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生:神仙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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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造化弄人(八)

房间很大,古玩字画,琳琅满目。

我四处摸一摸,看一看,觉得慕公子这个人很够意思,同时也有些搞不懂他。这样好的房间,安排给贵客入住自然合适,可是安排给一个小丫鬟,就有些奢侈。

难不成他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对我也客气客气?

多思无益,我绕过低垂的帘帐,在紫檀的大床上躺下。

棉被松软,躺在里面别提多舒服。可是,大约是有些认床,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终于入眠,却做起了噩梦。

那是我这么些年第一次梦到无颜。

往昔的记忆像是突如其来的瘟疫,在我的梦里肆虐横行。

淳德长公主面前,他决绝而冷淡地说要休妻。那个时候,我跪在金砖的大殿上,其实一直在期待,期待他能够看我一眼,可是他没有。

后来在府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无礼粗俗不配做他的妻子。那时的我仍然抱着微小的期冀,仿佛下个瞬间他就会突然笑出来,告诉我只是逗一逗我,可是他没有。

冰冷的大街上,我衣衫褴褛,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都隐隐在期待,期待他能追上来……他仍旧没有。

记忆和梦境好似不再有分明的界限,我的胸中那些陈年的委屈,突然间就压下来,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终于失声痛哭。

有个低沉的嗓音唤我的名字:“长梨。”沉声告诉我,“你在做梦。”

那个声音像是遥遥的钟声,响在云山雾障里,分明近在耳边,却也让人抓不住。我一时无法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反而因这一声提点哭得更为大声。有个力道将我拉到怀中,柔声安抚我:“没事了,我在这里。”

那个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熟悉的温度。

我在他怀中抽抽搭搭地哭,含糊地唤他的名字,问他:“无颜,你为什么不要我?”隔了会儿又道,“如果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有双手臂将我收得更紧,良久,听到男子的嗓音如墨:“都过去了,为夫日后好生陪着你,再不离开你。”

我抽泣着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他轻道:“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一只手落到我的头顶,轻而缓地抚着。我在这温柔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哭也哭累了,在他怀中复又睡了过去。

我暗想,这不过是一个梦,如果不是梦,又会是什么呢?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那被我攥的紧紧的衣袖,心不由得颤了那么一下,慌忙起身,听到一个声音含笑问我:“醒了?”

我往后退了退,环顾一圈,目光终于在面前人的身上落定。

蓝袍的男子,银色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正坐在床边看向我。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他被我攥得皱巴巴的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慕……慕公子,你何时进来的?”

他抚了抚衣袖上的褶,语气漫不经心:“你开始说胡话的时候。”

梦里的记忆已经开始含糊了,我想了大半天,也没有想起来究竟说了什么胡话。他见我愣怔,淡淡开口:“你做噩梦了,抱着我哭了大半天,还说让我不要离开你。”

我的额角跳了跳,迟疑道:“我说了么?”

他郑重地点点头。

我接着迟疑地问他:“我还抱你了?”

见他继续点头,我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你怎么不把我推开啊?”

他问我:“软玉温香在怀,我为什么要推开?”

我咳了一声,道:“慕公子,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你也是有妻室的人了,下次我若是再不小心冒犯你,你还是应该吭一声,否则我多过意不去?”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问他,“我师父呢,你让他看的那个病人还有救吗?”

他淡淡回答我:“他身上中的奇毒,连你师父都不曾见过,如今只能想办法控制住毒性的蔓延,解毒只怕要再想办法。依我看,九死一生,看他的造化。”

我惊道:“什么毒,连师父都不曾见过?”沉吟道,“如果连我师父都看不好他,这世上大约也没有人能看好他了。”

他问我:“你就对你师父这样自信?”

我挪到床边找鞋穿,漫应着道:“你不了解我师父,他是不会让他的病人死的。”将鞋子挑在脚上,与他并排在床边坐好,边晃腿边道,“我刚出生没有多久,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了寺院门前,自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狠得下心把不足岁的孩子给扔了啊?那样大的雪天,他们就忍心自己的孩子活活饿死冻死么?”

