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皇夫
穿衣着靴，头上戴的冠换了七八样，就连腰带上佩的一挂玉饰都反复的更换搭配，我由着他们折腾，脸色因为几日来没有睡好而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白，眼皮底下一抹很明显的淤青。几个为我着装的内侍捧着半开的妆奁，里面倒没那些女人用的凤钗簪花，可是粉倒不少，还有几种气味芳香的精油。眼看着他们调好了一种粉，用粉扑沾着就往我脸上招呼过来，我一个激灵，神智总算是回过来了点。
“等等！我不用这些。”多少用了点劲儿，我把那只粉扑打开，一些蜜色的细粉从上面簌簌洒下来，正落在我的外袍上。
“咕咚咚！”几个内侍立刻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说着“殿下恕罪”。我叹口气，眼神望了望一直在一旁站着的小丁。
小丁会意，清了清嗓对他们道，“你们下去吧，我来为殿下妆面。”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很有点为难的样子。开始的时候小丁就想亲手替我着装来着，只不过被那几个内侍表面阿谀说是丁公公身份贵重，是皇夫殿下身边的红人，哪敢劳您的驾，实则却在拐着弯地暗指他粗笨愚鲁，说什么这等事还是该由他们来做，还有什么他们毕竟是从内务府专程调过来侍候殿下梳洗云云，甚至趾高气扬地抬出了魏公公。
他们鄙薄小丁同时也是看不起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暗指那个得道的人其实并不光彩。这一直都是我的心病，毕竟靠着一个女人的裙带来维持表面的荣耀是男人的耻辱，看在阿焱的份上我才隐忍到了现在，如今有人公然挑开，我脸色不由铁青，蓦地加大了嗓音，“没听到么，下去吧！难不成魏公公说的你们听，我说的反倒不听了？是不是还未行过大典，我这个皇夫在你们的眼里就不是皇夫了？”
被我这种气势一压，他们这才连声喊着“不敢”，战战兢兢地磕了头，膝行着退下。
小丁走近前来，先是给我行了一礼，这礼端正的多，是规规矩矩对皇夫行的礼，我看了他一眼，“行了，虚礼就免了，在我面前何必这样，况且那些外人都下去了，就你在眼前我舒坦随意的多。”
听见我不把他当“外人”，小丁很开心，眉开眼笑地替我把落在衣服上的粉一点点拭去，回头又看看我的脸色，脸上的笑意不由一点点散去，他担忧道，“主子，您这样的气相，怕是不成，多少，敷点粉遮遮吧。”
他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镜子里面映出的那张脸跟鬼也似的，但让我像女人一样涂脂抹粉，怎么都接受不了。
最后小丁没奈何，叹了口气之后给我奉上了一杯浓茶，说是好歹提提神。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四色点心，色香味俱全，尤其香气扑鼻，放在平时肯定引人食指大动，只是我近来少眠，加上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丁点胃口都没有，拨拉了几下一块都没拿起来，小丁见了还劝，“主子用点吧，大典要举行整整一日，主子先垫垫，别到时候饿着了。”
我心说一天不吃倒也不至于饿坏我，况且仍旧提不起精神，只将那杯浓茶一饮而尽，摆了摆手。
五更时分，一顶分外华丽的十六人抬步辇停到了文心阁外，礼乐声大作，司仪太监就在殿外唱礼，殿内的一众人都很安静地听着，我被那冗长繁琐的唱和弄的昏昏欲睡，精神越发的不济。
之后的大婚庆典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排场很大，又是祭天告祖又是宣诏天下，朝堂上一班大臣三跪九叩，城楼上万众沸腾举国欢呼，阿焱那天戴了一顶很重很华丽的冠，我看见她一直挺着脖子像是很难受，身上穿的一套金红的缂丝袍服又冗重拖沓的很，不禁为她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么着一看，才觉得我身上穿的戴的也几乎能把人压塌了一样，怕得有个几十斤。从凌晨到晚上，入目的都是色泽浓艳的浮华，喧嚣声声入耳，最后我累的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天旋地转，只剩下了那夜点起的无数大红灯笼，鲜丽逼人的色泽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成为了皇夫当然就不能继续住在文心阁，距离简心殿不远有一座丰仪殿，是历朝历代皇后的寝宫。原名不叫这个，叫凤仪殿，只不过此番是我这皇夫住了进来，就改了第一个字。先皇之时这里曾经住过阿焱的母后和孟后两位皇后，后来阿焱登基，孟后成为太后搬进了天仪殿，阿焱又久未册立皇夫，这里也就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这一回是赶在大典之前才匆匆打扫出来的，又装修一新，比我之前的文心阁要奢华靡丽不少。
前几天我曾经来看过一次，魏公公依着阿焱的旨意陪我在殿内走了一圈，挑了挑家具摆设，我当时表示不喜欢这样的富贵，况且阿焱一向提倡简朴，自她登基以来，后宫之中从没有哪座殿阁如此大肆铺张，就连她的简心殿也是简约的只剩下该有的有，鲜少那些纯装饰性的东西。可魏公公只道是此即是陛下之命，万不能委屈了皇夫殿下。我无可奈何，把剩下的话压在心里不提。
大婚庆典是夜，饿了一天的我终于找着了点东西南北，也是终于能坐下来的时候才觉得很累很饿，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眼前开始冒金星，内息也不顺，在体内一直乱冲乱窜，四下没人时我把夏欧送来的最后一颗药填在了嘴里，好歹是缓和了一些。
灯烛掌起来的时候，一室的红烛高烧，我和阿焱并肩坐在婚床上，外袍的下摆被结在了一起，床上地下洒满了百合、莲子、花生、大枣之类，一度我很想抓过两个来充饥，但想想还是忍了，等吃过子孙饽饽，喝过合卺酒，受过合宫的命妇宫监大礼参拜这一套婚仪下来，夜已经深了。
各自卸冠更衣，把那些沉的吓死人的袍服脱下之后才觉得全身猛一畅快，屏退了所有人，我和阿焱面对面坐着，一桌子精致的膳饮，饿虽然饿，但估计是饿过头了，反倒怎么都提不起食欲来吃。
阿焱也没动筷子，只是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酒杯，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上扑了金粉，纤纤的十指合拢，握住了酒杯，被她这么一握，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晃啊晃的，上面浮着一层昏黄的烛光。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刚刚喝过酒了，就别再多喝了。”
卸了妆之后她的脸上恢复了正常的血色，长发简单的盘了个髻，一支嵌了宝石的簪子明晃晃的，映的她的眼睛忽明忽暗。她摇着头移开了我的手，把那杯酒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在满室的艳色烘托下，她的脸色迅速地嫣红起来，艳冶醉人。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一点点收紧，尔后再牢牢地握住，不想再松开。
阿焱轻轻咳嗽了一声，挣扎了几下抽回了手，我微有惊疑地望着她，而她，则是淡漠地撇开了眼。
为了掩饰尴尬，我也向自己的喉咙中倒了满满一杯酒，这一回的酒不同于酒味甘和的合卺酒，透着一股子带着苦涩的辛辣，顺着食道而下的时候，带起了一路火烧火燎，最后给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了一阵暖意，同时，也刺激的那里瑟缩了一下。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