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皇上亲自去了翰王府?不仅没有处置翰王,还布告天下为他广寻良医?”瑞贵妃气得脸色发青,无意识地捏紧拳头,力道之大竟然将手指深深地嵌入了皮肉里。
她本以为这次翰王在劫难逃,毕竟有朝臣们群起上奏,理由也是名正言顺,皇上焉能继续袒护?可是她错了,皇帝对于翰王的偏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这让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信念。她必须要把翰王这根儿眼中、钉肉中刺给拔掉!
看到瑞贵妃这般怒不可遏,来报信儿的太监也战战兢兢,不敢再多一句嘴。
四周的气氛有了片刻的沉寂。瑞贵妃似乎发现自己刚才反应太过了,遂收敛了脸上的不悦,改而露出了一贯的娇媚之笑。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眼前这太监虽是个奴才,但毕竟是弘德殿里皇帝的近侍,得罪不得,日后还得继续靠他传递消息。
“段公公,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儿心意,你收下。”瑞贵妃边说边拔下手上的玉镯子,大方地递给了段公公。
段公公眼见镯子是从贵妃娘娘手腕上现拔下来的,哪儿敢接受?若非是贵妃娘娘的心爱之物,她也不至于随身携带啊!他一个奴才,哪儿敢夺主子所爱?
“若不是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奴才说情,奴才恐怕到死也是个下等小太监。娘娘大恩,奴才没齿难忘。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本分,哪儿敢让娘娘割爱?”他坚决绝收,态度毕恭毕敬。
毕竟嘛,后宫是个以“宠”字存活的地方,得宠的妃子就是主人,就是奴才们巴结仰望的对象。段公公觉得,他现下能得到瑞贵妃的赏识已经深感荣幸了。
瑞贵妃听之,心中甚是得意。要说笼络下人的手段,她可比皇后厉害好几层。皇后那个老太婆满嘴的规矩礼仪,满嘴的朝廷法度,不由让人甚觉反感。虽说皇后待人温和却不能施人以大恩,如何让人对她誓死效忠?
“你且收好,本宫既然送了,便是真心想给你。”瑞贵妃强行掰开段公公的手,直接将玉镯子放在了段公公的手板心儿上。
段公公甚是喜悦,对瑞贵妃自是感恩戴德:“谢娘娘赏赐。日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奴才一定随传随到,绝不辜负娘娘厚恩。”
“好,本宫要的就是你这份儿忠心!你记着,有本宫的好,就有你的好。皇上身边儿那个太监总管,本宫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瞅着机会定让皇上给换个顺眼的。”瑞贵妃高傲地道。几句话下来,她的情绪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又安然地坐回了座位上。
“是、是!奴才定然唯娘娘马首是瞻,绝不有辱使命。”段公公心想,靠着贵妃娘娘这棵大树,自然少不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那可真是个肥缺啊,乃是官宦里最大的人物了,与朝廷里的三品大员相差无几呢。若能仰仗贵妃娘娘给他某上太监总管的差事,那可真是风光无限呐!
瑞贵妃做通了段公公的思想工作,这才回归正题:“皇上那边儿什么动静?大臣们的奏疏几乎是呈现一边倒的局势,都在请求皇上处置翰王,对此皇帝如何应付?他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朝臣们心中不服?”
“娘娘您清楚皇上的脾性。皇上乾纲独断为历代君王之最,只要他认定了的事儿,就是所有人都反对也没有用。”段公公解释道。
瑞贵妃越想越恼火,“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当即就要往弘德殿冲:“我就不信,连谋逆之罪都治不了翰王!”
“娘娘!娘娘!”段公公急急上前阻止瑞贵妃去弘德殿闹事。
“你挡着本宫作甚?”
