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好自为之
孟太面上露出了疑色，洛公主走到了一旁，将瓶塞拔下，倾了一点倒在一盆文竹上，转瞬，那棵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的文竹就迅速地衰败下去，黑烟腾起，腐蚀的声音吱吱作响。
见此，孟太后略一沉吟，“也好！”
没有其他内侍在场，魏公公上前刚想取过药瓶，孟太后一声冷喝，“你退下！”然后她转向了洛公主，“阿洛，你亲自将药送到他的手上！”
洛公主眼神凝滞地应了声“是！”一步步地走到我面前，她的面幕无风而动，手也在抖，我却出奇的冷静，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药瓶，此时，无论是孟远彦还是孟太后，他们都只能看到我的脸，就在洛公主的手收回的那一刻，她的面幕居然被掀起了一角，红唇翕动，隐约是“明珠”两个字。
我一个怔忡，药瓶因为还未全然握紧而失手坠地，洛公主眼疾手快，伸手去捞，我也同时出手，却不想，撞在她的身上，洛公主急急一闪，药瓶被她甩到了我的身上，正好撞在腰间，那里，有什么圆而硬的东西在磨蹭着我的肌肤。
洛公主已经退后了一步，我则握着药瓶一点点站直身体。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甚至连孟远彦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孟太后叱喝，“阿洛！你还不退回来！”
洛公主没有犹豫，径直走了回去。
我握着药瓶看向阿焱，她已经泪流满面，眼睛略略红肿，我本想再握一下她的手，但终究我还是忍住了，我只是向她微笑，第一次在众人的面前叫出了她的名字，“阿焱，忘了我吧。”
她已经哽咽，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想着，这样也好。然后，我转身看了看孟远彦，他已经收剑回鞘，愣愣地看着我。
我鄙夷地对他说了一句，“孟侍君，有句话说的好，叫做——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你——好自为之吧。”
孟太后已经不耐，焦急已经写在了脸上，我冲她笑了笑，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脸色愈加的难看，尔后我再不迟疑，将瓶塞拔出随手一掷，仰头便将整瓶的毒药倒在了口中。
视线顿时模糊起来，喉咙里烧灼的痛令我无法忍受，瘫倒在地，四肢的力气被迅速地抽离，口里溢出了腥热的液体，神智也开始混乱，眼前天旋地转，只是，我拼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和力气，将手按在了腰间。
那个圆硬的东西硌着我的掌心，我的手已经开始痉挛，手指张开就再也合拢不上，血管里奔腾的根本就不是血，而是火，身体像是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但意识却在轻飘飘地向上浮，眼看铺天盖地的黑暗就要吞噬我的意志，耳畔阿焱的呼喊那么遥远，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我是躺在她的怀中，四周仍旧有视线死死钉在我的身上，我用尽了力气想要翻身，却无济于事，我只能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血腥气又开始在嘴里蔓延，灵台终于清明了一些，将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用上，勉强翻过了身，那颗明珠已经被我从腰带里拽出来，想也没想的，直接吞了下去。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全身，我闭上了眼睛。
真没想到我还能再醒过来，上一次灵魂离体的痛苦仍旧历历在目，可是这一次，身体上的痛更加地令我难以忍受。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无法适应的黑暗，唯一能够令我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的是一种声音——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如同最精确的钟摆，分隔死亡。
痛，汹涌而来，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弓起，像是一尾死鱼被抛在了浅滩之上，即便还没有死，也只是苟延残喘。
等到终于能够稍稍平静下来，大脑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我把之前发生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
洛公主到天牢救我本就奇怪，不，更奇怪更早的是她之前传进来的那张纸条，她说念我旧情所以会救我脱困，事实上她做到了，在她的安排之下我见到了阿焱，知悉了孟太后的企图，但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又和孟太后一起出现了我面前，不惜甘冒弑君之名来逼死我，甚至，那瓶牵机，都是出自她手，可是，最后救了我的，同样是她。
那颗璇玑海的明珠原本是为她所送，当日我曾经感染风寒，她送来明珠时曾说“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效果。其实，对于剧毒牵机，我也略微知道一些，历史上，南唐后主李煜便是死于这种毒药，据说无药可解其毒，没想到，一颗明珠竟然能够救我一命。
只不过，随身暗藏牵机，明珠却在我的腰带之内，这套衣服原本是出了天牢之后，在洛公主的马车之中更换的，也就是说，是她预先准备好的，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她的布置？她早就料到了我今夜的行踪会被孟太后察觉，所以事先准备好了所有？
如果当真如此，洛公主的心机手段以及她的目的都是令我太难揣测。我感觉这已经成了莫大的一个谜，在所有的谜底，都集中在洛公主一个人身上。
正想的出神，忽然，一只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猛地踢了踢我的肩膀，很痛，那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正好踢在了关节上，加上我刚刚中了毒，全身的机能都不复从前，当真是让我痛彻心扉，我咬紧了牙关，不让呻吟声脱口，忍痛的同时也是心底一紧，我继承了沈慕伊的功夫，耳清目明，但这个人一直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却仍旧没有听到。不知道是他蹑足而来，还是……
还是武功远高于我。
还没细想，一个声音就在耳畔响了起来，听起来是很年轻的一个女音，而且相当好听，“终于醒了啊。”
我勉强偏了偏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这真的是一个少女，大概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明眸皓齿，穿一身黑衣，两指宽的腰带束起了纤细的腰身，头发用一个玉环系高了吊在头顶，愈发显得脸庞娇小，她的相貌美丑原本不在我的眼中，只不过，她的右颊上，有一个单边的小酒窝。
我的心猛然一沉，因为她，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阿焱。
阿焱，你现在在哪儿？你是不是在我的死而伤心呢？先是失去了怀胎尚不足月的孩子，紧接着又是我，这样三番两次的打击你怎么能承受的了？
阿焱……
“想什么呐，这个时候了还走神！”肩膀上又是一脚，这一次力道轻了不少，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了，那个女孩子很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全身瘫软，没有一处能发力的，尽管这样，我还是艰难地用手撑地，想要坐起来，这种被比一个小自己很多岁的女孩子俯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不能如愿，那个女孩只是在一旁看着，不再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很冷淡，最后，我放弃了，干脆放平了身体躺在地上，正对上她的双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神，居然变成了带着一点点钦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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