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情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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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死而不已(2)

我的朋友!如果你在拯救我们的祖国,那你就是为我的幸福在努力。当我知道你为了祖国做出成绩时,我就可瞑目长眠于九泉了!凡是死、痛苦、忧患等,我都视而不见,漠然置之,因为我是在它们中间长大的。你不必担心,我哪怕处于最后的时刻,也不陷入无聊的自忧之中"千万别担心啊!我们不能不要求:对得起彼此之间的感情。这样,我们会感到幸福的。我的朋友,祝你好,我的最亲爱的,祝你好运!

1793年6月22日

海利根斯塔特遗嘱

贝多芬

哦,你们,把我认为并断言我是存心不良、倔强或愤世嫉俗的人,你们对我是多么不公正啊。你们不知道我表面上这样的秘密原因。从孩童时代起,我的心灵就勉励我善良和仁慈,而我曾经有意于成就伟大的业绩。但过去的六年间,我一直处于悲惨的境遇中,被无知的内科医生搞得更糟了。我好转的希望年复一年地被欺骗了,最终被逼上永久残废的前途(可能持续数年,甚至完全不可治愈)。生来就具有激昂的、活跃的性情,甚至易受社会的娱乐活动之影响,但我很快就不得不遁世,过孤独的生活了。有时,的确,我努力忘却这一切,但听力恶化的反复经历又多么无情地把我赶回到先前的心态中啊。然而,我不可能对人们说:大声点儿讲话,叫嚷吧,因为我聋了。

哎!我怎么能声称我的一种感觉的衰弱理所当然会比其他人的更严重呢?——以前我拥有的最完美的一种感觉是我——这行业中少数人享有或曾经享有过的一种完美。不,我不能那么办。因而,当我欣然想要与你们交往,而你们却看到我退回来时,请原谅吧。我的不幸使我备感痛苦,我肯定在这方面被人们误解了。在我的同行们的社会圈中,对于我来说,没有娱乐,没有优雅的谈话,没有思想交流可言。近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有在绝对必需时才在社会中交往,我被迫过一种流亡者的生活。如果我接近人们,一种强烈的焦虑感侵袭着我,惟恐我的状况会被注意到——因为这样,在过去的六个月期间内,我是在乡间度过的。

我的有才智的内科医生嘱咐我尽可能吝惜听力,他几乎依从了我目前的心情,不过我在许多时候还是被好交际的倾向冲昏了头脑。但是,当某个站在我附近的人听远处的一只长笛正在奏响,而我却听不见,或者听一个牧童唱歌,我还是什么也听不见,那是多么耻辱啊。这种事几乎逼我陷入绝望,有时,我就要结束我的生命之际——只有艺术抑制住了我的手。啊!看起来仿佛我直至创造出我内心所感受到的一切,才能离开人世,因而,我把这悲惨的生活继续下去——悲惨的,实在悲惨,一个如此敏感的躯体,以至于稍稍的变化就能把我从最佳状态推向最糟糕的境遇中。忍耐,人们教导我,我必须选择它做我的指导方针。我这么做了——耐久,我希望,将是我承受的解决,直到斩断生命的历程符合无情的命运三女神之意愿。

我在28岁时已被逼成为一个哲人,这并非易事,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比他人更如困难。啊!神,您窥探我的灵魂深处,您真正明了,您知道对人类的热爱和行善的热望就存在于其间。哦,我的同胞们,有朝一日,当你们读到这个,请想起来你们曾对我不公平,如果他能找到一个人像他自己,不顾自然力在他的道路中设下的一切艰难险阻,还是竭尽全力地奉献,从而被接纳为杰出的艺术家和人物之行列的一员,就让这不幸的人聊以自慰吧!你们,我的兄弟卡尔和一①,一旦我离开人世,就请求施密特教授——如果他还健在的话——记述我的疾病,把这份书面报告和我的疾病说明合并到一起,从而在我死后,至少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可以开始接受我。现在,我宣布你们两人是我少许财产(如果是的话可以这样称之)的继承人。

体面地分享它,和睦相处并互相帮助。如你们所知,你们所做的不利于我之事早已得到了宽恕。而您,卡尔兄弟,我特别感激您近来对我表示的忠诚。我的祈望是,您生活得更美好,比我少受忧虑的困扰。把美德推荐给您的孩子们,只有美德才能带来幸福,而不是金钱。

我凭经验讲话。在不幸的时刻,是美德使我振作起来。我感激美德,仅次于艺术,多亏了它,我才没有对自己施暴行。再见吧,互相爱护。我感谢一切朋友们,尤其是利希诺乌斯基亲王和施密特教授。我很愿意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把利希诺乌斯基亲王赠送给我的乐器当做传家宝保存起来,但你们不要由于它们而发生争执,如果钱对你们更有用,就把它们卖掉吧。

即使当我躺在我的坟墓中,我还可能有益于你们,我感到多么幸福啊。就这样吧。我高高兴兴地急忙去迎接死亡。如果死亡在我有机会发挥我的全部艺术才能之前来到,尽管我的命运多舛,它还是来得太快了,我可能会希望它来得迟一些。即使如此,我特还是幸福的,因为它将不是把我从无涯的苦难中解救出来了吗?您何时想来就来吧,我将勇敢地面对您——别了,如果我离开了人间,千万别完全忘掉我。我值得你们怀念,因为我毕生都时时惦念你们,并设法使你们快乐。愿你们幸福。

路德维希·冯·贝多芬1802年10月6日于海利根斯塔特[在这份伟大的遗嘱之第四页上]

