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落花流水春归去,一种销魂是李郎:悲情词帝李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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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误打误撞的伉俪情深(1)

初次相见便倾心

都说,缘分是前生注定的今生。有时长,有时短,有时深,有时浅,奈何长短深浅,都是茫茫人海中刻骨铭心的相遇。或许前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是暮竹,你为清雪;他是山溪,你是游鱼;他是荡气回肠的一首歌,你是千回百转的一个梦。悲欢离合,一生一世,于是订下来生盟约,好比三生怪石与还泪的仙草。

李煜的注定,在南唐保大十二年的某个时节,如同昙花缓缓绽放。或许,那是一个春光璀璨的时光,那天,游人如织,繁华的金陵城里张灯结彩,衣角的香风吹过环城的水,沾衣的是一片粼粼的春光。坐在白马上的李煜,锦衣华服,容颜如白莲般静美,此时的他像是上苍的宠儿,半生顺遂而且温柔地骄傲着。温暖的风,淡淡掀其他布满锦绣的衣角,一如抚慰的宽容。

他穿梭在无数欢悦的鼓乐声里,没人知道他隐藏在风光背后的忐忑不安,流水一样流淌而过的行人,只知道,这桩盛事的男主角,是南唐君王的第六子李煜,至于女主角,则是宰相周宗的长女娥皇。

这是一桩人人都乐见其成的婚事,皇家和臣子的联姻,都是综合了多方面思考的。李璟为李煜选择的妻子,更多的是看中她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作为李煜的妻子,她的未来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更多的是,华丽高贵的一国之母。

所以,此时的少年,所忐忑的是源于未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十八岁的少年,并不是像他表面的那样淡然。未来将会相伴自己一生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夜半梦回,红烛泪深时,他也曾暗暗想过,那个她,会不会刁蛮任性,被骄纵宠爱着长大,却只要一笑,就有了让人原谅的理由;又会不会对他喜欢的琴棋书画全都没有兴趣,只是一个木头美人。那个她,是活泼娇俏,温柔贤惠,还是木讷不解风情?

当父皇说要给自己赐婚时,自己只是装出一副淡然面孔,表示怎样都无所谓。那是因为他知道,作为未来的国主,他的婚事不可能由自己做主。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是不渴望这样的婚姻,水乳交融,比翼双飞,携手走向白头。只是他,并没有这样的权力。他不是生于升斗小民之家,婚姻大事上也有几分自己说话的余地。尽管他不愿,可他的肩膀上,诚然是肩负着南唐的未来,他知道,他无法任性。这是他的地位,身份,所决定的未来,用来交换他的梦。

那时的少年,春风里暗自黯然,花容里独自伤怀,他又怎么知道,宿命之于他,是那样的残忍,又是那样的仁慈。他也不知道,他将会拥有一段如意的爱情,像他所看到过的故事一样,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如同他所有艳羡过的传说。

十八岁,对于我们来说,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人生从这里刚刚开始,正式面向人世的嶙峋峥嵘和温柔暖意。纵使是在古时,距离弱冠之礼也还有两年,算不上是真正的成人,然而在帝王之家,却是需要开宗立府,履行传宗接代的责任的时候了。那年,李璟为自己的继承人,挑选了南唐名臣周宗的长女娥皇作为妻子。周宗历经三朝,官至宰相,从南唐开创者李昪开始,就尽心辅佐李氏皇族,甚得几代国主尤其是李璟的器重。周宗为南唐的建立和稳定,立下过汗马功劳,直至晚年功成身退,一直在故乡扬州致仕赋闲。

周宗是一代名臣,教养出的孩子亦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煜未来的妻子娥皇待字闺中时,求亲的人家便是络绎不绝。还没等周宗为女儿择定人家,宫中却传来了圣上欲要与他结为儿女亲家的旨意。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仿佛这段姻缘,原本就已注定。

可以说,在婚姻上,李煜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他没有重蹈前人的悲剧,在爱恨纠缠中,了断了一生的情。他生于荣华,对于婚姻的不幸,亦是感同身受。他见过太多太多媒妁婚姻的残酷。因为盲婚哑嫁,许多人在婚后发现性格爱好无法协调,没有爱情的基础,所有的缺陷都无法被容忍,两人逐渐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男子还可以在纷繁红尘中寻觅自己的温暖,或者放浪不羁,前往烟花柳巷中眠花宿柳,那里自有解语花善解人意。女子则独守空闺,一夜夜人静秋深,心亦是一夜比一夜凉,听着雨声折落,东方恍然又是一白。

因为见过太多不幸,所以李煜格外不安,心中始终沉如坠石。这块石头,直到洞房花烛夜,才得以落下。红烛莹莹,香罗帐上鸾凤和鸣,窗外有人撒着落花生唱着百年好合。一身喜服的年轻皇子,忽然微微颤抖了手指,一连试了几次,才掀开了那块绣满喜庆的红盖。