“祖宗规矩,后妃是进不得弘德殿的。娘娘此番前去岂不落人口实,徒让皇上为难?”段公公想了想,又道:“再说了,皇上现在正在为昨晚的事大发雷霆,娘娘这一去,保不定就让皇上认为娘娘别有用心。”
“发难?他发什么难?翰王私闯弘德殿放走刺客乃是飞骑营众将亲眼所见,罪在不赦,难道他还想袒护?”瑞贵妃心中怎一个“气愤”了得?她艳冠后宫、得沐皇恩、荣极一时,偏偏皇帝却对皇后的儿子钟爱有加!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对她来说可真不是个好兆头。而今,她容貌依旧,美艳依旧,还能抓得住皇上的心,在皇上面前说话也还有些分量。待他日,她年老色衰抓不住皇上的心了,又如何去说动皇上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段公公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听说昨晚翰王放走刺客之后,三皇子殿下和翰王妃都去了弘德殿。司马将军也正是看见了三皇子殿下才不敢大开杀戒,留了几分力气。”
“什么?昊儿也去了?他简直反了!本宫就说,那司马绍佣兵数千人,围攻翰王一人焉能失手?想不到昊儿这小子居然去给本宫搅局!”瑞贵妃听说整个计划是被自己的儿子破坏,心头那个气啊,就甭提多憋屈了。
瑞贵妃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这才打发了段公公,命人传三皇子前来问询。
不多时,三皇子急匆匆地赶了来。刚一进门,便被自己的母亲当头就是一阵训斥。
“昊儿!昨晚你可有去弘德殿?”瑞贵妃咬牙切齿地问道。
“去了,母妃不是让诗诗去偷解药么?儿臣怕她找不到位置,特去助她一臂之力。”三皇子也不藏着掖着,回答得很是干脆。
瑞贵妃“啪”的一巴掌就给三皇子拍过去:“你疯了!那弘德殿岂是你夜半三更能造访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整个计划!原来,近段时日你三番五次来瑞云宫并非给母妃请安,而是来探你父皇那宝贝贡药的藏身之所!”
三皇子微微抬头,一本正经地道:“母妃既然答应了儿臣为诗诗寻药,为何又出尔反尔?若不是儿臣及时赶去,母妃是否想连诗诗也一并杀了?”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自己的母亲?本宫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瑞贵妃气得牙痒痒,偏偏面前跟她唱对台戏的人是她的儿子,让她不能打杀,只好自个儿气在心里。
“儿臣心中已有诗诗,不管是谁,只要伤害到她,儿臣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想不到三皇子的立场这样坚定。
瑞贵妃听之,怒从心来:“一个民间出来的野丫头,居然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你就这么没出息?这么没志气?亏得我还处处为你铺路,时时为你搭桥,就盼着你哪一天能荣登九五,荫庇天下!不曾想你竟是滩糊不上墙的烂泥巴!”
三皇子见母亲果真动了大气,心内也确有不忍,遂换成了平素的好口气道:“儿臣愧对母妃。然,母妃也清楚儿臣的脾性,但凡儿臣认定了事,绝不动摇。”
瑞贵妃深是呼了口气,闭眼沉淀了一下心情,才劝道:“儿啊,你若有心,等你做了帝王,还怕没有如花美眷许做妻?现下你要找的女人,应该是对你的前途有所助益的女人。大男儿志在四方,以天下为家,社稷为念,可别辜负了你这大好的前程啊!”
三皇子本想说什么,突然灵机一动,道:“母妃有所不知,诗诗正是对儿臣前途有益的女子。”
“她?她一个没权没势的村姑,还是个商人之后,一身的铜臭味儿,对你能有几分用处?再说了,她已经是翰王的王妃,你若真收了她做妃子,岂不是捡了翰王的破鞋?这要传出去,该多难听?就是你父皇,也不会同意他的两个儿子先后娶同一个女人。”瑞贵妃嗤之以鼻。
三皇子忙走到瑞贵妃身边,重拾平日里油腔滑调的样子,一边动作熟练地为她捏背捶肩,一边对她吹吹耳旁风:“母妃,觉得如何?舒服么?这可是儿臣特意跟宫女们学的,专用来伺候您的。”
自己儿子亲自为她服务,她能不舒服吗?心中自然甜蜜了。不过她可不那等因小失大的庸人,绝对不会被儿子的烟幕弹给炸昏了头脑。短暂的享受片刻,她反手至肩上,握住了儿子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若真心疼母妃,就该别辜负母妃的期望才是。这捏肩搓背的粗活儿岂是你个男人家能搅和的?”她半生荣华,享尽了皇帝宠爱,却终究被皇后踩在了脚下。儿子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只有儿子争气,她才能真正地在皇后面前扬眉吐气。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恐怕就算皇后哪天一命呜呼,他也不会另立新后。这一生,她算是跟后位无缘了,只能在皇后的鼻息下过活。可是她不甘心,做不成皇后,她可以做太后!一旦她做了太后,她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只能退居二线!
