼近了。

现在危机已经来临。我对克丽丝蒂娜说:"姑娘,在你到莱登之前,我能够帮助你。在你从莱登回来以后,将发现我有饭吃,或者没有饭吃,但是我要把我所有的东西分给你与孩子。"笫一年中,至少我与她的伙食费要依靠你的供给。所以每天都生活在无名的恐怖之中。我还是天天作画,不敢订购更多的画素描与油画的材料,怕付不起钱,不敢跑得太快。

提奥,这些事情会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会使我们之间产生裂痕吗?如果不会的话,如果我们将继续手拉着手,而不管"世人"反对这些事的话,如果你仍然给我们帮助的话,那么就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求之不得的安慰,天大的好事,就要使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尽力撇开这种思想,甚至当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的手也是坚定的,而不显出我的软弱。

要是不幸,这件事在你对我的感情上引起变化,我希望你在撤销你的帮助之前,先给我警告,你要经常把你的想法坦白地、公开地告诉我。

我曾想到"提奥可能会撤销对我的帮助",这种想法或许是不必要的。可是,提奥,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因此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并不会减弱我对你的尊敬,因为我将会这样想:他对情况了解得不够;这是由于考虑不周,而不是心怀恶意。

这个冬天毛威态度的转变,对我是一次很好的教训。我死啃住毛威开头所说的话,或者忽然设想,戴尔斯蒂格会考虑到我有过太多的不幸的遭遇;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缺乏远见的。我相信,毛威不肯来找我的真正原因是:当谁穷得身无分文的时候,他当然就是分文不值的。在目前这个时代,金钱原是强者的权利。如果你反对某人,对方并不还手,而是让你挨上一拳,也就是说,以"我不再买你的画"或者"我不再帮助你"的方式给你一拳,这是吃不消的。假如事情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拿我的头打赌,我不会反对你;我的生活依靠你的帮助;我的画在你的手里,因为你知道我努力作画,我有某种画素描的能力,我想也有某种画油画的能为,它们自己将会逐渐表现出来的。我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如果我回答"我放弃克丽丝蒂娜",那么就是让自己干一件卑劣的事;然而我认为隐瞒情况是卑鄙的行为。要是这种可怕的命运一定要降到我的身上,就让它来吧,"斫掉我的头"。但是我宁可不失去我的头,我非常需要我的脑子来画画。

我希望那些对我心存善良的人能够了解,我的行动是从深刻的感情与爱情的需要出发的;轻率行事、妄自尊大与漠然无动于衷,不是开动机器的发条;当我采取这个步骤的时候,证明我是深深植根在地里的。我并不认为,我要追求一个很高的地位,或者努力改变我的性格,以求成功。我觉得我的作品藏在人民的心里,我一定要深深地抓住生活。我不能有别的办法,我不要别的办法,我不懂得别的办法。如果我能够使你了解我,那么克丽丝蒂娜、她的孩子与我己都会平安无事。

不能放弃的寻求

三毛

邻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个月前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里面卖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么一来,对我们这些远离小镇的居民来说实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提着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长路了。

这个商店我一天大约要去四五次,有时一面烧菜,一面飞奔去店里买糖买面粉,在时间上总是十万火急,偏偏有时许多邻居在买东西,要不然钱找不开,每去一趟总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钟就跑个来回,对我这种急性子人很不合适。

买了一星期后,我对这个管店的年轻沙哈拉威人建议,不如来记账吧,我每天夜里记下白天所买的东西,到了满一千块西币左右就付清。这个年轻人说他要问他哥哥之后才能答复我,第二天他告诉我,他们欢迎我记账,他们不会写字,所以送了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单方面记下所欠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