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道:“后来,我听寺里的僧人嚼舌头,说当年被师父捡回寺中的孩子一出生就患痨病,活不久的,大概是亲生父母不愿眼睁睁看着孩子死掉吧,才将她给扔了,会选择扔在佛寺跟前,也许是抱着很小的期待——希望如来能够显灵,希望如来能够救治她……可是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啊。”苦笑一声,看向身畔的男子,“如果没有师父,早在十八年前,我就死在了那个雪夜,有时候我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万一我的命数是一出生就患病死掉呢?万一我没有遇到我师父呢?万一……”

还没说完,就被按进一个怀抱。

挂在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抱着我的力道又紧了一些,我挣不开他,只好教育他:“我不过同你多说了两句话,你怎么就抱上来了,这可不是君子之道。”

良久,也没等来他的回应,不由得提醒他:“慕公子?”

他终于开口:“不会有万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隔了会儿,我忍不住道:“慕公子,你想闷死我吗?”

他这才放开我,不知为何呼吸却有些凌乱,我面露探寻地看向他,他却避开我的目光,道:“抱歉,冒犯了。”说完起身,堆叠的袖子随之垂落,墨发从肩头一路垂至腰间,那光景说不出哪里动人,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他的语调恢复如常,“我尚有要事,要离开些时候,你若想去哪里,便让云风云扬陪你,灵均山庄甚大,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了吗。”

我愣愣地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哎哎,你去哪儿啊,我也跟你一道去。”

迅速把鞋子提上,朝他追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云风将我拦下,挑眉问我:“你追我们公子做什么?”

我不理他:“你管得着么?”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轻蔑的口气:“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公子了吧?告诉你,我们公子早已经名草有主,你没机会了。”

我一听这个立刻来了兴致,换了一副八卦的嘴脸,问他:“问你件事儿呗,你们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公子羽又是你们公子的什么人?”

他一副不屑的口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无所谓道:“不说就不说。”将脸转向另一边的云扬,糯着嗓子唤了一声,“云扬大哥。”

对方脸一红,轻咳一声,道:“我和云风自小就为公子羽办事,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可是这十多年间,却从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与慕公子打交道,也不过是最近三年的事。”

我沉吟道:“都说公子羽神秘,没想到这样神秘。”却立刻将这个问题放下,对另一件事更为关心,“你们可见过慕公子的娘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风插嘴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摸了一下鼻头,道:“我这不是无聊嘛。”

他哼了一声,就听他身畔的云扬道:“我二人也不曾见过。”

我不死心:“府上便没人见过?”

他摇了摇头,此人的脾气好是好,就是一问三不知。

我将男子无辜而坦然的脸看一眼,叹口气:“算了。”又问他,“我师父是不是还在云轩阁?带我去看看。”

房间中央有一副巨大的花鸟屏风,屏风前的红木案上,师父正撑着手在打瞌睡,眼睛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为他清寂的眉目平添了些妩媚的味道。我有记忆以来,师父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好像岁月从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这件事真是奇怪,难道是师父有独特的驻颜术?我心里其实早存着这个疑惑,却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

一边的火炉上正熬着药,从壶口冒出袅袅白烟。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师父身边,跪下身子,轻轻在他肩头搭一件外袍。

师父因为我的动作惊醒,看到是我,开口唤了声:“梨儿。”

我道:“师父怎么就这样睡了,也不怕冻着。”

他抬手按住肩头的袍子,坐正身子:“无妨。”

我往屏风瞧了瞧,问他:“里面的人如何了?慕公子说他身中奇毒,好不好解?”

师父看我一眼,道:“不光是毒,他身上的刀伤剑伤有三十余处,腿上还有被野兽啃咬过的痕迹,只怕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中毒的部分是左臂,若非他及时挥刀断臂,今日躺在此处的早就是一具尸体。如今,为师只能勉强保住他的腿,至于他身上的毒能不能排得掉,还需静待些时日。”

我听得心惊肉跳,失语良久,只能一句话表达自己的心情:“还真是一条汉子。”

不等师父回答,就听屏风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许久不曾听人这样夸过本王,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不妨进来一叙!”

我的心一提,忙看向师父,师父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只是一双眸子更深了一些。

只听师父悠悠道:“醒得倒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