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妖沿着街道,注意着每一个餐厅外面的信息,但基本上都是招兼职的,而且指明要学生。那些招洗碗工的,一看到她瘦小的身子,就摇头拒绝。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很有力气,对方都不愿意相信。
走在冬日的大街上,盛妖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她带着安安,毅然离开了那个华丽的家,流浪在寒冷之中。
她自信自己能够养活安安和自己,所以乐平给她的那些储蓄卡,她一张都没有带。就连他送的首饰,她也全都放在了桌子上。除了安安,除了几件朴素的衣裳,还有身上的一千多块钱,她什么都没带。
找了一个房子将安安安置好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上街找工作。她以为,就算自己没有学历没有技术,但找一个餐厅服务员之类的体力活应该没问题的。但现实仿佛是要向她证明她的狂妄,打击接二连三地到来。她看起来小小的,皮肤又白又嫩,一点也不像是会做这种粗重活的人,更不像是能吃苦的人,所以总是被人拒绝。
找了好几天之后,她才找到了刚刚辞掉的那份工作。当初以为自己幸运,她后来才明白,老板之所以会要她,除了她能够接受低工资之外,就像老板后来明白告诉她的一样。
那天,她冷哼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吗?因为我那时候看到你长得这么白皙这么嫩,我就想着,要是能把这么细腻的皮肤磨成树皮一样,那该多好玩。”
盛妖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但她在心底暗暗庆幸这白皙的肌肤在不断给自己带来拒绝的同时,也终于有人因此而聘用了她。虽然这个理由,可笑而且恶劣。
才在那里做了一个月,她的手就变得粗糙起来,再加上穿的衣服朴素又旧,再去找工作变得容易了一些,至少没有人再怀疑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于是她又找到了在日光森林上夜班和清早送报纸的工作。
走得有些累了,盛妖看看四周,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因为身上穿了中长的棉袄,所以坐下来也不觉得石凳子很冷。
这衣服是祈暗玦拿来的,他说是朋友留在家里的,后来朋友出国了,他也没有扔掉。但盛妖知道,这衣服肯定是才买的。因为衣服是黑色的,也看不出新旧,价格标签也不在了,但衣服领子处的尺码标签一看就知道是新的。
她本来想要拒绝的,但是看到了安安拿着祈暗玦送给他的新衣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问:妈咪,我可以收下吗?
孩子极力地压抑着心里想要的欲望,非要等她点头才敢收下。她心酸,然后就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点点头。
乐安虽然总是装得很成熟,但跟所有孩子一样,对新衣服新礼物都是极其渴望的。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母亲又露出了那种怪怪的笑容,而是欢天喜地地接过新衣服,在身上比划着。
盛妖拒绝的话被梗在喉咙,再也无法成声。如果她固执地不肯接受祈暗玦的帮忙,而因为寒冷感冒了,无法上班赚钱,受苦的还是孩子。
深深地呼吸着,盛妖将两手插在兜里,刚刚要站起来继续寻找。手却突然碰触到一个有些硬的小纸片,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凌扬的名片。腿一下子软了下来,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闪创集团X市分公司总经理凌扬。
烫金的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如那年冬天她看到他时,那种耀眼的感觉。他果然是个杰出的人,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刚刚踏出社会,就进了赫赫有名的闪创集团。十年过去了,她依然落魄,他却已经站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虽然只是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但闪创集团的名号就是一个美丽的光环。能够在那里做一个普通的职员都让人眼红艳羡,更何况是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多少次梦中见到他,在现实中,却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与他再相遇。即便真的能够相遇,她也只会远远地看他一眼,然后悄然离开。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亲近他只会害了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漂亮的女子对自己大叫大喊时候说的话,跟母亲说的一样。她是个不祥之人,是害人的妖精……
用力地呼一口气,想将淤积在心底的苦闷也呼出去,却好像没有什么用。走过垃圾桶,将手中的名片丢了进去。不是想这样对他不敬,可只有这样,才能断了自己的念想。
慢慢地往前走,脑子里一直都是那一张斯文儒雅的脸,淡淡的笑让人觉得好像有一股春风拂面而来。当年的初遇,那一次不顾一切地求他将自己带走,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梦捧到面前……所有的情景都在脑中一一闪现,像一出倒带的戏。
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却看到环保工人正要将垃圾桶提起来,旁边是一辆垃圾车。来不及想,双腿已经跨开大步飞跑过去,边跑边大声喊道:“等一下!”
在工人不解的眼光中,她顾不得脏,一把伸进垃圾桶里翻找起来。经过工人的搬动,那张名片已经不知道从哪条缝隙里往下滑了。
当一张印着烫金大字的小硬纸片出现在眼帘之内,盛妖的嘴角弯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幸好!要是再晚一点回头,恐怕就找不到了。
“还有别的吗?”看到她拿着一张小纸片乐,工人好心地问道。
“啊?”盛妖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听对方这样问,又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不由得微微红了脸。看人家一身“武装”正要工作,她赶紧跳开。“没有了。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
一遍又一遍地用拇指抚摸着那两个大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一串数字,还有那一行能够找到他的小字,心里千回百转。到底,该不该去见他?
