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敢对李信的处置方式十分不满,在他看来顾通********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那军户围城械斗,背后肯定就是他撺掇的,何必搞什么调查确实证据,直接一刀砍了,岂不更是干脆利落?既杀鸡儆猴立了威,又为军户们讨回土地,赢得了民心。
李信却大不以为然,这种方法虽然看起来立竿见影,但后果却利弊难料。这个顾通固然嚣张跋扈,唆使军户们围攻卫城,但那钱泰也未必便一定存了公心,很显然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在自己到来之时,很不巧的到达了白热化。
但是,其中有一点还是让李信百思不得其解。
钱泰虽然身为卫司衙门里最高级别的留守官员,可实际上他手中的权利极为有限,只冲低矮破败的卫司衙门里连个杂役都没有便可见一斑。反观那顾通,正如其自诉一般,他不但是土生土长的世袭千户,而且他的左千户还是偌大的镇虏卫唯一一个完整的千户。在卫司衙门自上而下诸多实权官吏阵亡之后,他这个小小的千户隐隐然成为镇虏卫中最大的实力派。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八九不离十。
相比之下钱泰跟顾通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甚至可说是天差地别。在这种情形之下,钱泰还敢于惹火顾通与他硬碰硬,只能说明两点,要么他是个一根筋,不计后果蛮干到底。要么,他背后有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在为其提供支持。
李信初来乍到,不想冒冒然卷入本土各系之间的斗争中,白白给人家做了枪使。说实话,顾通的嚣张跋扈,在进城之后,他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为三卫总兵,名义上三卫的最高军事长官,但卫城里的这些人从上至下没几个人畏惧自己这堂堂三品总兵。反倒是顾通所过之处,不论是谁都战战兢兢,对其敬畏又加,生怕一个不小心开罪了这位千户大人。
在顾通没有与自己产生直接冲突的情形之下,便贸然将之干掉,是不是失之鲁莽了?李信甚至怀疑,曾敢如此激进的撺掇自己介入钱顾二人的斗争中,是不是也别有用心呢?
当然,也不排除曾敢中二脾气复萌,不考虑任何后果的惩处顾通这种嚣张跋扈为害一方的恶霸。但以这次再会曾敢后,他的表现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很显然,当初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已经越走越远。
顾通率先告罪离开,史大陀心里发虚,也想跟着去,却被钱泰一把揪住衣服给拽了回来,惊得他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下。紧接着陈四等人也知趣离开,钱泰身为卫司衙门的留守官员正准备勉为其难去城中为其寻找体面的住处,却被李信拦住。
当天,李信便带着人入住到卫城中,这座破败的临时卫司衙门便又成了总兵衙门。陆九则带着百十部下将周边废弃的房屋收拾出来,用作大伙居住之用。令人以外的是,曾敢竟然也留了下来,并没有急于赶赴大同府赴任。
李信没有直接针对顾通,不等于姑息纵容他强取豪夺的行为,安定下来之后,他立即将钱泰和史大陀招了来。
“两位都是卫司衙门老吏了,说说吧,陈四等人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钱泰和史大陀的确都对陈四的情况了如指掌,只不过史大陀乃是那顾通的走狗,如何能将实情说出来呢?是以低头只做自己不知。那钱泰却是不同,既然已经和顾通撕破了脸,便也无所顾忌,何不借总兵之手将自己这一大死敌除了去呢!
于是,钱泰将陈四等军户失地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都讲了出来。
听完钱泰的讲诉,李信知道顾通嚣张,却想不到他能嚣张到如此程度。这种明目张胆的强抢,等于是在将人往死路上逼,昭昭日月可鉴,大明天下竟以黑白颠倒到如此地步吗?
“史隶目,史隶目……”
直到李信叫了第三声史大陀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顿时满头大汗。
“啊?大人叫小人何事?”
“史隶目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没了。知事大人所言句句属实!顾通,罪大恶极,该死,该死”
钱泰眼睛一瞪,肃容道:“你这话可要记录在案,将来与那顾通对峙的!”
