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宁冉醒了。看到一月未见的寒翊钰并没有任何激动可言。一反常态的是冷漠和让他走的字眼。
她已经不是个事事不懂的少女了,她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的第二个孩子,只在她腹中待了一个月啊,又流掉了,没了。她不是个尽责的母亲,连着两次看着孩子远去而无能为力。自己该怪谁?怪她,还是怪他?
或许他们两人都有。正所谓一命还一命,她说自己克死了若雅。那自己已经还请了。她不在欠谁任何东西了!她要做回自己,找回那个已经迷失很久的宁冉。
她不哭不闹不说话,在寒翊钰看来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他无法瞒过她的心思敏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去严太医之后的话,他明白如果自己真让她知道,她会彻底心死的。他不愿见到这些,尽管她对自己很冷淡,他也会再三忍让的。
可是他错估了自己的能力,就在宁冉醒后的第十天,她很‘无情’的赶走了他,丝毫不顾及她的身子,硬把自己推出了漪澜殿。他有他的骄傲,有他的自尊。所以这次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她那里,出现在她面前自讨没趣。
百花争艳,一眼望去色彩斑斓。此刻合欢花早已盛开多时,宁冉好不容易在佟淑颖规劝下出了漪澜殿。这是自她流产后首次出门,是佟淑颖他们轮番劝服的结果。
佟淑颖命辇轿停下,远远观望着,“冉儿,今日难道艳阳高照,出来走走是不是心情也舒畅多了。”
宁冉颔首,依然不吭声。上次她来这时才刚刚长处嫩芽,现在都开花了。端详着片片花瓣,她也露出多日不曾展现的笑容。目光一点点往上移,慕然间笑意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冷笑。
佟淑颖顺着她目光望去,立马命人回宫。“冉儿,别在意。由他们去了吧。”这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让他们遇上了。真是晦气。
在意么?宁冉空洞的眨眨眼,为何她一点也感受不到呢?好像这一切都于自己无关呢!佟姐姐想的太多了。她不是个那么容易脆弱的人!
原来他们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寒翊钰和安茹馨,她正在千方百计说服他把这合欢换成海棠。可惜她没成功,所以悻然离去了。
萧烬见她走远了,平静道了句,“刚才太子妃和佟妃娘娘有来此。”太子妃定是看到太子和安妃在此才走的吧。他们之间似乎有了道很深的裂痕。太子妃这次真的是狠下来了吧。
闻言,寒翊钰回眸寻找,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剩下眼前红艳艳的花。冉儿性子确是很硬,就像岳母说的那样。记得两人冷战那会,她足足半月未与自己说话,而这次似乎更久了,更加难以让他接受。
“安妃喜欢海棠,太子妃喜欢合欢。太子既然如此喜欢安妃,为何不换了合欢来博取佳人一笑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想必太子爷一定懂。所以长久以来自己察觉到了他摇摆不定。眼下太子拒绝安妃,是否代表着什么呢!
萧烬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让人种合欢何尝不是为博冉儿一笑!那时她的的确笑了,而且很高兴。现在呢,她不仅不笑了,就连话也吝啬到不多说一句。笑对他而言是奢望。
“太子在意太子妃,不愿换了这花,那为何不去找太子妃好好聊聊呢!属下认为太子妃会变成这样,太子爷要负上一定的责任。太子妃性子表面柔弱,实则坚硬,骨子里透着别人无法拥有的傲气,若太子先低头服软,属下相信太子妃不会这样对太子的。”
寒翊钰喝杯酒,淡淡的问,“会么?”萧烬的话很有道理,经过两次他也渐渐摸清了冉儿性子,万一他低头换来的还是这样的回应,他该怎么办?
“太子不试又怎么会知道呢!”萧烬带着浓浓深长的意味道,“殿下,为了一女子坏了母子情分,大大不值。殿下是皇后娘娘千辛万苦用命换来的。你应该好好孝顺她,而不是一位的气她。太子妃是你的妻子没错,但她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人,她的亲侄女。无论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你这般对太子妃的。”
“太子,其实你可有想过琳妃举发太子妃的事另有玄机呢,”停顿会,又继续道,“安妃娘娘说她与丁良娣和祺妃有收过信函并撕了。我们这点无从得知。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太子爷可有听过其他娘娘说起过呢。还有卓太医可是安妃娘娘的心腹,他与琳妃毫无来往。那日审问严太医时,卓太医说是他看到后,才告诉琳妃的。你不觉得前后矛盾么?”
寒翊钰被他那么一提醒,开始仔细回想整件事情。萧烬所言确实是自己不曾注意的。“还有呢,你继续。”
“且不说太子妃服用滑胎丸。就说琳妃和太子妃的关系,太子爷不比任何人清楚吧。据严太医说太子妃找他要滑胎丸有些时日了,为何琳妃和卓太医不早早来禀告,反而要等太子在安妃那里才来说呢?”萧烬重重呼了口气,“太子爷还记得太子妃是如何流产的么?属下没及时找你是属下的错。安妃知情不报,是有某种动机的。”
“萧烬,上次让你们差的事情还没消息么?”看来他是疏忽了不少事情!馨儿似乎有很多事没说清楚!她和琳妃向来不和,那日却是一唱一和的让人怀疑!
