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生:神仙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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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浮生之劫(四)

永正元年的那个春天,我穿着明艳的嫁装,从帝京到燕州,完成了人生最长的一次跋涉。我从前从没有想过,自己跋涉千里,竟是为了给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做妻子。

马车行过庆阳门,便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池。

燕州临近塞外,多风沙,房屋也建得坚固,又处于勾通胡汉的要道,故而整座城池都有些域外风情。

比起大沧皇宫,北凉王府的线条粗粝很多,一砖一瓦,都少了汉家的婉约,多了外族的粗犷。

听说慕容铎的身上有稀薄的北狄血统,此次起事,也重用了许多北狄的骁将。

载着我的车撵行到北凉王府后,没有礼乐炮仗,也没有喧哗热闹,有的只是送婚使宣读圣旨的一字字,一声声。

今日,大约会是我最后一日听到大沧的官话。

我怀着伤感的心情听沈初将赐婚的圣旨念完,却没有等来聆听者的正常谢恩。

对方一开口便极端张狂:“本王向圣上求娶帝姬,原以为圣上会将宫中最负盛名的晋陵长公主赐给本王,且不知这尚平长公主,可及得上晋陵长公主的万一?”

我的手在身下一紧,这个慕容铎,当真如传说中一般无礼粗俗。

接着便听到护在车前的大将军赵安语声极厉地道:“大婚之礼尚未完成,北凉王怎可贸然入轿冲撞殿下!”

大约是那慕容铎欲图掀开轿帘看我的模样,赵安看不过去,才出言阻拦。

就听慕容铎不满道:“赵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公主已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提前将自己的女人看上一眼,难道还要请示赵将军?”

赵安不动如山:“按照大沧的礼节,北凉王应当以君臣之礼,恭请公主出轿。”

慕容铎不屑一顾地道:“嗬,本王长到这么大,还不曾对哪个女人说过这个‘请’字。”声音凉凉,道,“给本王让开。”

帘外立刻响起佩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刚刚一沉,就听沈初悠悠道:“圣旨在此,即如圣上亲临,今日之前,北凉王的称号尚属王爷自封,做不得数,今日之后,王爷便是我大沧帝国堂堂正正的北凉郡王,是燕州的新主。但,王爷至今不领旨谢恩,是对在下带来的这一纸圣旨存有异议,还是临时后悔向大沧称臣?”这一席话他说得极稳当,我听得却极揪心,生怕他一个词用得不好,惹慕容铎恼羞成怒再将他给砍了。

他却浑不在意,接着道:“若王爷临时后悔,在下即刻便带着公主的凤撵回京,别无二话,只是今日公主受到的大辱,不知雁云关外的大沧将士,能不能看得过去。”

雁云关是最接近燕州的驻兵之处,若向燕州举兵,烽火将最先从雁云关的烽火台燃起。

慕容铎既然遣使求亲,便是不愿这么早同大沧动起干戈。

沈初这是在赌。

帘外沉默片刻,才听到慕容铎傲慢的声音:“早就听说朝堂之上有位尚书大人,生了一副比女人家还要清秀的丰容俊貌,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就连本王身边最美的如夫人,都被沈尚书给比了下去。”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夸沈初,但是仔细揣摩又实在不像夸人。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因沈初方才的话而动怒,可是下一句话,听上去就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臣慕容铎,领旨谢恩。”

我为他没再对我有无礼之语,悄然松了一口气。

又听他在帘外不情不愿道:“臣……请尚平长公主下轿。”

一双手为我打起轿帘,我矮身行出,刚一落地,便有两个女官迎上来将我的手臂搀上。因我的视野被头上的盖头挡了个干净,今日在婚典上,所有的行动便全要靠她们指引。

谁料,刚走出两步,便毫无防备地被一阵邪风卷走了头上的盖头。

我第一个反应便是抬手去捞,却只有指尖稍稍碰到了它的一角,大红的盖头轻飘飘落到一旁地上,我遗憾地看了它一眼,目光漫不经心转回眼前,就看到一双陌生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慕容铎生得高大,皮肤比大沧的男儿黑一些,体格也遗传了游牧民族的精壮,尽管如此,他身穿汉制的大红色喜服,却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妥。模样虽不算很好看,比之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好了甚多,令我欣慰。若是日后面对一张食不下咽的脸,这个亲便和得极其冤枉。

他立在原处看了我一会儿,良久,才将目光移开,嗤了一声:“竟是个小丫头片子。”

揣摩了一下他的语气,应当是对自己娶了个小丫头片子,感到有些扫兴。

一名女官已将我的盖头捡回来,小心翼翼盖在我的头上,而后,又小心翼翼将我搀扶进婚典的礼堂。

路上,听到来客中有人议论。

“从前不曾听过这位尚平长公主,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美人。”