三皇子嘴甜地道:“儿臣学了这拿捏之术也只服侍母妃一个人。既是伺候母妃,那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谈不上有损男儿雄风。”
“你这孩子,也就这张嘴管用。罢了,你甭给我绕弯弯,老实告诉母妃你到底想怎么办?难不成一辈子做个游手好闲的皇子,一辈子在别人的鼻息下苟延残喘?”瑞贵妃始终不忘自己的目的。
三皇子笑道:“母妃夸张了,哪儿那么严重?后宫的皇子多了,而太子只有一个,将来坐江山的人也只有一个。莫非没有登上皇位的都是游手好闲、苟延残喘般活命?”
“别人的儿子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是我的儿子,一定要有出息。”她决绝地道。
“难道母妃口中的有出息,就只能是位登九五?民间素有名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母妃岂能不知?”三皇子说得不知真心不真心,但至少他面上是这样肯定的。
瑞贵妃不屑嗤之:“才,有大才、小才之分;我儿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如何能摒弃锋芒做个市井俗士?我且问你,你想不想当皇帝?想不想威慑四方?”
“想,但这不可强求,全凭天意。”
“既然想,那么母妃心里便通透了。其余的,不消你费心,我自会为你扫清障碍。”瑞贵妃相当强势。
“母妃?”
瑞贵妃手一摆,示意三皇子噤声。接着,她继续道:“昨夜,你们可当真偷到了解药?”
三皇子居然不假思索地对自己的母亲说了谎:“没有。”
“没有?依你的性子,没得手岂能善罢甘休?”知子莫若母,瑞贵妃对儿子的话表示强烈怀疑。
他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圆谎:“侍卫们发现太早,儿臣也是有心无力。”
“原来,真没偷到。”她还以为可以用“翰王协同刺客盗取宫廷贡药”为名,暗中联络朝臣弹劾他,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
不知瑞贵妃在心中盘算了什么,许久之后,她复道:“你刚才说,那个野丫头对你的前途有助,此话怎讲?”
“母妃可听说过法通大师?”
“法通?据说是法灵寺的得道高僧,有未卜先知之能。”果然是有心之人。这瑞贵妃耳目真真是太灵通,宫里宫外的事情样样清楚。
“不错,就是他。他曾预言,说诗诗有皇后之相,定是个辅佐明君的贤内助。”这话也不知是三皇子瞎诌的,还是确有其事,但不可否认它对瑞贵妃的诱惑力相当大。
“当真?”
“儿臣也没曾确认过,但民间确实传得沸沸扬扬。儿臣倒以为,许有几分真,否则二皇兄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了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回府,还指名道姓、生逼硬拽地要她当王妃,更不惜与父皇翻脸。”三皇子似疑惑,似兴奋,似好奇,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瑞贵妃定然不是个好蒙好骗的主儿,但一牵涉到争夺皇权,她便显得很敏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是个女人嘛,先把那个野丫头捞到自己儿子的名下,又未尝不可?只是这事儿办起来得颇费一番周折了。
她喃喃道:“我就说皇后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女人怎么会对个野丫头袒护再三,原来还有这等渊源。那法通和尚现在何处?可否寻他来见我?”
“他素来云游四方,行踪成谜,怕是难以寻得。听说大将军府也在找他,应该也是想确认这事。”三皇子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母亲拉至了自己的阵营中,有此以后,恐怕母妃再也不会反对他接近诗诗了。有了母妃的帮助,事情会容易许多。
“大将军府?”瑞贵妃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目光中也多了几抹让人捉摸不定的色彩。她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统统回忆了一遍,又在心中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道:“你且退下,容我再想想。”
“儿臣告退。”三皇子步出瑞云宫时,脸上是挂着笑的。
三皇子一转身,瑞贵妃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她需要好好地疏通一下整个事件的脉络,事情似乎越来越乱了。
哪知,三皇子刚步出门,又转身折返,喊道:“母妃,这事恐怕得快些才行,否则诗诗与二皇兄日久生情、弄假成真,儿臣可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啊!”儿子的突然开口着实吓了瑞贵妃好大一跳,生生将她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母妃您心里有事?”三皇子明知故问。他就是要搅动母亲的心绪,这样才能让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不然有母亲挡着手脚,他休想抱得美人儿归。以前他或许还没有这么深刻清晰的念头,也拜昨晚司马绍的一阵折腾,终于让他确定了心意。
“你说什么?弄假成真?”瑞贵妃很容易便捉住问题的要害。
三皇子颔首,道:“是啊!现在二皇兄和诗诗还只是做戏而已,时间一久,如他们产生了感情,便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做戏?连你也怀疑翰王与野丫头是做戏?也是,要真是纳妃,断然不会那么快。他几乎是没有考虑后果,随便抓个人便娶了做王妃。莫非野丫头真是他的挡箭牌,故意用来欺瞒皇上的?”瑞贵妃说着说着,眼眸里突现兴奋的火花。什么事值得她这般兴致勃勃?
