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我也不能理解，为何当年你集合江湖力量将胡十三逼下悬崖，而他却一定要我将这个银面具交给你……”
当听到这问题时，叶聆泉笑了起来，笑得很不同，和他那瘦弱的身躯不同，和这突然间亮堂起来的大殿也不同。笑声回荡在这大殿上，这大殿也许并不能算空旷，许是因为此处并不阔大，许是因为此处遍布着珊瑚、游鱼，许是因为那六根滚柱，许是叶聆泉与小拣站的位置很近……
他看着那虽身在轮椅上依旧挺直的脊背，听着那肆意却又黯然的笑声，忽而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远到即使分明只在眼前，不过只是几步的距离，却终于是触不到、碰不到的。
叶聆泉大笑着，瞥了一眼被丢落一边的银面具，却并未稍作停留，摇动轮椅继续向前移动，“他教了你移形换影，给了你银面具，却不曾告诉这前因后果？”
小拣一步一步趋前，不远不近地缓缓跟着，神情却是淡然，“你乐意说的话，我就听听。”
“……还是等胡十三来了后再亲自告诉你罢。”叶聆泉自落座，对着小拣比了个请的手势，邀他入座。
小拣看了看，座椅靠卧倒是一应俱全，可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于是撇了撇嘴坐了下来，“既然这个你不想答，那言无庸为何会说他见过胡十三的尸身，这个你总能告诉我了吧？”
“你说的是这个吗？”叶聆泉手指在卧榻边动了动，之间一点光自一个烛台底处燃起，绵延而去。原本暗纹隐花的地板上有一块突然透明了，其下清晰可见一个人形，沉静而眠。
小拣霍然起身，目神凝聚，惊诧看向那里。身形、神情皆是如此熟悉，仿佛方才便曾见过此人一般。可看了一刻后，小拣收回了视线，坐回原处。
“你看出来了？”叶聆泉略有些惊讶，倒是又重新打量了小拣一番，“倒是难得……这样的手笔，能看出是假的，你当算第一人。可见……胡十三……运气的确比我好……”
小拣鼓着腮帮子，摆弄着一双手，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权作回答。
大殿中随着这一声“哦”的结束，瞬间沉浸到了无边的安静中……
“恩……我说……”
“你果然还有想问的，问罢……问罢……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
“恩……那个……那个……”小拣纠结了一刻，还是开了口，“你这儿真的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吗？”
*****
风，从四方来。
风当然不可能同时从四方来，有这样的错觉，只因那个涉水而来的人，凭风而立。
演武台上，叶聆泉仿若依旧是当年声名鹊起时的模样，沉静、冷漠，傲然孤立于台上，遥望在座诸人，却不曾有谁真的落入那双眼中……风扬起衫角、衣袂，叶聆泉不发一言，负手四顾。言无庸上前一步，向众人道，“今日乃是浩气盟新生之日，蔽盟宗主闭关三年，今日特邀诸位前来同贺，便是期过往不咎。今日后浩气盟定当不负当年之声名，愿为江湖之中流砥柱。”
此言一出，台下登时一片戚促之声。这些年浩气盟不曾败落，皆是其中的商旅营生支持，于江湖中的武功名声早已消失殆尽，今日叶聆泉突然出现，言无庸来一句“不负当年之声名”，便想重整其在江湖中的地位，这个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些，自然有人不乐意了。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浩气盟？前些日子接到帖子时，我还在奇怪，我一个跑江湖的人，怎么会有商户给我递帖子呢！”
“江南十三道。”言不才瞥了眼说话之人，口中喃喃，无声地笑起来。
左飞卿依旧是那副模样，好像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一般，低声接着道，“无常勾罗老七。”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极低，低到除了他们两人外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
此刻，无论是听到这话的人，还是看到说这话的人的人，皆屏息凝视。江南十三道，无常勾，罗老七，这名字吧不能算没名气，也不能算有名气。只因江南十三道，也有人戏称江南十三盗，鸡鸣狗盗奇能异士极多，罗老七在其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角色，可单单“无常勾罗老七”这六个字丢在江湖中，凭是谁听到没有不惊上一惊的。
言无庸看到了说话的人，听到了那人说的话，倒是面色不变，也不点明，只笑回道，“浩气盟这些年虽以商道经营为主，却也不曾于武道松散。江湖中，声名有早晚，有善恶，有虚实，却实无高下。”
“言副盟主好口条，可即便名声无高下，手底下却是能见得真章的。”罗老七平地起身，一脚跺在地上，抬起时人已冲向演武台。
无常勾，勾即是罗老七的武器，长链带钩，形容正如黑白无常的勾魂爪，当然罗老七的本事也的确配得上这件黑白无常的武器。
罗老七身边人只觉得坐处一震，抬眼时只看到罗老七已站于演武台上，与叶聆泉对立。
言无庸恭敬看向叶聆泉，见他神色无变，飞身退下演武台。
罗老七哈哈大笑，手中捏着无常勾，上前一步，“叶盟主闭关三年，今日出关想来必是大有所成，今日罗老七就来讨教一二。”
叶聆泉仿佛惋惜一般，沉默地摇了摇头，忽的抬起头，面向罗老七。
当罗老七看到叶聆泉时，忽的停了笑，那张嘴却还保持着笑时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叶聆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的身子忽然飞了起来，如同凭风而起的木鸢一般凌空而起，长剑出鞘自一个诡谲无比的角度直刺向罗老七……
台下，左飞卿的目光难得地瞬了瞬，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眉心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三年……”
“太过惊人了，不是么？”言不才抱着一双手，半眯着眼睛打量演武台上的两人，“……不过……这世上的事，倒也是说不准的……”
台下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台上飞身激战一处的叶聆泉与罗老七，可他们不知道，就在这浩气盟中，另一个地方，同样有着一个叫作叶聆泉的人，摇着轮椅被一个名叫小拣的人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