“还没,清鸾不知去了何处,至今未传来消息。”
“继续查。顺便找回清鸾。”不管如何他都要去试试,冉儿不能这样下去!
摘下花瓣,或许站在阳光之下太久了,宁冉有些晕乎乎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这时,有人突然抱住了她,接着低沉的声音传来,“阳光烈,你身子未好,别站的太久。”
宁冉回眸,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让人迷恋的眸子。只可惜那是以前,现在的她心有些麻木,不愿再次沉沦。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严太医不是说她好的差不多了,为何脸色还是呈现中不自然的苍白。该死的!寒翊钰低咒,一把将她抱起,“馨儿,让人准备些点心。”
馨儿?她这才发现安妃正怨毒的瞪着自己。宁冉故意攀上他颈脖,颇有示威的意思!为何每次来这都会遇到他们!漠然的任由他将抱入凉亭,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亲切的叫安妃的闺名!还真是讽刺,这种人真的值得他如此宠她?
他对朝堂上的事如此果断,一遇到儿女私情就没了方向,她无话可说!佟姐姐要她把事情告诉他,被自己拦住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他是不会相信他们的。
宫人送上些冰凉的酸梅汁,汪公公见三人居然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背脊直冒冷汗。好诡异的画面,要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事,都因太子而起,难道太子不担心?
“喝点吧。天气也热了,小心中暑。”寒翊钰后悔让冉儿和馨儿面对面了,尤其当汪公公用那种很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更是如坐针毡了。
宁冉垂首,没有任何接过的意思。
寒翊钰脸色有点挂不住,只好自己饮完。该死的,她就算接过不喝也没关系啊,这让他以后如何见人?
安茹馨暗哼,不识好歹的女人。于是殷勤的和他有说有笑,完全不把宁冉放在眼里。最让她挫败的是有人根本置之不理,更别说有任何不快了。
寒翊钰实在见不得她这样,思索着要怎么引他们说话。“冉儿,岳丈说他会去看妤儿。”
没反应!她连妤儿也不关心了?他已经拉下脸和她说话了,她还想让自己怎么样?几次下来,他也无趣了,借有事要处理离开了这个让他压抑不已的地方。
安茹馨缓缓勾起唇角,笑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太子可是被你气走的。”他忍得还真久,自己不得不佩服他!要是自己早就走的远远,省得看了心烦。
宁冉冷冷的直视她,眼中滑过耐人寻味的神情。如果不气走他,他们又怎么会面对面说几句话呢!
见她起身要走,宁冉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你现在心里可痛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孩子,又弄成这般德行,你得意了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重新坐下,安茹馨得意的抚着护甲,“痛快当然有,因为太子待你大不如从前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信不信你再这样下去,太子会让你彻底消失在东宫?又或者你变成下一个福妃!”
“会么?你认为他真会这样待我?安妃,如果我告诉你,他说过这辈子除了我,再无人可当太子妃,你相信么?”宁冉霍然起身,继续说着让她生气的话,“他还说将来无论如何会让我的孩子当上太子,他可有对你说过这些?不可否认,你的确很得宠,可你有为他想过么?没有吧!多年来,东宫各妃始终未有身孕,你猜他会不会知晓其中原因?”
“够了,你是在和我示威么?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怕你!太子妃又如何,你认为我稀罕?”他竟然对她这般保证?不可能,她定是在说谎!要知道自己多次问及此事,他都不曾给过自己想要的答案。宁冉凭什么!
宁冉冷笑,“我不是向你示威,我只是想告诉你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我知道你很想让我离开,也知道有些事和你有关。但我没证据,不能拿你怎样。安妃,我无意要什么,希望你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完,便走了。
安茹馨大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向来不知这句话是何意!如今她更加不会放过她了,就冲着她那句话。
夜里偶来传来知了的叫声。寒翊钰此刻毫无睡意,侧身撑起脑袋,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在他想着什么时,夜空中想起一道女人的声音,很柔弱,隐隐约约中透着凄凉的味道。
走到宫殿外,他这才听清楚唱的是何曲。
“是《长门赋》。”汪公公肯定的说道。
相传西汉武帝时,陈皇后被贬至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遂辗转想出一法。命一个心腹内监,携了黄金千斤,向大文士司马相如求得代做一篇赋,请他写自己深居长门的闺怨。司马相如遂作《长门赋》,诉说一深宫永巷女子愁闷悲思,写得委宛凄楚。乃陈后欲借文人笔墨,感悟主心,她命宫人日日传诵,希望为武帝所听到而回心转意。但《长门赋》虽是千古佳文,却终挽不转武帝的旧情。到了其母窦太公主死后,陈氏寥落悲郁异常,不久也魂归黄泉。
都那么晚了。是谁在唱曲子!她是想传递某中讯息?寒翊钰很想去,却又不敢。只好坐在台阶上听她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彻底没了,他才意犹未尽的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