“儿臣肯定,这也是皇兄最为重要的目的之一。当然,他还有别的目的。”对于这一点,三皇子十分肯定,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试探过皇兄。每每他刚一问及,皇兄便会大发雷霆,这不正是皇兄被戳中痛处的最佳表现么?
瑞贵妃的兴致愈发高昂了:“你缘何这般肯定?可有什么凭据?”
“二皇兄做事滴水不漏,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怕是较为困难。”三皇子还是比较谨慎的。他虽想要诗诗,却不想害了二皇兄,毕竟手足情深。平时二皇兄确实不讨喜,老黑着一张脸,但他其实对兄弟还不错。若真让母妃抓住了二皇兄的把柄,指不定二皇兄就得遭殃了。
“这可麻烦了。如果不能证明翰王对野丫头无意,不能证明他们的关系是假的,皇上就无法将野丫头从翰王身边带走,昊儿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机会。”瑞贵妃半蛊惑地道。
“既如此,那只有儿臣自己想办法了。母妃歇着,儿臣告退。”三皇子觉着自己今日之目的已然达到。他原先的预设便是:能得到母亲的帮助固然好,得不到也无所谓,只要母妃不从中作梗便成。现在看她的反应,她应该不会再横加阻挠了。
瑞贵妃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心中老大不爽。这还是她的儿子么?他为何老是对她藏着几分?她难道还会害他不成?她做了这么多,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还不都是为了他好?他怎么就不领情啊!
往常,她尚且可以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儿子还小,不懂事,待他懂事了便能体会到她的苦衷。
如今,儿子已经不小了。他只比翰王小两岁,却是远不及翰王有心计。这夺嫡之争,结局可真让她忧心。儿子已经懂得断情识爱了,却仍旧体会不到她的苦衷……
瑞贵妃的闷闷不乐被一旁的宫女看在眼里。宫女喜巴结,自然会跳出来为主子分忧解难,出出馊主意。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宫女故作迟疑。
“有什么不当讲的?讲!”
“娘娘不就是想找出翰王爷与小王妃之间的秘密么?这事儿不难。”小宫女卖着关子,想要逗起瑞贵妃的兴趣。
果不其然,一听说有办法取得证据,瑞贵妃自然来劲儿了,连连催促宫女快些讲来。
宫女得了首肯,乐得眉开眼笑,忙道:“要捉到翰王爷的小辫子,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否则娘娘您这么些天也不会如此辛苦而一无所获……”
“讲重点!”瑞贵妃等不及了。
宫女暗自在心中一笑,脸上掩不住得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娘娘何不直接从王爷身上下手?”
“从他身上下手?”
“是啊,娘娘。您难道忘了,去年来朝的那个喇嘛,他送了皇上一罐子好药。依娘娘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想要跟皇上讨个几滴药水,还不易如反掌?”宫女挤眉弄眼地道。
瑞贵妃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哟!瞧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皇上爱收集奇药,去年得了那喇嘛送的药水还来我这儿炫耀了好一阵。说是那药有奇效,就是神仙喝了也说不了假话,保管有问必答,句句属实。”
“娘娘若将那药讨要两滴过来,让翰王爷无意中喝了去,他还不当着皇上和大臣们的面儿将自己个儿欺君罔上纳假王妃的事情给统统抖露出来?”话说,得宠的妃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善于谋划的婢女,这话说得真是一点儿不假。眼前这宫女就是个例证。
瑞贵妃阴霾全扫,双掌一击,拍出“啪”的一声清脆掌声,乐呵呵地道:“这证据谁说出来,也抵不上翰王他自己说出来有效啊!只要他一在君臣面前承认自己欺君,稍后的事情便用不着本宫操心了。”
这计毒得……
翰王一开始本就抱着娶假王妃进门的心态,皇帝心中虽然有数,但大臣们心中没底,所以没人能对他怎么样。如果这次让站在她这边的大臣捉住了翰王的把柄,送他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戴戴,看他还如何收拾残局?
