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6：无言
作者：頋辞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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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护城河上飘了几朵荷叶，正是新荷初长的时节，连着水底的枯枝，欢快自若的游了几尾锦鲤。
陆弥生整理好公文走出衙门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他背着手顺着河道慢慢地朝自己的府邸走去。远远地便瞧见了怜秋，正不停地踱来踱去，手里的罗帕都要绞出花儿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天。他本想如往几次一样溜过去，却已是来不及，恰好被转过身来的怜秋撞见。
“阿生哥，你总躲着我，是不是讨厌我？”
陆弥生没了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喜欢还来不及怎生的会讨厌你呢？怎么这么晚还不回，不怕阮伯伯担心？”
怜秋原本苦瓜似的脸立马鲜活了过来，似要漾出花儿似的。她亲昵地拉住了弥生的袖子，言语间都带了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
“爹才不会担心呢，我和他说了来找你的。”她抬起黑亮的眸子，里面染了旖旎的流光，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阿生哥，你说过喜欢我的对不对？”
“怜秋，我是说过喜欢你，可我说的喜欢不是你想的......”
“阿生哥，我要嫁人了。镇上的首富沈家呢，爹爹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十日后。你知道吗，我不想嫁人的，但我不得不嫁，不仅要嫁，还有高高兴兴的嫁。我想过要逃的，可我一个人又能逃到哪里去？你不会来带我走，事实上我也不能走，走不掉的，爹还在这里呢。”
怜秋放开了拉住弥生袖子的手，声音压的低低的。她抱住自己只着了春衫的膀子，就势坐在了护城河的河堤上。
"阿生哥，其实我都明白，心里装着块明镜呢。那日.我约你出来带我走，你没出现我就已经清楚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吧。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我必须嫁给那个人，我没有法子，就像爹爹说的，那沈家咱惹不起。你说，沈家那么有钱，像嫁进去的人自然不少，怎么偏生的找上了我呢？为什么要是我......"
弥生挨着怜秋坐了下来，他看着身边这个小了自己将近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伸出手越过她瘦弱的肩头，想要拥进怀里，终又作罢。
【二】
白日里就落了雨，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啪啪作响。一阵清风拂过，和了泥土的芬芳透过桃心木的百合窗送来缕缕清香。
怜秋交叠着手端坐在床沿上，丫鬟婆子们都被打发去了门外候着。她感到有一片阴影罩在了自己上头，带了轻微药香，盖头便被那象征称心如意的杆秤挑了去。她半敛着眸子，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衣袍，始终不曾抬起头来。
怜秋有那么一刻的怀疑，她嫁人了，新郎不是陆弥生，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她怀疑自己真的是爱他吗？还是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不管嫁谁也无所谓了？
喜烛爆了个灯花，屋子里暗了下来，依稀只有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后来也渐不可闻了。
怜秋到底还是记着，新妇第一日是得给公公婆婆敬茶的。阳光隔了床幔照进来，已是大亮了。她怕误了时辰落人口实，急急地便要起身，目光却在瞥见身边人时，一时也说不清是惊愕还是喜悦。
沈亦初支起半个身子，在窗沿上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立马就有丫鬟拿了洗漱的用具进来。他老神在在的望了一眼怜秋：“怎么，我的娘子这么快就不记得为夫了吗？”
“你你你···怎么会是你？当日.你一声不响离开，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一声不响？那日里却是急了，不过我不是留有书信和玉佩？”
怜秋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又作罢。她明明就只收到一块玉佩，哪有什么劳什子书信，但他的样子又不像说谎。那日浮岛纸上只有三人，难不成···可他拿着有什么用？怜秋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得空了得问问。
沈亦初想必也是想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总之那玉佩还在怜秋手中就对了。
怜秋整理好妆容，挽着沈亦初的手便向前厅去了。
【三】
一连数日，怜秋都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想起敬茶那日沈夫人说的“西苑乃府中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日，天阴沉的可怕，半晒就落起了雨。沈亦初去了铺子还没回来，怜秋让门房备了马车想要去接他一程。却阴差阳错的命人把车赶到了护城河旁。
一把四十八竹骨伞遮住一方天地，那方天地里的人深深刺痛着怜秋的眼眸。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温柔的笑容，却不是没有，只是能让他这般笑地人不是她罢了。
没错，那撑伞的人和避雨的人怜秋都不陌生，一个是她的阿生哥，一个是沈家夫人得力助手玉锦。
怜秋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啊，她的阿生哥早就是别人了。她跌坐在车里，泪痕布满了脸颊。
