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情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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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知音何在(4)

在文学的单一影响下,温克尔曼宣称他反对克利斯坦·沃尔夫②和哲学家们。歌德在说到这一宣言时,暗指他自己从伊曼努尔·康德那儿所受的恩惠。康德的影响左右了歌德的教养,他告诉我们,他无法将这种影响毫发无损地拒之门外,这种影响存在于对具体事物的一种严格的限制之中。但他还补充说,像温克尔曼这样出生于古物收藏者家庭,并且能够不断接触古代艺术品并了解其永恒的外形的人,这些限制和批判哲学一样有效。尽管柏拉图经常有救赎文学的态度,他也不在温克尔曼要拒斥的哲学家之列。由于柏拉图对精神生活的关注,现代的学生通常在一个看上去超越了柏拉图自身的,不再属于异教世界的世界里与柏拉图相遇。但是,柏拉图提供给温克尔曼的是有关整个希腊的相关要素,达是一个与基督教背道而驰的世界,它以利西斯的一群聪明的年轻人为代表,没有任何精神疾患,它发现人类在外在方面的努力终结了,而美好的人类生活正持续不断前进。

从柏拉图对话集中新发现的这种趣味,成功地助长了他去参观那些拥有古老传统的国度的愿望。"没有出生在伟大的地方是我的大不幸。"他写道,"在那儿我可能早已经获得了我的素养和按本能塑造我自己的机会。"一个参观罗马的计划已经成熟,他悄悄地做着准备。比瑙伯爵,这位在当时名噪一时的一本历史著作的作者,已经在诺腾尼茨建立了一个有价值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现在是德累斯顿图书馆的一部分01748年,温克尔曼用不太流畅的法语给比瑙写了一封信,他说他从比瑙给穷人的信中受到了鼓舞。他从没有让自己迷惑于教会带给他的前程,只希望将自身奉献于研究工作。他暗示,"在一个形而上学的时代里,由于人道的文学已被践踏在地",他处在一个可疑的位置之上。他接着说:"今天,在一个好书是如此之少、如此之贵的时代,我所全心致力的希腊文学很少受到重视。"最后,他希望在比瑙的图书馆里获得一个职位:"不管以何种方式从晦暗不明中走出,如果我能够想出让自己留在首都的方法,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对社会更有用些。"不久之后,我们发现温克尔曼来到了诺腾尼茨图书馆,从那时起,他参观了德累斯顿的许多收藏家的藏品。他与许多艺术家熟悉起来,其中最熟悉的是奥伊塞,他是歇德的朋友和主人,他将极高的修养与艺术实践的知识集于一身,这对温克尔曼正有帮助。现在,一种新的与希腊人生活相连的通道向他敞开了,至此,他所掌握的仅是希腊诗歌的词汇,它们着实令他激动并蓦然省悟,与此同时,他推断在这些词汇之外,有一种给人以美感的生活。仍然是由于对造型艺术的遗迹的热狂,使他突然地与那种生活发生了联系。我们的心灵正像我们的文化一样,为古典精神所占据,因此我们无法想像,当被僵化的中世纪埋葬于地下的古代艺术之火在文艺复兴时期燃烧起来的时候,人们的心灵受到了怎样的震动。温克尔曼在这儿为我们重新展现了文艺复兴时人们的感觉。

蓦地,想像力发现它获得了自由,它仿佛在说:一旦我们懂得了理智且互相理解的生活,这种生活是多么易得,又是多么直截了当啊!在这儿,我们曾长期寻觅的更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确实一直离我们非常近。我们为获得它而以神秘主义者的热情和修道院里的幻想所付出的努力,是多么荒谬又是多么迂回曲折!它是怎样地作践了肉体,又是怎样地无助于我们的解放啊!赫尔弥俄涅①不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生活中已失落的部分恢复了自身。此处,在各种明显的事实证明下,我们看到了温克尔曼朴素的、在直觉与实际观察和触摸中逃避抽象理论的倾向。在《拉奥孔》中,莱辛很好地总结了诗与雕塑的关系,哲学也可能从理论上说明为什么是雕塑而不是诗能更贴近也更准确地表达了希腊人的理想。温克尔曼用一种轻松、简单的聪敏,非常具体地解决了这一问题。这就是歌德所说的他对希腊艺术的强力转变,他对希腊艺术的发现。