弘德殿
“皇上,翰王爷虽说文韬武略深得您的爱护,但朝廷法度不可不顾。自古明君,皆为天下计,不以个人喜好而枉顾家国。皇上执意偏袒王爷,恐怕会遭群臣所不服,还望皇上三思。”一个穿紫袍圆领官服的臣子带头劝建,态度十分强硬。看这阵势,他是非要将翰王给拉下马不可了。
群臣急急附和,七嘴八舌地闹开了。
“是啊,皇上,索大人言之有理,律法不容欺啊!”
“翰王爷恃才傲物,他连君父尚且不放在眼里,何谈忠君尽孝?朝廷曾有明文,无旨擅闯弘德殿乃是死罪,翰王三番两次视朝廷法度于不顾,本已严重触犯法令。昨夜他更是明目张胆地私放刺客,至皇上的安危于不顾,这等无法无天之举岂是为人臣、为人子该做之事?”又有一人满腹牢骚,义愤填膺。
“皇上待翰王爷向来不薄,给他加封王爵,令之地位凌驾于众皇子之上,又委以其军国大任,这等殊荣连大皇子都不曾有过。偏偏王爷他不知感恩,目中无人,触怒朝野,辜负皇恩,此乃大罪也!皇上切不可再行庇护,以免王爷铸成大错!”说这话者,口沫横飞,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青筋暴露。可以想象,他是多么地想将翰王从王位上扯下来。
“请皇上三思!请皇上三思!”
大殿上,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大家都步调一致地将矛头指向了冷酷无情的翰王。每每有人出来指责翰王,其余众人必定点头附和,直接响应。原来,翰王居然无形中得罪了这么多的肱骨大臣。他可真能耐啊!
皇帝不言不语,只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用目光扫视一圈大殿上的群臣。他面无表情,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皇上,您可得尽快拿主意啊!”有人不怕死地催促道。
皇帝状似“无意”地一掌拍在了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炸响。响声清脆,力道不小,迅速让喧闹的朝堂猛然间似被暴雨洗刷过的山野,转瞬间恢复宁静。
众朝臣面面相觑,不敢再多嘴。
皇帝暗中观察了众臣子的反应,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萧丞相的脸上,道:“萧爱卿今日缘何不发一语?莫非连你也赞成削去翰王的王爵?”
众所周知,萧丞相乃是朝中力挺翰王的领头人物。怪异的是,面对今日同僚们一齐弹劾翰王,他居然不为所动。难怪皇帝会心生疑窦了。
“臣无话可说。”萧丞相是个老狐狸,不知现下他又打了什么主意。
“无话可说?”皇帝气得内伤。原以为同往常一样最后会以萧丞相的力建而收尾,顺利化解危机。不料,这次居然连萧丞相都置翰儿于不管不顾,莫非真要逼着他惩戒亲子,这帮大臣才能善罢甘休?
那些个力主皇帝惩治翰王的大臣听到丞相如此说,个个暗中得意呢。
萧丞相坦然面对皇帝质疑的目光,不疾不徐地道:“王爷擅闯禁宫罪在不赦,皇上自当惩戒,臣无话可说。”
皇帝顿时惊愕,不解萧丞相何故在如此紧要关头弃翰王于不顾;一干朝臣们也不禁心内打鼓,均在忖度萧丞相之用意。按说,萧丞相是绝对不会对翰王置之不理的。那么,今日萧丞相之举莫非是另有计划?抑或是他以退为进的戏码?
为君者,渴望看到的局面是,朝堂上多股势力互相牵制,而不是群臣结党营私打成一片。若真由了朝臣们同一个鼻孔出气,那君权何以长久?思及此,皇帝心内不免忧虑,这份忧虑致使他必须与群臣做对,纵然会落得个刚愎自用的话柄,他也必须如此。
“此事另议,退朝!”皇帝怒气很盛,话一完,不等太监前来搀扶,自个儿猛然起身,疾步而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朝臣目的没达成,不爽在心内,个个吹胡子瞪眼,发下狠誓:断不能由着皇上将此事不了了之,定要瞅准机会旧事重提,一举剪掉翰王的羽翼!
皇帝走了几步,不着边际地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将大殿上臣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哎!翰儿这次似乎真将事情闹大了,该如何收场?