红色的烛影里,璀璨凤冠下,他的双眸中,映出一张娇羞美好的容颜,如同梨花,缓缓开放在他的心底深处,瞬间就是千树百树。相爱,不用语言描绘,不需把酒言欢,那是一种前生就注定的缘分。李煜终于明白,翻过千万章爱的文书,不若亲身步入情的温床。他在温暖迷离的空气里,恍惚想起了一句话:琴瑟和谐,莫不静好。他再也没有比此刻跟迫切地希望,此年静好,直至永久。

不止是李煜,喜床上含羞微笑的娥皇,亦是发觉了缘分的妙不可言。如同早已梦中熟稔,她几乎是瞬间就认定了眼前这温柔,俊秀,清澈的少年。闺中寂寞,她很早就听闻皇六子从嘉,风神俊秀,才华横溢。她原本以为那都是锦上添花的溢美之词,帝王之家,最多的就是赞美。不以为然时,也曾去翻过少年早年的文墨,看完才肯承认他果然是文采出众,或许,在那一刻,她就已暗自倾心。她得知自己被许配给这位六皇子之后,她羞涩得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却暗自欢喜,千回百转里,却只忧心,他是否当真文如其人。

直至此时,才知道此前所有的担忧,都是瞬息消散的烟火。她今年十九岁,这样的年龄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极晚。不是没有过温润如玉的公子,前来求亲,可自己却坚持不要。她在等一段缘分,一段值得动心和飞蛾扑火的缘分,哪怕到沧海桑田。所幸的是,她终究还是等到了他。

一直以为,细水长流的爱情,温暖而且牢固,从点点滴滴中积累的温情,磐石无转移。一见倾心的爱情,如电光火石,只在一瞬,就相互认定的彼此。人世间,不难见细水长流的爱,却难见一见倾心的情。前生,要多少次回眸,才能在今生,无需时光的累积,就能确定真心,确定彼此就是今生的另一半。所以,不得不说,从嘉是幸运的。

他们都没有让彼此失望。婚后的进一步了解中,他们都确认了一点,世界上再也没有会比彼此更加合拍的人。李煜精通诗词,善于书画,对于音律亦是造诣颇深,京城中的贵女,能够做到这三点的,寥寥无几,而娥皇却是知书达理,能歌善舞,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相同的喜好令他们心有灵犀,一个眼眸流转,就知道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李煜所渴求的琴瑟和谐,当真如愿以偿。他是由衷地欢喜,真诚且庆幸。

情人眼里出西施。娥皇本来就生得极美,在有情人从嘉眼中,更是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尘。据说,这个温柔大方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冰肌玉肤,不论是淡妆还是浓抹,总是格外相宜。李煜曾在婚后为妻子写过一首叫做《长相思》的词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李煜?《长相思》

这首词盛赞的是娥皇的美貌,在他的笔下,她化作了仙女一样美貌的人儿,轻盈,灵动,如云如玉,风仪清秀宛如洛神。如此盛誉,能够化作妻子唇边的一抹轻灵笑意,如是,李煜就觉得已经足够满足。秋风落叶,簌簌而过,南唐又到了一季多雨的时节,碧帘外的芭蕉,夏日里看上去清凉舒心,此时却是一片清寒。南唐,已经如风飘摇。

沉浸在新婚旖旎里的李煜,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皇子,未来更是一国之君。他淡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也淡忘了南唐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若是盛世,他自然能够当一个富贵闲人,徜徉在爱情的海洋里,自得其乐,任谁也不会多言一句。或许当时的上位者,对这样胸无大志的王爷,更加乐见其成。然而,李煜却是南唐的继承人,此时的南唐,已经是一片蘼芜。此时沉溺在儿女情长中的皇子,眼里眉间,只有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影,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纷杂的事物,也容不下周遭的万紫千红。这样的爱,在乱世的硝烟里,是那样的奢侈,却也是那样的珍贵。

自古多情伤离别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

雨霖铃,就这样三个字,听上去就觉得无限缠绵悱恻。清秋残雨,屋檐铜铃,间或飞过南归的燕,一声声,一字字,唱尽古往今来离人愁。据说,这原本是唐玄宗所作的曲子,这位同样精通音律的帝王,入蜀后听到杜鹃泣血的哀鸣,不由回忆起了那位因天下和权欲香消玉殒的妃子,因为深爱,愧疚,思念,悲伤里写下了这支哀伤的曲。

后来被白衣卿相柳永填成了词,开章就是凄切,落笔未免惆怅。却不知,悲伤的是那段因欲望而牺牲的情,还是千千万万离人的深恨。柳永是知情解情,亦是懂情的。他明白,人世间最可贵的,不是人人渴求的富贵荣华,亦不是青山浮云外的永恒时光,而是一颗真心,一段真情。世间最难求的,不外乎如是。

忙碌红尘里,你追我逐跌跌撞撞里,也不外乎是寻求这样一份真。总有那么多的锦绣花年,总有那么多的悲伤逆流,也总有那么多的错过时间,错过地点,于是错过的,总在日后变成留恋的,身侧的,往往再度成为错过的。这未免要令人黯然神伤,感叹人生苦短,对的却是那样少,真的亦是难得一见。