走出很远的一段路,依然无法下决定。如果现在还是有花的季节,她真想去摘一朵花,扯花瓣来决定是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心里却很明白,即便是那样,情况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因为,心在挣扎……
那个地方,她有几次从那里经过。看到“闪创”二字的时候,还失神了好久。那时候只想着这两个字跟他有联系,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就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往前走,因为撞到人而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到那个地方了。隔着一条街道,盛妖愣愣地看着那栋气势逼人的大楼,还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这里来了。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它自己有意识地走了过来。
抬头,看着那几个在冬日中闪耀的大字,觉得有些晕眩。就这样傻傻地站着,看着不时地有人从那个大门进进出出。偶尔有一辆车子停在门前,就会看到保安尽责地走过去开门,点头鞠躬。
微微一笑,不由得想,那应该是他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得到的待遇吧。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离自己真的很遥远。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一千年,她也只能遥遥地望着他,而跨不过那一堵可怕的阻隔。
苦笑着,想要转身离去,却终于还是停住脚步,转移方向走过马路。没关系的,只是见一面而已,她不告诉他自己住在那里,以后也不来找他就是了。这样,他们也不会再有联系,她的不详也不会祸及他。对,就这样!
绿灯亮起,大家都脚步匆匆地走过去,生怕红色再现要等待。盛妖却只是慢慢地走过去,一小步一小步的。等她走到对面的时候,红灯刚好亮起。
不知道将那个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理由在心里说了多少次,终于迈动双腿,生怕自己后悔而飞快地走了出去。当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住,问她找谁的时候,她傻傻地愣了好一会都不知道反应,只是红了脸。
“我、我要找凌扬。”极其小声地,她报上了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字。
“有没有预约?”
盛妖暗暗地松了半口气,幸好这里的人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可怕。虽然前台的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语气并不恶劣。她以为那只是电视剧里演的,没想到现实中的这些大公司,也是要预约才能见到它们的高层领导者。“没有。”
“那请问你是凌总的什么人?我可以打个电话问一问凌总是否愿意见你。”
盛妖张嘴,却不知道自己算是他的谁。张着嘴愣了好一会,才讷讷地道:“我……是他妹妹。”
“好的,请稍等。”
盛妖搅着自己的十指,紧张地等待着。他要是不肯见也好,那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注意到前台的小姐打电话说了些什么。直到对当放下话筒,看着她说道:“凌总暂时没空,不过他半个小时后会见你。你到会客室去等他吧,总经理办公室在11楼,秘书会接待你的。”
盛妖扬起笑容,微微弯腰点头致意。“谢谢你。”对方并没有让她难堪,她是真的很感激。
因为有了之前的通报,她不受任何阻挠就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外,然后秘书把她安排到了旁边的会客室等侯。会客室很大,很豪华,有两道门。偌大的空间静悄悄的,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连一个呼吸,都很可能产生回声,让人心里很不安。
除了偶尔传出来的高跟鞋与地面拍打撞出的声音,她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将双手插在兜里,十指互相摩擦绞缠,一如自己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的紧张不仅没有得到放松,反而越来越严重。好几次她都已经站起来,走到门边,却又在抬脚就能迈出那道门的时候走回座位。不过是见一面而已,为什么这样紧张这样无措,自己都不知道。
门外,突然响起了谈话的声音,她以为他已经忙完了。复杂着一颗心走到门边,但越来越近的谈话声音告诉她,那不是他,因为那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声音。
“夫人,少爷,你等一下,总经理马上就忙完了。你们先到会客室去等一下吧,我给你们倒茶去。”秘书殷勤地招待,跟刚才面对盛妖时的不冷不热显然不同。
夫人?难道……盛妖的身子一震,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不由得咬住嘴唇,眼睛紧张地盯着前面的门。她暗自庆幸自己一直都坐在后门的位置,不至于无法逃离。
紧张地扶住门框,身子尽可能缩到最小,让从前门进入的人不至于一下子就发现那里藏了一个人。但她显然多虑了,因为对方一直在弯着身子跟儿子说话,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盛妖在他们跨入前门的同时闪了出去,弯下腰,飞快地跑向电梯。
“哎——”
秘书发现她,在身后喊,盛妖却只是用力地按下关闭的键,让那道门将一切阻隔开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紧紧地按在那里,却安抚不了狂肆凌乱的心跳。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经过这么多年,她越发显得高贵了,反观自己……
脑子里,一直记得她当年趾高气扬的话,记得她要自己不要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记得她每一个鄙夷的眼神……
也记得在灾难来临之前,她那突然而来的假善意。明明不该相信的,她却傻傻地相信了,因为太过渴望被人接纳。于是——
一生,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