在歌德纷繁复杂的修养中,温克尔曼的影响总是清晰可见,这一影响体现为一种清晰、好古的强大、潜在的动机。"人们从他那儿学不到什么东西,"他对爱克曼②说,"但人们会由此变得不一样。"加果我们要问这种影响的关键是什么,歌德自己会告诉我们:它是一种完整性,一种与自身,与完善的理性的统一。但是,由于这些表述与歌德广泛的修养太一致了,所以它们似乎很难描述温克尔曼兴趣的狭窄与专门。毫无疑问,温克尔曼的完满是一种范围狭窄的完满,他对于惟一目标的热切之情恰与歌德的多元的活力形成对照。但是影响歌德、塑造他并对他的修养有所助益的,正是这种特定力量的完满性,是其实实在在的样式。这一力量的进展是温克尔曼惟一感兴趣的,此外他不为身边的任何事物所动。其他一些兴趣,不管是实践方面的还是知识方面的,那些小本领和不太重要的目标,是大多数人天性中无用的部分,消耗着人们的生命,他从中脱身使其远离了自己。年轻时不曾中断过的向往,并非一种朦胧、浪漫的憧憬,他知道他想得到的是什么,他愿意做什么。他的热情在这种严格的限定中熔岩一样地爆发了。"你们知道,"列维特说到温克尔曼的面部表情时说,"我认为,热情与冷漠在一种个性里绝不会不相容。如果说曾经有过这种令人吃惊的组合的例子的话,那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个面部表情。""卑贱的童年",歌德说,"营养不足的青年,刚成年时的断断续续的零散的学习生活以及学校管理者的负担,使他30岁时才有沉浸于个人喜好的可能,但是,一旦他拥有了享受充分的自由的条件,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完完全全的对古代的热爱。"但是,当他的头发斑白时,他仍没能到达南方。萨克森①王室成了罗马天主教的教徒,要到德累斯顿,须经罗马教士们的恩准。或许,成为罗马教会驭业修士的想法,对温克尔曼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一段时间,他曾想着假装改变自己的信仰以达到去罗马的目的,因此他一家家修道院请求过来。1751年,罗马教皇的使节阿琴托造访了诺腾尼茨。他认为罗马是适合于温克尔曼施展才能的舞台,并提供了他到教皇图书馆获取一个职位的可能性。红衣主教帕西奥内十分喜爱温克尔曼用希腊文写的优美文章,如果对这些文章做些修改,他愿意资助温克尔曼。温克尔曼接受了这一恩赐,并在德累斯顿拜会了教皇使节。虽然对于"职业"一事心有不安,但他毫不犹豫地在1754年7月11日加入了罗马教会。

歌德大胆地宣称温克尔曼是一个异教徒,因而基督教的限制对他没有任何束缚作用。很显然,他的伪装不是为了欺骗任何人,在罗马生活期间,他对于严厉的刑罚的恐惧时常显现,他带着伏尔泰的作品很不光彩地来到罗马,对比瑙公爵将会怎样看待他的考虑,似乎是他面对的最大难题。另一方面,他可能对某种古代艺术已经有了感觉,认为这种艺术是罗马天主教信仰的崇高的异端。从他年轻时就厌倦了的晦涩的新教中脱身出来,他就可能想到,在罗马将自身融人文艺复兴之时,艺术中的新教原则却使德国从最重要的美的传统中游离出来。尽管如此,对于有着像朴素的古代世界一样透明的天性的人来讲,绝对真诚的丧失依然是一种真正的损失。歌德知道温克尔曼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尽管如此,温克尔曼依然可能被最高水平的文学批评所赦免,因为他对宗教职业的不真诚只是一种文化上的小插曲,在其中,道德连同宗教和政治的直觉,均为艺术的直觉所淹没。但是,这种艺术的趣味对艺术极为专注,它使得温克尔曼免于平庸,平庸的人墨守成规,从不越雷浊一步,却丧失了生活于精神与理智中的机会。我们的文化中已经有许多事例证明,轮番出现的每次强烈追求的动机,都会在生活中充分体现,我们获取修养的目的应该是不仅尽可能使其在生活中充分体现,而且还要尽可能终其一生与之相伴。但是,一旦一个人选择了那些使他产生朴素又强烈的渴望的东西,更高一层的生活通常只是一种可能性,并且这一选择又与放弃其他东西所能带来的声誉相伴而生。为人类精神世界开一种新知、创一种新制,或者培植一些其转换能力不为我们所理解的完美典型,哪一样更好一些呢?萨伏那罗拉是一种成功的典型,温克尔曼是另一种,批评界无法拒斥任何一种,因为它们对自身来说都是真实的。温克尔曼这样解释他生活的目的:"如果子孙后代认为我所写的有价值,这将是对我的最大回报。"他在德累斯顿滞留过一段时间。在那儿,他写下了第一本书:《有关希腊绘画和雕塑艺术作品的模仿性的思考》。这本书里面满是含混不清的东西,这种含混在歌德初涉艺术批评时阻碍过他却没能阻止他,其目标却是明确的:它要求走出当今的雕琢的古典主义,走向对古代艺术品的研究。这本书很受欢迎,他从国王的忏悔神父那儿得到了一笔养老金01755年9月,他在一个耶稣会青年陪同下向罗马进发。他被介绍给了当时著名的画家拉斐尔·蒙斯,并在画家附近的艺术家聚居区找到了住处,在这儿,他可以"放眼俯瞰这座不朽的城市"。起先,他对于自己成了自己的精神家园里的陌生者而感到困惑。"不幸的很,"他用法语大声疾呼,法语经常是他用来表达强烈感隋的媒介,"我是一个被希腊人称做"迟到者"的人。我进入这个世界和意大利的时间太晚了。"30多年以后,歌德在历经渴求并做了严肃准备之后,也参观了意大利。像歌德一样,温克尔曼一成年就"发现"了希腊芑术,温克尔曼在罗马的货真价实的艺术家生活,极大地鼓舞了歌德。在罗马,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从古代艺术中汲取营养,为《伊芙琴尼亚》做着准备。他发现,有关温克尔曼的记忆总是非常活跃地激励着他。温克尔曼的罗马生活简单、原始、希腊化。他的纤弱的体格只允许他享用面包和葡萄酒。作为一个变节者,他受到许多谴责,他不再奢望获得声誉,只希望看到自己的德行被理解,看到对他来说确定不移的存在物。他生活简单但不吝啬,他不愿太穷也不愿太富。

