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乌江两岸虽然还称不上是繁花似锦，但由春天所带来的浓浓淡淡的绿色已经开始慢慢铺满了大地，一些迎春的花儿已经争先恐后地绽放，将乌江两岸点缀出一片盅然春意。只是，春寒料峭，太阳到了要落山的时候，一股彻骨的寒意仍然会不失时机地席卷而来，将那些争春早开的花朵冻落枝头。
宇牧云就在这样一个仍然寒意十足的黄昏，只披着一件薄薄的长衫，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段家庄外一个斜斜的土坡上，在他的对面不远处便是那场令他一生伤心的劫难发生地——梅林但此时的梅林已经不再有梅花和积雪，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早已经萌出新芽的绿叶。一轮惨艳的夕阳静静地浮在梅林树梢，如血的斜晖淡淡地洒在林中，涂亮了林中那三尊寂寞的孤坟。这是耿青和罗岿、钟儿的坟茔。
宇牧云所坐的土坡距那三尊坟茔不近，但他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石碑上太阳的反光，正如他生命中也有一道明亮的光线，永远地罩在当初那场令他痛彻心肺的劫难上空，把他内心深处的伤痛映照得无比清晰！
金陵玉手里抬着一个托盘，悄悄地走了过来。宇牧云听到了她的脚步，却没有回头。
金陵玉走到他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宇牧云回头，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牧云哥哥，我拿了一些吃的来。你又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儿吧！”宇牧云不答。
金陵玉道：“你经常几天不吃东西，身体都已经垮了，如果再不保重，那你……你要是有什么事，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会很难过的，你知道吗？”宇牧云仍然不理。
金陵玉叹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在一块大石上，抖开手臂上挂着的衣裳轻轻披到宇牧云的肩上，道：“我知道你还在为天狼郡主的死难过，可是，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连段颖都已经淡忘了忧伤，理顺成章地跟傅姑娘做了夫妻，你又何必一直自苦？你就算是把自己折磨死了，天狼郡主也是再不可能知道的了！”
宇牧云终于慢慢转回头来。他瞧了她好大一会儿，忽地问道：“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
金陵玉微微一怔，道：“应该要到清明了吧！”
宇牧云道：“不错，清明。一年前的清明前夕，我第一次见到了箴儿！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一次的相遇，会改变我的一生！嘿，如果早知今日，那一天，我根本不应该到青龙堂去！如果，如果不与她相遇……就算她还没有嫁到一个可以托附终身的好人，那至少，她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还会有自己无比灿烂的未来！”
金陵玉道：“你在后悔与她的相遇吗？既然你已经后悔了，那为什么不索性忘了她？你可以当从来没有与她相遇过！”
宇牧云微微苦笑，低声道：“我能忘记她吗？她是我一生的痛，她的死更是我一生再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是我害死了她！我明明爱她，却偏偏杀了她，嘿，如果这是宿命，命中注定我和她之间必须要死一个的话，我真的宁愿那个死的人是我！”
金陵玉咬住嘴唇，道：“你可以忘了她的！你不要再想她的好，不要再想你欠她的，你只要多想想她所做的恶事，想想她所做的不能让你原谅的那些事，你就可以忘记她！”
宇牧云道：“她做了什么我所不能原谅的恶事？”
金陵玉道：“她是乾坤教的天狼郡主啊！她害死过很多的人，其中还包括你们涉羽宫的弟子，当然，她更险些害你身败名裂，这些难道还不能称之为恶事！”
宇牧云哈哈大笑，道：“如果老天能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宁愿身败名裂！”
金陵玉心中大震，半晌无言。过了良久，她才低声道：“天狼郡主是乾坤教的郡主，是你们涉羽宫的死敌，你却这样爱她，为什么？”
宇牧云转眼向她看来，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我在涉羽宫以少宫主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在每个人的眼中，我都是高高在上，一呼百诺，想要什么都可信手拈来，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生命如果不属于自己，那么，给他再多的名利权益，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意义？”
金陵玉愕然道：“你的生命怎么可能不属于自己？”
宇牧云微微苦笑，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这就是你和箴儿之间的差别！嘿，其实并不仅仅是你不明白我的心思，放眼天下，除了箴儿，又有谁能真正明白我的心思！”金陵玉不禁愕然而哑。
宇牧云不再去看她，缓缓说道：“我本来不应该是涉羽宫的少宫主，本来不应该得到我现在得到的一切。我的生命，我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只不过是借来的，而既然是借，那便必然要偿还，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偿还。除了偿还，一生一世，无穷无尽的偿还之外，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生命还能有什么样的美好将来，直到，直到我遇到了箴儿！当然，我不是说她带给了我许多的欢乐，许多的喜悦，正相反，箴儿欺骗过我，利用过我，我跟她之间，甚至还有过不止一次的生死对决，她是世人谈之色变的魔中魔，是武林中人望风披靡的天狼郡主，是我义父欲除之而后快的最大对头之一，可是……自从我见到了她，我才发现，原来，生，也是有望的！我要跟她在一起，要一生一世地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伤，不再流泪，不再孤苦伶仃，不要她见了那些小老鼠害怕时无人倚仗！”想到当初跟她在乌江边并肩坐在大树上躲避鼠群时的情景，一抹久违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悄悄爬上了嘴角。
金陵玉瞧着他的笑容，不禁瞧得呆了，半天才道：“她是人人畏之如虎的天狼郡主，怎么可能怕什么老鼠，而且她手下部属众多，她也不可能孤苦伶仃！”
宇牧云摇摇头，道：“你们每个人都只会看事务的表面现象，就象看我，嘿，在你的心里，也一定认为我宇牧云既然出身名门，少年得意，那么我对自己目前拥有的一切，就应该心满意足，是与不是？”
金陵玉道：“难道不是？”
宇牧云道：“这世上有一种孤独，是高处不胜寒；这世上有一种寂寞，是身处熙熙人群之中，却找不到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
金陵玉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说，人们都不了解真正的天狼郡主，就象不了解真正的你一样？”
宇牧云道：“箴儿知道我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在她面前，我无需要费尽心机地隐瞒。也许，你们都惧怕洞悉一切的能力，可是对我而言，不必隐瞒心意，却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
金陵玉甚是错愕，半晌才道：“可是天狼郡主是你和涉羽宫最大的强敌，她能洞悉你的一切对你并不见得便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