“啊?”史大陀顿时傻了眼。
李信讶然失笑,这货似乎是顾通的人呢,居然还是个鼠首两端的货。在钱泰的介绍之下,他发现陈四失地的问题,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却有一个难点,那便是鞑子入寇之时,将卫司衙门里的军户集册一并焚毁。所以,没有官方的记录可以证明陈四等人世代于那块土地上屯田。
还是钱泰出了一个主意,可以请年老而德高的老军户来做证担保。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在明代社会结构中,乡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正可补充官府公信力所难以幅及的乡里。所以,请老人出面作保,只要事情确实,谁都别想翻案!
说干就干,李信立即让钱泰去物色符合条件的老人,由于各千户所人丁几乎损失殆尽,能识得陈四等人,又还健在的更是少之又少。最后还是找来了十几位右千户所的老军户,老人们颤颤巍巍的一一在保书上签字画押,这事就算定下了。
……
镇虏卫西左千户所,史大陀声情并茂的在向顾通通报李信的一举一动。
“姐夫,那劳什子总兵欺人太甚了,咱们是不是得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了?”顾通劈头骂道:“脑袋里又灌屎了么?姓李的三品总兵,你姐夫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拿什么给人家下马威,打将过去吗?这事只能智取,不能操之过急!等着吧,时间长了会让他知道咱的手段!”
“姐夫说的是,说的是……”史大陀又期期艾艾的道:“还有件事,为,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俺,俺说了姐夫不少坏话……”
顾通全然不在乎。
“说便说了,只要别做那吃里扒外的事便成!”然后一双眸子颇具玩味的盯着史大陀,惊得他又是一脑门子汗!
“右千户所的地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拿回去?”
“让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有长进,做大事的人呢眼光要放远点,不能只盯着眼前那点东西!”
其实,顾通谋夺右千户所的地,可不全然是为了地,他更看中的是每块地背后的军户户籍,有了这个东西,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相应的扩展自己的实力。
顾通心里清楚,李信给他留了面子,虽然地是被拿了回去,但却只字没提他的事。他看史大陀交代的都差不多了,便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史大陀刚要退出去,顾通又交代了一句。
“那边有什么动作要第一时间来报与我知晓!”
史大陀连声应诺的退了出去。
……
李信暂时不想动那顾通,但却急于做一件事,那就是理清镇虏卫、高山卫、阳和卫三卫的军户人数,这些都是他三卫总兵的根本。经过几天的熟悉,这三卫的基本情况他都了解的七七八八。三卫之中只有镇虏卫最为破败,高山、阳和两卫相对则要好很多。
这就足够了,如果三卫都是镇虏卫这个德行,李信还真不知道如何办了?否则军户都死的死,逃的逃,他拿什么征兵,拿什么搞建设?
于是他立即以三卫总兵府的名义发信,敦请高山、阳和两卫指挥使前来镇虏卫会商。与此同时,他找来钱泰将理清军户的想法说了出来,看看他有什么切实的建议。
钱泰给李信的第一印象虽然不怎么好,但几日的功夫接触下来,此人虽然性子不讨喜,做起事还算来有板有眼,很是认真,印象又大为改观了。谁让他的夹带里人才匮乏呢,在这货没露出狐狸尾巴之前,只好先将就着用了。
李信一直暗中留意钱泰平素的来往对象,发现基本上除了卫司衙门的皂隶,便是军户,外来途径镇虏卫的都司官吏不是没有,但他却一概都没接触过。
钱泰思考了一阵,看李信态度坚决,摇摇头随即又点头道:“理清军户牵涉面太广,不好办,总归先试试看吧!卫司衙门的户籍策全部被毁,镇虏卫五个千户所,有四个名存实亡,其下百户所亦是支离破碎,几个百户不是家族的人死绝了,便是趁着兵荒马乱逃往而去,基本上都已经不在卫司衙门管制之下了。现在只能如上次一般请老军户帮忙……”
看来也只能如此,李信初来乍到对镇虏卫的情况并不熟悉,多亏了有钱泰这样一个既熟悉当地情形,又能认真办事的属吏。而钱泰在李信的支持下,几项工作都开展的很顺利,一扫此前窝囊受气的局面,似乎又找到了自己价值所在。
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派出去联络老军户的皂隶们一个个都铩羽而归,几乎所有的军户都十分抗拒理清现存军户实际数目的行动与工作。他一番打听之下,这才发现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镇虏卫谣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