车帘是被沈亦初挑开的，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浮岛之上若不是你，我早已葬身鱼腹。幸得你所救并悉心照料，我以为你也定是喜欢我的。那日匆匆而别，我留了家传玉佩与你和那书信，让你来沈家找我。可是你没来，我到底还是不死心，在祠堂跪了三天让娘答应我娶你。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书信时我是有多高兴，那样我还是可以自欺欺人的吧。我想尽了法子把你留在身边。到头来还是错了，大错特错，你心里压根没有我。”
说罢，沈亦初拂袖而去，连那代步的马车也不要了。也正是从那日起，沈亦初不在踏进新房半步。
宅子里人都说少·奶·奶失宠了，少爷要娶新夫人了。
怜秋就坐在园子里，望着天际的流云，半晒落下一滴清泪。那日怜秋不过是瞧见玉锦鬼鬼祟祟的出府，这才跟了去。想来沈亦初定是听门房说自己出来接他，又欢欢喜喜的出来寻怜秋，恰巧地被他撞见怜秋落泪吧。
怜秋叹了口气，提起裙角望屋里走。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的是事实。怕是要快了，着天气看着，大概也是要变天了。
【四】
沈夫人果真是差人将怜秋叫了去。
怜秋不急不缓地跟在丫鬟身后，穿过了大半个宅子。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西苑，一面依旧不动声色的往沈夫人那里走去。
沈夫人本不是沈家的正牌夫人。她闺名知更，起初不过是已亡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死后扶了正。可是，只要是芜城里老一点的人都知道，知更是小瞧不得的。且不说她不压于沈老爷的行商手段，单是十多年前她死而复生，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就已经足够传奇的了。
怜秋端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知更手里的佛珠难免觉得可笑，她可不相信她有一颗向佛之心。
其实知更要说些什么，她已猜出了个大概。不外乎就是沈家是大户人家，需要开枝散叶。说白了就是怜秋自己不争气没什么动静，她得给自己的丈夫找小老婆。怜秋敛了眉，看不清神色，恭敬地回了句“但凭婆婆做主。”
知更对怜秋的态度甚为满意，也还是佯装微怒：“这是你份内之事，怎生这般不上心？罢了罢了，我便替你揽了这档事儿。”
后来的话怜秋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了，耳边围绕地只是那句“玉锦这丫头跟着我也好些年了，虽说年纪大了点儿，许给我儿总是配得上的。”怜秋心不在焉的，是玉锦，为什么会是玉锦呢？这是他们计划好的，还是知更发现了什么呢？她不想在想下去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连那近在眼前的西苑也没心思去探究了。
这才多久的时间呢，沈宅那有些还未撤下的红绸又添了新。
虽然说纳妾不如娶妻那么重要，但前厅里也还是宾客如云。
怜秋看了看触目可及的红绸，再看了看知更笑意盈盈的脸，突然生了期待，不知一会她还能否笑得出。
几乎像是为了验证怜秋的话，一瞬间，大厅里静了下来。陆弥生着了官服缓缓踏入，一声令下，知更便被抓了起来。
变故来的太快，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官兵有礼地请了出去。
【五】
芜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就像一只躺在沙滩上的游鱼。
顺着护城河一直往下，便直通大海。在离芜城很近的海域上有一座岛，名曰：离思。没有人知道岛上有什么，因为从没有人踏上过离思，而踏上了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渐渐地也没人要去了。
与离思相近的还有一座岛：浮岛。相对的，浮岛很小而且不神秘.
怜秋还记得，陆弥生的家就在浮岛。因着他小时姐姐来了芜城，不久却死于非命，他这才努力的苦读只为一日能为自家姐姐报仇，这也才留在这里。
怜秋去过浮岛，去看了弥生姐姐的衣冠冢。弥生决计不信自己姐姐会害他人性命，而且是那等邪恶方式，他说他定不得让真凶有好日子过。怜秋想，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怜秋没有去看知更灰白的脸，她造下的孽是如何也偿还不完的。怜秋知道自己只是个俗人，只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其他的，与她何干呢？
西苑里隐约有笑声传来，带了些许疯癫。她透过那锈迹斑斑的大门一眼望去便定住了，大宅子里的秘密从来不会少，不知道沈亦初看见这个人，该是喜是忧。
【六】
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局。
怜秋对弥生的感情在重见沈亦初那一刻便明了，那不是爱情，只是习惯性的依赖。至于玉锦，她为了帮助弥生心甘情愿地背叛了知更，暗自收集她贩卖私盐的证据。
沈亦初挽了沈顾然从角落里走出来。
“更儿，回头吧，这些年来你可曾安心睡过一天好觉？”
“没用的顾然，回不去了。他不会放过我。还记得早年的胭脂吗？他是为她而来。”知更笑的凄楚，任由泪花染花了妆。
“亦初，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不是你娘呢？我真的低估你了，你很聪明，至少比我想象中聪明。你从帐册里发现了漏洞，一路查到我这里实属不易，不过，那离思岛特有的熏香味道如何？哈哈。”
一直不曾说话的沈亦初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却也彻底激怒了她。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骨头……”
看情况不对，周围的人赶紧去拉知更，却已是来不及了，她咬舌了。
【七】
陆弥生离开的那日，怜秋去送他。
陆弥生携了玉锦站在船头，望了望怜秋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日若不是我利用他不让你说，令他误会了，今天你们也…”
“他会明白的。”怜秋挥了挥手，看着他们的船渐渐淡成一个点。
暮雨丝丝吹湿
倦柳愁荷风急
瘦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
未是诉愁时节
谯鼓已三更
梦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