在罗马的第一年,温克尔曼将一种最高的理性状态趣味的各种因素表现得很充分。心灵为冲破束缚而颤动,那种阴郁的外貌,那种异国的传统,那仍然十分粗劣的德国文学远离了他,呈现在他面前的是高度发达的文化,是神圣的土地自身,是新生的德国文学的诞生的标志,它带着宽阔的视野、无尽的理性的预见性出现了。从《地狱》的黑暗处走过的但丁充溢着对阳光的敏锐、欣喜的感觉,这使他在《炼狱》的开端处,以一种精彩的笔触和深刻的方式将这一感觉表现出来。希腊人文主义最突出的特点是其理智的光辉(我们现代文化可能更加多彩一些,中世纪精神有更多激烈和深奥,只有希腊人文主义精神在光明方面最突出),这种人文主义,总是被那些从一个阴郁成分占上风的、过分精神化的世界潜行人此的人们最有效地构建,文艺复兴时代就是这样。这种最终被解除的束缚,给了温克尔曼与希腊精神相亲近的天性以力量和热情。德·斯达尔夫人说:"众所周知,在他以前有一些饱学之士,请教他们和看书一样,但没有一个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会本着进行深入的历史研究的目的而变成异教徒。""一个人永远是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观念的执行者",这对于沉浸于真正的迷狂中的人来说是真实的。迷狂,在桕拉图《斐德诺篇》的宽广视野中,是他能够预言古希腊世界的关键所在。这种迷狂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的生理气质,它以一种近乎肉体的兴奋,强化着理性之人的较单纯的情感。因此,他与希腊人文主义的天然联系不再只是理智上的,还有更微妙的气质因素掺杂其中,这一点可为他与青年人的浪漫、热烈的友谊所证实。他说,他曾经认识许多比古多的天使还要优美的年轻人。这些友谊使他关注起人的形体,并使他的思想为形体的美所染指,这使他与希腊雕塑中体现的精神完全认同。一封寄自罗马的给一位贵族青年弗雷德里希·范·伯格的有关趣味的信,是这种友谊的记录。

"我曾允诺写一篇艺术作品和品达①的语言中的美的趣味的随笔,我将原谅自己在兑现这一诺言时的延搁,"他这样开头,"品达对一位洛克里的年轻人阿盖斯达努斯(他曾使这位年轻人为一首想要的颂诗而等待一年)说,为债务付出高额利息将平息责备。现在这篇随笔可能会博得你的欢心,因为它比我最初打算的要详细得多。

"其主题是从你本人身上获得的。我们交往时间很短,对你对我都太短了,但第一次见到你,我们之间精神上的认同就展现在我面前,你的教养证明了我的希望不无根据,而且我发现,在一个优美的躯体里,有一个高贵的心灵为美感所充盈。因此,与你的分离是我生活中最痛苦的事之一,你的离去使我不再有再见到你的希望,这种情形持续着,我们共同的朋友可以证明。让这篇论文作为我们的友谊的纪念吧,对我而言,完全没有自私的动机,它将永远只以你为主题并只献给你一人。"接下来的一段很有特点:"众所周知,人类的美是在一种普遍观念之下孕育的,所以我注意到,那些只臣服于女性美而很少或根本不为男性之美所动的人,很少能拥有一种对艺术之美的公正、生机勃勃、天生的直觉。对这些人来说,希腊艺术之美似乎水远是不完满的,因为它的至美表现于男性而非女性。但是,艺术美比自然美需要更高的敏感性,这是因为,就如同看戏时流的泪并不带来痛苦一样,艺术美不是生活中实有的东西,它必须由储备的修养将其唤醒和修正。由于年轻人比成年人在文化精神上更加激情迸发,所以,在一个人到达他害怕承认自己已无此品位的年龄之前,我所说的这种直觉必须得到培养并直接面对美的事物。"当然,这种控制着温克尔曼的友谊的活生生的美,不能说没带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