正是皇帝心烦意乱之时,段公公上前通报,说是让皇帝尽速前去瑞云宫。
“皇上,瑞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皇帝语气不善地道:“朕今日没那兴致!”
“皇上,瑞妃娘娘说能想替您分忧解难。”段公公恭敬地道,话里话外,多有为瑞妃帮腔的意思。
皇帝摆摆手,吁了长长的一口闷气,道:“你去回她,就说朕今日身子乏了,明儿再过去。”
“贵妃娘娘说了,说是能为皇上您解燃眉之急,请皇上务必去一趟。”段公公不放弃,继续游说。也只有瑞贵妃的差事才能这样像牛皮糖般黏来黏去,游说再三。若换了其他宫里的娘娘,谁敢这样放诞?
“她真这样说?”皇帝虽不觉得瑞贵妃一介女流能帮他解决朝政上的事情,但想到一向娇媚可人的瑞贵妃如此执着地要邀他过去,他还是下不了心拒绝她。
“娘娘说了,皇上去了就知道。若真不能为皇上分忧,她宁愿一月不见皇上。”段公公学着瑞妃的口吻,明显地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女儿心性。
听这话还真是瑞妃的口气,皇帝哑然失笑:“她倒真会威胁,要真一个月不见朕,不知是惩罚的她,还是委屈了朕自个儿。罢了,摆驾瑞云宫。”
不足半个时辰,皇帝的銮驾如期来了瑞云宫。
瑞贵妃妖娆现身,一身紫色纱裙将曼妙的身段包裹得恰到好处,不肥不瘦,不高不矮,华丽贵气。不似别的宫妃一见皇上,先要远远地万福行礼,她可以跳过这个步骤直达目的。她与皇帝的相处,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天子身份而与寻常夫妻有何不同。她可以如无其事地像个寻常的妻子一样与夫君嬉笑怒骂、打情骂俏,只要不在朝臣或者庙堂之上,皇帝几乎不会让她行什么虚礼。
她满面娇笑,轻移莲步,走至门口亲迎圣驾:“皇上,您累了吧?臣妾替您捏捏背,活络活络筋骨。”
一语言罢,她也不等皇上回应,赶忙拉了皇上往软榻上去了。
皇帝任由瑞贵妃将他扶到软榻边坐好,才佯怒地轻敲了瑞贵妃的额头一记,半埋怨地道:“爱妃,你可越来越会使手段了,竟让朕不得不来你这瑞云宫。”
瑞贵妃一面儿帮皇上捶背,一面不依地道:“原来在皇上心中臣妾竟是个邀宠耍小性儿、不懂事的妒妇?亏得臣妾还绞尽脑汁儿地为皇上想辙,既然皇上不领情,兹当臣妾是胡言乱语罢了。”
皇上见自己的爱妃生气了,忙改口道:“这么说,你还真有法子解朕之忧?那你倒是说说,朕今日何忧所在?”
瑞贵妃嘟囔道:“还不就是因为翰王夜闯禁宫私放刺客一事?翰王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哪儿舍得治他?如果臣妾没猜错,皇上这会子正烦着该怎样说服群臣免了翰王的罪。”
皇上闻言,眼中满是感动之色。他伸手握住瑞贵妃的手,感性地道:“也只有爱妃懂朕心思。是啊,翰儿年轻气盛,少不了做错几件事,如真要追究起来,不但伤了父子亲情,恐怕还会动摇国本根基。偏偏那些个臣子一个鼻孔出气,好像非要让朕与翰儿父子亲情劈裂,他们才甘心!”
“皇上就知道疼翰王,您什么时候也这样疼疼咱们的昊儿,臣妾就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瑞贵妃吃味儿,声音闷闷地,还用拳头轻轻在皇帝的肩膀上捶了好几下以示抗议。
“朕何时不疼昊儿了?昊儿是咱们的孩子,朕焉能不疼他?”皇帝无比认真地安抚瑞贵妃。
“哈哈哈……”瑞贵妃破涕为笑,笑声爽朗清脆,竟听不出半点儿郁卒之味。
瑞贵妃的笑让皇帝如坠九里云雾,不知东南西北。他略皱眉头,询道:“爱妃何故发笑?”
