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是我一早就知道,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最后的离去,都生活在后悔中,当初,还会不会那样自信,那样自以为是?
她说,若是人总生活在回忆中,就代表自己现在并不快乐,可是她不知道,自她彻底走出我的生命,我从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她说,我的生命中不应该只有她,会有更好的女子值得我爱,会用心爱我,可是她不知道,自我决定让她住在心里的那一刻起,那里,便再没有任何的位置……
她说,若是没有她的帮助,我依旧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帝,依旧可以将大齐治理的国富民强,可是她不知道,若不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安心的和花湘一起,我不会坐在这里,坐在这万里江山之上,享受无边的寂寞。
我很庆幸,很庆幸自己现在就可以离去,在她之前离去,因为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我曾经是锦绣布庄的二少爷,是左家军的主公,如今是大齐的皇上,可是没有一个身份可以比得上,比得上那个我再也不可能拥有的身份。
她的夫,灵儿的夫君。
那样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后,理所当然的为她遮风挡雨,理所当然的陪她喜怒哀乐,理所当然的陪她天荒地老。师父说我不争气,一个王者,却没有雄心报复,没有黎民苍生,是的,我的确没有,因为我的心愿很简单,只求她这一生,喜乐平安。
我只求我爱的人,喜乐平安,哪怕她不爱我,哪怕她永远不属于我。
还记得那天看到她在雨中种桃树,天上是瓢泼大雨,下的天地间都模糊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样白的衣衫,孤独的在雨中飘摇,纤细,脆弱,却坚强。雨水一次一次冲倒树苗,她不甘心,一次一次的种上,直到最后,终于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的悲伤,仿佛天地间的雨声都被她盖住,仿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心酸在那一刻都释放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哭,花湘走后,第一次哭。
我没有上前,始终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安静的陪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可是我知道。
那天回来后,我叫来了卜知,金銮宝殿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卜知,我想要灵儿做宰相。”
大殿灯火通明,可是我的眼前却是模糊的,仿佛面前有雨水,仿佛看到那单薄的白色身影。
我知道灵儿会走,或是回桃花谷,或是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也打算放她走的,因为她要的是花湘,而我,永远都不可能代替他,若是她在我身边,或许,反而会因为我而内疚吧。
只是我到底还是不舍得,真的不舍得,因为即便是远远的看她,即便是站在角落,即便她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可我,还是想看到她。
只记得卜知听完我的话,淡淡道,“作茧自缚。”
他一向是恭敬的,这话有些越位了,可是他还是说出来,因为聪明如他,早已看得通透。
的确是作茧自缚。
我让灵儿做宰相,在世人面前承认她非“她”,而是“他”,便是活生生用剑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联系,所有可能。
亲手斩断。
从此后,灵儿再也不可能是我的灵儿,从此后,我的心意便再也不能流露半点,从此后,我们之间便是君臣,便是隔着永远也跨不过的千山万海。因为若是她被发现,便是欺君,便有生命危险。
我用灵儿的生命,给自己上了锁,锁住自己的心。
因为我要给她个承诺,安心留下的承诺,因为我想永远站在角落里看她,因为我要她可以安心的留下,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内疚。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那斩断了的心,会一直流血至死。
真的好难,灵儿,你知道吗,真的好难,和皇后成亲的那天,喝下你敬酒的那天,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我仍旧要笑,冲着满殿的大臣笑,冲着我最心爱的女人笑,我不知道自己原来笑的出来,嘴里有咸醒的味道,可是我居然笑了出来。
你说,祝我和皇后百年好合,可是不可能,不可能,因为那不是你,我只愿永远陪着你。
你说,祝我早生龙子,可是我却一直期盼着我们的孩子,永远都不可能再有的孩子。
你说,祝我大齐可以千秋万代,可是我却希望它下一刻便覆灭!彻底覆灭!因为我如今站在这里,面对我最心爱的女人,面对我这辈子唯一的痛,心痛到连呼吸都困难,可是我却要笑!而这一切,只因为我姓李!不是因为我的才能,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有多强,只是因为我姓李!我从一出生便带着这样的血统!所以我要眼见着那么多人为我牺牲,所以我要亲手毁灭我唯一的幸福!
谁给过我选择的权利?谁听到过我的声音?!
我没有任何的选择,可是我还是不愿意,不愿意和皇后圆房,新婚那天,我佯装醉酒,直到她在我身边睡着,我才悄悄下床,一个人站在大殿前,走着你每天上朝都要走的路,伸手轻抚你每次我议事都会坐的椅子,你一定不知道,你用的茶杯我都叫人收着的,你惯喝的大红袍我从来没给那个臣子喝过,你喜爱的物件,我都立刻派人置了一摸一样的,都是为你留着的,只是我却永远不可能给你。我用自己的方式想念你,每次睡不着,我都会熟悉一遍,仿佛儿时心里存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只属于我。
可是这样冷落皇后,到底有大臣反对了,你气冲冲的跑来,那时卜知还在的。
“左沉之,你到底想干什么?娶了人家又晒着人家!你不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个人对你不满了?你怎么这样任性?你现在是一国之君,做什么事都应该以大局为重!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喜欢她嘛!可是自古有多少帝王是什么事都能顺心而为的?你这样明白事理的人,怎么还这么糊涂!”
可是灵儿,这一次,这一次你真的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是耍性子,我知道有多少个人不满,奏疏已经堆了那么多,可是我不想,我身边的那个位置已然不是你,我接受,我说服自己接受,可是我却没法说服自己的身体背叛自己的心,我爱着你,自始至终心里只爱着你,我怎么可能抱着另一个女人亲亲我我?我怎么可能心里爱着你却宠幸别人?我如何对的起自己的爱,我如何可以这样玷污对你的真心?
“丞相,大殿之上,直呼皇上名讳!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卜知看不过眼,第一次和你起了冲突。
你站在哪里看卜知,眼里是不可思议,“卜知,你居然还帮着他!你这个御史大夫不督促皇上,居然还敢帮着他!”
“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封你……”
“卜知,退下!”
我喝止住了卜知的话,只淡淡道,“我知道怎么做,丞相退下吧!”
那一夜,我留宿了皇后的慈宁宫。
我不是怕那些大臣反对,不是担忧他们的不满,只是我知道,若是我不依你,这天下便再不会有人依你了,所以,我留了子嗣,我顺着你的意,做个称职的皇帝。
而我的难过,我的心碎,你不用知道,一点儿都不用。
我每天批奏折到深夜,只是不希望再宠幸任何一个妃子,我时常带着你下去体验民情,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我每天每天的和你议事,只是为了可以多见见你,那怕听你唠叨,那怕听你抱怨,心里都是那样的满足。
原来你懂得这样多,我永远猜不透你下一个动作,时间越久我发现自己越不了解你,我不能自拔的陷进去,然后在硬生生的叫停,后悔,无穷无尽的悔意缠绕着我,我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的错过。
庆幸,真是庆幸,我终于可以离去,再不用背负这个血脉,安静的离去。
“皇上,皇后娘娘觐见!”我稍稍侧头,已经好累了,也许过了今晚,便真的熬不住了吧,见吧,尽管她是皇后,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给过她,除了这名分,什么都没给过她。
我冲服侍我的太监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碎步走进来,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晃动,头却低的厉害,印象中她是安静的,从不说话。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说着低声做了个万福。
我摆了摆手,示意赐座,她却小心的提着裙角,坐到了床边。
我一愣,抬眼看她,她画着淡淡的妆,眉眼也是清秀的,只是眉间却带着股忧伤,“让臣妾放肆这一回吧!”说着,竟然挥手退下了屋内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