1802年10月,海利根斯塔特,我就这样向您告别了——实在令我悲伤。是啊,我来到这里时,怀着起码在某种程度上痊愈的热切希望必须完全放弃了。随着秋叶的飘落和凋萎,我的希望业已消失,来到此地和离去时,我的病情几乎是一样的,就连在美丽的夏日中激励我的崇高勇气也消逝了。哦,上帝,让我仅享受一天纯粹的快乐吧,因为我心中充满了快乐,所以,可以长久地保留。啊,何时,啊,神,何时我将能再次在自然和人类的殿堂中感受到快乐呢?永远不会-一不——那将会太难以忍受了。

给我的兄弟卡尔和一①,我死后执行。

墓畔哀歌

石评梅

我由冬的残梦里惊醒,春正吻着我的睡靥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纱,望见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让丹彩的云流,再认认我当年的颜色。披上那件绣着蛱蝶的衣裳,姗姗地走到尘网封锁的妆台旁。呵!明镜里照见我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梨花。我爱,我原想追回那美丽的皎容,祭献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谁知道青春的残蕾已和你一同殉葬。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做一颗一颗的红豆①,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爱心。

哀愁深埋在我心头。我愿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天呵!这蛇似的蜿蜒,蚕似的缠绵,就这样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明知道人生的尽头便是死的故乡,我将来也是一座孤冢,衰草斜阳。

有一天呵!我离开繁华的人寰,悄悄人葬,这悲艳的爱情一样是烟消云散,昙花一现,梦醒后飞落在心头的都是些残泪点点。

然而我不能把记忆毁灭,把埋在我心墟上的残骸抛却,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这垒垒荒冢之间,为了看守你的墓茔,祭献那茉莉花环。

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衷,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低唤着你小名,醒来只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

黯淡的天幕下,没有明月也无星光,这宇宙像数千年的古墓;皑皑白骨上,飞动闪映着惨绿的磷花。我匍匐哀泣于此残锈的铁栏之旁,愿拱我愤怒的心火,烧毁这黑暗丑恶的地狱之网。

命运的魔鬼有意捉弄我弱小的灵魂,罚我在冰雪寒天中,寻觅那凋零了的碎梦。求上帝饶恕我,不要再惨害我这仅有的生命,剩得此残躯在,容我杀死那狞恶的敌人!

我爱,纵然宇宙变成烬余的战场,野烟都腥,在你给我的甜梦里,我心长系驻于虹桥之中,赞美永生!

我镇天①踟蹰于垒垒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不同的风景,抛弃了一切名利虚荣,来到此无人烟的旷野,哀吟缓行。我登了高岭,向云天苍茫的西方招魂,在绚烂的彩霞里,望见了我沉落的希望之陨星。

远处是烟雾冲天的古城,火星似金箭向四方飞游!隐约地听见刀枪搏击之声,那狂热的欢呼令人震惊!在碧草萋萋的墓头,我举起了胜利的金觥②,饮吧,我爱,我奠祭你静寂无言的孤冢!

星月满天时,我把你遗我的宝剑纤手轻擎,宣誓向长空:愿此生永埋了英雄儿女的热情。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可爱的映影,便是你赠与我的全生命。我常觉你在我身后的树林里,骑着马轻轻地走过去。常觉你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着等我的影消灯熄。常觉你随着我唤你的声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泪退到了墙角。常觉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帐外,哀哀地对月光而叹息!

在人海尘途中,偶然逢见个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呵,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凄零!我默思我已经得到爱之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阳下,一座静寂无语的孤冢。

我的心是深夜梦里,寒光闪烁的残月,我的情是青碧冷静,永不再流的湖水。残月照着你的墓碑,湖水环绕着你的坟,我爱,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梦,安息吧,敬爱的灵魂!

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中我才知是谁。记得也是这样夜里。我们在河堤的柳丝中走过来,走过去。我们无语,心海的波浪也只有月儿能领会。你倚在树上望明月沉思,我枕在你胸前听你的呼吸。抬头看见黑翼飞来掩遮住月儿的清光,你抖颤着问我:假如这苍黑的翼是我们的命运时,应该怎样?

我认识了欢乐,也随来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热情,同时也随来了冷酷的秋风。往日,我怕恶魔的眼睛凶,白牙如利刃;我总是藏伏在你的腋下趑趄不敢进,你一手执宝剑,一手扶着我践踏着荆棘的途径,投奔那如花的前程!

如今,这道上还留着你斑斑血痕。恶魔的眼睛和牙齿再是那样凶狠,但是我爱,你不要怕我孤零,我愿用这一纤细的弱玉腕,建设那如意的梦境。春来了,催开桃蕾又飘到柳梢,这般温柔慵懒的天气真使人恼!她似乎躲在我眼底有意缭绕,一阵阵风翼,吹起了我灵海深处的波涛。

这世界已换上了装束,如少女般那样娇娆,她披拖着浅绿的轻纱,蹁跹在她那姹紫嫣红中舞蹈。伫立于白杨下,我心如捣,强睁开模糊的泪眼,细认你墓头,萋萋芳草。

满腔辛酸与谁道?愿此恨吐向青空将天地包。它纠结围绕着我的心,像一堆枯黄的蔓草,我爱,我待你用宝剑来挥扫,我待你用火花来焚烧。

垒垒荒冢上,火光熊熊,纸灰缭绕,清明到了。这是碧草绿水的春郊。墓畔有白发老翁,有红颜年少,向这一抔黄土致不尽的怀忆和哀悼,云天苍茫处我将魂招;白杨萧条,暮鸦声声,怕孤魂归路迢迢。

逝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拚一醉浇熄此心头余情。

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残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侵凌罢!我不再醒。

祭石曼卿文

欧阳修

维治平①四年,七月日,具官②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敫,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雕?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