瑞贵妃又乖巧地帮皇帝拿捏按摩,道:“臣妾只给皇上开个玩笑,那知皇上您就当了真?您还真以为臣妾是那等小气不通情理的妒妇?翰王虽是皇后所出,但他也是皇上您的孩儿,既然都是皇上的龙脉,臣妾自然会把她和昊儿一视同仁。在臣妾的心中,翰王就像臣妾自己的儿子一样,又怎会去计较他与昊儿的得失多寡?先前臣妾力主皇上惩戒翰王,是考虑到皇上您舍不得治翰王的罪,极有可能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而不了了之的结果会令群臣不服,有失君威,这才想逼着皇上做做样子。不过今日臣妾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也就用不着再行苦肉计这招了。”
“爱妃,想不到你竟有这等胸襟,朕果真没有看错人。那么,你真有法子替朕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皇帝深深感动,以为自己的女人多么的识大体、顾大局。
瑞贵妃缓缓落座,就坐在皇上身边儿。
在皇帝渴盼的眼神下,瑞贵妃依偎进皇帝的怀中,轻启朱唇道:“大臣们之所以态度强硬,非逼皇上惩戒翰王,还不是他们怕翰王对皇上有二心。自古以来,在皇权的争夺战中,父子、兄弟,亲情散尽,血流成河。皇上您也要体谅臣子们的用心才是,他们也是为您着想啊!”
皇帝叹道:“朕理解他们,谁又理解朕?自古君王多寂寞,朕的心,谁人能懂?”
瑞贵妃的芊芊玉手轻轻抚上皇帝的脸庞,安慰道:“皇上的心,臣妾能懂。臣妾一直和皇上共进退。皇上也甭伤感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当务之急,只要皇上能让大臣们看清楚翰王并无二心,那夜闯禁宫并非有意冒犯君威,这样他们便不会死咬着翰王私闯禁宫这件事不放了。”
“爱妃有何良策?”
“皇上不是有一味好药么?前次,礼部侍郎陷害萧丞相私通番邦,皇上只用了两滴药水便令那礼部侍郎见了原形,生生将计划全数抖露出来,这才救了萧丞相一命。而今,皇上何不故技重施,让翰王饮下那药,到时他的话便句句属实,由不得朝臣们不信。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他自己在臣子们面前以证清白,岂不比皇上一意孤行袒护爱子要好得多?”瑞贵妃说话,声音抑扬顿挫、婉转悦耳。
皇帝双掌一击,大呼叫好:“此计甚好!此计甚好!还是爱妃主意多,脑子灵活,朕竟将这么重要的宝贝给忘记了。”
“皇上日理万机,当然记不得这么多。臣妾心中只有皇上,自然能将皇上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朕得爱妃,此生足矣!”皇帝想到能保住自己的儿子不受伤害,对瑞贵妃的好感又再度升级。
瑞贵妃表现得落落大方,含笑催促皇上:“事不宜迟,皇上尽早去办吧。”
“待这事完了,朕定当重重赏你。”皇帝满面春风地出了瑞云宫,心中自是欢喜得不得了。
翌日早朝,皇帝便按瑞贵妃的以药试真心之计,打算在群臣面前还翰王一个清白。
“众位爱卿可还有异议?”皇帝胜券在握,心情甚佳。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良久,他们达成一致,齐齐高呼:“全凭皇上圣裁!”
“好!”皇帝以为万事俱备,却不料又生枝节。
“儿臣有异议!”谁成想,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的人居然是翰王自己!
众人莫不将好奇的目光探向翰王,不知晓他心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朝堂上忽然乱嗡嗡地议论开了,拥护翰王的人心中开始担忧,生怕他又惹出难以收拾的局面;反对翰王的人却在心里偷笑,他们觉着翰王定是心虚了。若他真是心虚,他们便一定要逼他喝下才好,这也是瑞贵妃的最终目的不是?
于是乎,大臣们开始以话语激将、讥讽翰王,想要他迫于压力尽速喝掉药水。
“王爷莫非做贼心虚,不敢喝药?”
“王爷文韬武略,岂能畏惧于区区几滴药水?”
“王爷若不喝药,便是自打嘴巴,承认了逆反之心?”
翰王也不反驳,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眸中发射出坚定的目光对准龙座上的皇帝。
待群们议论得差不多了,皇帝才开口回应翰王:“你有何异议?”