在宫里的时候,不曾有人夸我美人,我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宫里的美人太多,我只算长得一般,所以若是比美,委实显不出我来。如今到了燕州,百姓的见识没有那么广,我便白白捡了个美人的便宜。

这是这二日来我在燕州遇上的第一件好事,倒也难得的很,大约也因此,同慕容铎行夫妻对拜之礼时,心中的不适竟也没有那么强烈。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腹中饥饿,便也顾不得心里的不适了。

后来,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在礼官的一声“送入洞房”落地后,郑重嘱咐走过来搀扶我的女官,道:“记得待会儿送份馅饼进我房里啊。”又道,“最好是牛肉馅的,不要放葱。”

女官的手抖了抖,身畔慕容铎的身子也抖了抖。

我坐在洞房中等了大半晌,都没有等来我要的馅饼,不禁有些哀怨,北凉王府的人做事实在是太没效率,正预备出门自寻吃食,忽然听到房门砰地一声,将门顶的灰震落了好几层。

而后,便是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朝我压了过来,我一把摸下头上的盖头,将身子往后撤了撤,心想没有等来馅饼,竟然等来了饿狼。

慕容铎喝得大醉,一走近,便以极大的力气捏住我的下巴,像打量一个物件一般,将我的脸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看完之后评价:“这张脸,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致。”他的手捏紧我的下巴,力道没个控制,我痛苦地直蹙眉头,他却忽而邪气一笑,“这么一皱眉,倒有点意思了。”说完,便有一层浓郁的酒气朝我压下来,我的心一惊,忙道:“等一等。”

他的动作顿下,脸上却现出极为露骨的不满,两道飞入鬓间的剑眉下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上去更是锐利。

边塞之人同中土人士果然不同,喜怒全形于色,这样也好,免去了猜他心思的麻烦。

我想起传闻之中,慕容铎喜欢凌虐女人,心中不由得擂起鼓。若是在大婚之夜,我不想让他对我干点儿什么,他会不会抽我的筋,扒我的皮?

我堆笑道:“还未喝交杯酒。”

他不理会我,继续压过来:“明日补给你。”

我碰了第一根钉子,告诉自己不要灰心,再接再厉道:“新婚之夜连交杯酒都不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的唇吻在我的脖子上,啃着我的脖子道:“春宵苦短,不及时行乐,才叫不像话。”

我不光碰了第二根钉子,还被他占了便宜,更有些心慌,撑住他的胸口,试图将他推开,几乎是在恳求他:“新婚之夜和夫君喝交杯酒,是我的心愿,若是不能完成这个心愿,我将抱憾终身。”

男子这才从我身边离开,醉醺醺地看了我好几眼,给了我评价:“你的心愿未免也太上不得台面。”

我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忙闪身到一边,往银杯子里倒酒,才倒了一半,身子就被他勾回去,往床上一甩。

男子压过来,目光冷冷地看着我:“酒里蒙汗药的味道呛得本王怪难受的,王妃若是想喝交杯酒,本王便叫人换一壶进来。”我的凉了半截,听他又道,“看王妃此刻的神情,却好像并不是那么贪这一杯酒。”粗糙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滑过,声音里的狠戾令人身子一抖,“王妃大约还不了解本王,什么样的女人本王没见过,什么样的花样本王没玩过。”勾唇一笑,却笑得人心中一寒,“本王今夜便好好教教你,什么是伺候本王的规矩。”

我手脚并用,想将他挣开,却低估了一个男人的力气,我语声颤抖,强撑着镇定,道:“慕容铎,你先放开我,我有话……唔……”

话未说完,口中已被猛烈的酒气入侵,滚烫的舌头长驱直入,这陌生的气息令我的全身都竭力排斥,再没有比被自己不爱的人吻更加屈辱的了,在他的舌于我口中翻搅之时,我用尽全力咬下去,霎时间血腥味在口中蔓开。他捂着嘴撤开,向外吐了一口血水,再然后,便挥手打上来。

我被他一掌打得有些懵,半晌才觉出右半张脸火辣辣得疼。

他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咬本王!”

我眼睛一寒,心道我不光敢咬你,还敢踢你呢。

抬起腿,朝他的命根子处狠命踹去,却被他提前预知,以腿压住,再然后,又是极狠的一巴掌。我的整个人恨不得被他扇得昏死过去。强撑着清明的意识,心想传闻中说慕容铎对女人极不客气,倒是一点也不错。

原想着第一日先以蒙汗药将他放倒,第二日随意寻个由头,总能将那件事拖个一日,既然能拖一日,便总有办法拖第二日,虽说不能总这么拖下去,但,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只是谁会想到,这第一日,我便没能拖过去。

到底是我小看了慕容铎,高估了我自己。

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忽然有个人不顾洞房花烛,直冲入房间,大喊一声:“王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