李煜一定十分庆幸,在第一次交付真心后,他就能换来同样一份沉沉的真心。可他依旧觉得美中不足,因为他的身份,总是无法决定自己的行踪,无法镇日里和心爱的妻子长相厮守。离别,总是同这对相爱的恋人不期而遇,那时虽然没有柳永写出"多情自古伤离别",李煜对此却是深有感触。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李煜?《长相思》

那是南唐保大十四年的春暖花开,后周发兵淮南,身为太子的从嘉奉命南下沿江巡视。江南春光甚好,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春花如火,春水如染。万人簇拥的从嘉,却只惦记着临行时娇妻如泣如诉的眼波,自他心头流转,萦绕了他在外的所有梦乡。这是一场无奈无心,却无法推卸的分别,在孤枕难眠的流光里,放纵来势汹汹的相思。于是,不论从嘉行走在名山大岳里,还是探访古寺隐僧,抑或诗酒会友,把酒高歌,他都牵挂着金陵城里,独守空闺的娥皇。

她是不是,如同自己思念着她一样,思念着自己。最难忍受是相思,可恨的是相思之苦,注定与他们如影随形。她会不会望穿了秋水,盼着自己的归来。然而,自己身在千里之外,魂梦都无法与她相依。这个答案,在从嘉匆匆返回金陵之后,无声却自言明。当她半是欢喜半是恼怒地从内室小跑而出,甚至都来不及梳洗,眼波如水的明眸里流淌的是恨,是怨,也是爱。他无需多问,一切都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在分离的时光里,她跟他一样,承受着相思的煎熬。

于是,所有的折磨,都有了补偿。他们的爱,是对等的,没有谁占了上风,没有谁伤害了谁而自己却毫发无伤。一场对等的爱,往往是最长久的。他忽然向她微笑,她抿唇,回敬一个温柔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别胜新婚。短暂离别后,两人的感情更加甜蜜恩爱,时常是如胶似漆,水乳交融般不可分离。夫妻之间,总有那么多无法言说的浓情蜜意,一颦一笑,都是心有灵犀,甜蜜得仿佛能够沉溺永久。每个晨起,娥皇都会对镜仔细梳妆,哪个女子不爱貌如娇花。她本来就生得美,细心妆点之后,更是娇艳欲滴,引得从嘉欲罢不能。懒起画峨眉,双双金鹧鸪,温庭筠笔下的旖旎风情,仿佛脱了书香,悄然鲜活。有时候,起了戏弄之心的从嘉,悄悄只执起眉笔,将娥皇已经画好的黛眉,添上几分凌乱。待得娥皇发觉时,她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的神情,当真可爱可怜。就在平淡而不寻常的生活中,两人益发缠绵恩爱。就连从嘉自己都兴致勃勃地为这生活作了记录。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一斛珠》

世人最爱用这句"笑向檀郎唾",只觉得寥寥数语里,有无限娇憨风情,一举一动皆是动人心魄。其实娥皇究竟是怎样妙不可言,千年后的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我们更多的是凭借历史上的文字,从嘉亲身描绘下的诗词来猜测,那个令从嘉神魂颠倒的女子,一定是一个风情万种,而不失纯善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够在从嘉心中,坚不可破地占据着半壁江山。

晨起梳洗完毕,细细梳妆之后的娥皇,在夫君的诱哄下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黄梅小酒。酒后却微醺,此时的娥皇脸色绯红,仪态犹自自持却微微凌乱,比平日里更多了几许诱人风情。素日里因为身份而不能做的事情,如今接着几分酒意,她放弃了端庄稳重的面具,露出骄傲任性的一面。她的暂且的放肆,非但没有让从嘉觉得不悦,反而令他觉得新奇可爱,忍不住就要提笔记下这一幕。

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就像是李煜生命里的春天,温暖了他孤寂悲凉的一生。不仅如此,娥皇还给从嘉的生活,带来了新的转机。他们没有结合之前,都是才情出众的男女,结合之后,更是齐心协力,或是切磋琴棋书画,或是品读诗词歌赋。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会觉得十分有趣。这个道理,在从嘉和娥皇身上得到了验证。他们在相互切磋的同时,彼此的才学也有了大幅的长进。

娥皇善弹琵琶,这是令从嘉十分骄傲并欣赏的一点。白乐天曾描绘过这种乐器的精妙: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对于琵琶的优雅美好,形容得十分贴切,而难得的是,娥皇所弹奏的琵琶,如同仙乐,纵使同《琵琶行》里的琵琶女相比,也不在之下。

李璟对于这位儿媳所演奏的琵琶亦是十分欣赏,娥皇曾在他的寿宴上为他演奏琵琶,一曲收弦,艳惊四座。李璟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将宫中珍藏的"烧槽"琵琶赏赐给娥皇。这是一把有价无市的名琴,"烧槽"制法始于东汉,流传至今,已经有千余年的历史,以桐木为琴身,所演奏出来的乐声十分美妙,听过之人往往会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