“虽说那药水以前证实过有奇效,能达到辨认真心的目的。然而时隔太久,谁能保它不变质、变药效?说不定儿臣这么一喝,正好中了阴险小人的诡计!”翰王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皇帝想想,也有道理,遂为难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翰王脸上冷酷无比,眼角却露出几许狡猾的笑容。他扫视了一圈朝堂上的众位大员,道:“众人大人可愿意先行试药?尔等平素都口口声声称自己忠君爱国,一直都只是句空话。所幸有这奇药,今日便是尔等展示忠心的绝好机会。”
全场鸦雀无声,朝臣们将头一低再低,生怕自己被点到名。他们之中,谁敢肯定自己心内无私?
翰王暗暗用目光四下搜索众人的反应,默默将那些在此时还敢抬头挺胸、面色无恙、君子坦荡荡的人全都记在了心里。
“没人出声,看来谁也不敢喝它?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这药乃是我朝国宝精品,岂是人人都可饮用的?纵然要试药,也轮不到你们。”翰王的语气除了讥讽,还有着凌厉的怪罪和鄙夷。
皇帝看着堂上被儿子搅和得一团糟的局面,心内真是着急。他好好的一个计划,莫非就要这般被儿子搅浑了?这小子,舍了这一条路,他还如何能证明自己忠心不二?
还好,翰王接下来的话让皇帝的心终于能够放回到肚子里了。
“儿臣恳请父皇,可否让儿臣的王妃前来一同试药?”翰王突爆惊人之语。他要让诗诗前来试药?那个顽皮的小魔头,她来了不正好捣乱么?
皇帝想也不想,点头应允。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诗诗才姗姗来迟。
“皇上万……”
“叫父皇!”翰王站在诗诗旁边,一发现她的称呼有问题,及时纠正。
诗诗偷偷白了翰王一眼,大眼睛里满是怒火。哼哼哼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小气王爷又要出招了!
翰王凑近诗诗的耳朵,居然明目张胆地在朝堂上跟诗诗咬耳朵:“小番婆,你可要配合我,否则回去打你屁屁,咬你小嘴儿。”
“你……小龙虾,你放心吧,你说什么我都听。”她刚才差点儿忘了,她现在扮演的是乖乖女咩,一定要扮得更像一点儿才好啊。
翰王满意地点点头,对她道:“小番婆,你这些日子表现得太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哪有!”她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阴谋,你可愿证明给我看?”翰王慢慢将诗诗引入自己的陷阱中。
诗诗纳闷儿不解,偏着头左右打量翰王,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随后,翰王向诗诗阐述了皇帝手中那富有奇效的灵药,不过没有将朝臣们要试他真心这一点儿说出来。他只告诉她,这是试探她的机会。
诗诗心想:哪儿有那么怪的药?喝了药就能把自己的真心话统统抖出来?她才不信!这一定是小龙虾使的诈术,故意诈她的!若她推脱了,不就证明自己心内另有小九九了么?这么一想,她当即点头,愿意喝药证明自己的“真心”。
万事俱备,太监随即取来药水。
翰王瞧了眼那药水,开口对太监道:“这药珍贵,若我喝完了它,便是朝廷的损失。如若轻抿两滴,怕是众位大臣又会怀疑我是否真喝了它。你且斟上两杯酒,当着父皇和列位大人的面将药水滴入,我和王妃一饮而尽便可证明清白。”
皇上颔首,吩咐道:“照王爷的意思去办。”
随即,两杯加了特殊药水的酒被端了上来。翰林先拿一杯,诗诗迟疑片刻,拿了另外一杯。
诗诗强烈怀疑小龙虾的用心。不是要证明她心中无鬼吗?为什么小龙虾也要喝?算了,不想那么多,干了便罢!
“慢着!”翰王这个麻烦鬼,又喊停。
在诗诗质疑的目光中,翰王利落的将端着酒杯的手绕过诗诗的藕臂,洋开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新婚夜,我们落下了一杯交杯酒,今日当着父皇和列位大臣们的面补回来,也好请列位为我们做个见证。”
诗诗懵了,小龙虾搞什么鬼?
不待她反应,他便将自个儿手中的杯酒递至了她的嘴边:“干了!”
“哦!”诗诗眼看着这阵仗,心跳莫名加快。她像被他施了魔法一样,在他的召唤下无意识地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见她配合,他也自动将嘴凑近了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酒杯。露了个奸计得逞的诡笑之后,他也潇洒地将杯酒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朝堂上响起了震聋发聩的山呼之声:“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永浴爱河、白头偕老!”
恐怕,他和她,便是唯一一对在庙堂之上喝起了交杯酒的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