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数百星奴族人被镜帝国士兵推出那一大片的树林,强制那些人离开时,当舒歌被带入一顶快速搭建好的帐篷的时候,帐篷外面围满了驻守的日朝族士兵,而蓬内只有两人:
舒歌和镜仪。
帐顶设置了几个透光孔洞让光线洒落而下,使得帐内并不那么阴暗,但是却流淌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
镜仪背对着舒歌站着,他并没有回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看着帐内那一张巨大的五丰大陆的地图,良久不语。
舒歌见镜仪不说话,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呆愣的站在帐帘边,眼睛透过镜仪平展的肩膀,看到那一幅地图,视线定格在星岛的位置。
许久之后,镜仪才开口说道:“你说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成康帝国的皇后娘娘呢还是本太子的舒妃娘娘?”
他的声音里面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如果是外人的话,根本听不出镜仪的情绪。可是这句话却如针扎般刺入舒歌的心里。
真是讽刺啊……
他一定在恨,恨他的侧妃嫁给了别人,成为其他帝国的皇后吧……
舒歌明白,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恨,恨不得想要杀了这个女人吧……
那就恨吧。
“皇后娘娘。”舒歌沉声说道。
当她一说完,镜仪猛的转身,用凌厉逼人的视线看着舒歌,那眼里不再是淡漠清冷,而是隐含着一份怒火,一片惊涛海浪。
“这么喜欢成为皇后娘娘?为什么?那个成康帝国的皇帝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镜仪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说道。
舒歌低头不语,但却惹得镜仪怒火更大。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弃我而去!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就算我镜仪如何努力,如何承诺,你始终不曾相信过我!”
两人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全部涌现在镜仪的脑海里面,雾城矿山舒歌的那一句“我相信你”如一面讽刺的明镜般反射到镜仪的心头,让他不知道舒歌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倔强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相信?这可笑的命运要我如何相信你?就在那一晚你躺在我身边述说着你的理想的时候,我说服自己去相信你,可是那突如其来的族人被斩头,我被逼着逃出镜城的事情让我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隙去相信你。就在雾城矿山之上,当我抱着你的时候,我百分之百的选择去相信你,可是随之而来的屠城,你的毫无踪影让我如何去相信你?就在凤凰山脉之前,就在你阻止日朝族军队和星奴族军队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多么想去相信你,可是你母妃突然的死亡却让我觉得置身地狱!就在星奴族人即将要跨过星辰海峡到达星岛的时候,你却派了将军五十万的军队去阻止,这样你叫我如何去相信!”一向寡言少语的舒歌在这一刻说了很多话,对着镜仪大声的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能前往星岛,星奴族人选择任何一个岛屿甚至选择镜帝国境内的任何一个城池居住都可以,但是唯独星岛除外!我的祖辈们就是看到星岛那咽喉位置,才会在几百年前将星奴族人赶进大陆。要不是星岛不适宜日朝族人居住才会被荒废,否则现在的那个岛屿早就被日朝族人牢牢控制!”
“可是那是星奴族人灵魂的归属地,那是最适合我们居住的地方,那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梦想!只有去到那个岛屿,我们才能自由,才能跳出奴隶的枷锁,才能过我们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那个岛屿上面资源匮乏,可是我们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会有好的生活!整个民族都为此奋斗了那么久,你要我们现在放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舒歌激动的说道。
可是镜仪却再次转过了身体,继续用背面对舒歌,他不忍心看到那个女子此刻如此悲伤的样子。
突然,镜仪听到噗通一声,他心惊肉掉的猛的回头,就看到舒歌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伏在地上沉声说道:“镜仪,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让星奴族人登上星岛,求你放星奴族人一条生路,求你。就算你恨我,就算你要我死,我也愿意。”
镜仪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向倔强的舒歌竟然跪在了地上求他,这个女子是放弃了尊严,甚至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求他。
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这样跪下,她是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这样做,她为了她的整个民族,抛弃了一切,爱情,自由,尊严,生命……
那一刻镜仪的心痛得几乎令他站立不稳,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跪在地上求他,他真的很想冲过去抱住她,拥着她,两人放弃一切来面对彼此。
可是啊,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们两人谈谈就能解决了的。
舒歌看到的只是她的民族,可是镜仪看到的是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五丰大陆。
她为了她的民族,可是他要为他的整个国家的百姓。
星岛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就算此刻的舒歌承诺以后不会挟星岛以令镜帝国,就算此刻的舒歌承诺不会阻扰镜帝国的南北水运,可是谁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当星奴族人几百年的怨恨积累到一定程度,特别是当他们有了一定的实力的时候,当舒歌不在星岛的时候,一切又会怎样呢?
镜仪不相信星奴族人不利用这么好的机会来遏制镜帝国,来壮大他们自己。
特别是如果数百万星奴族人全部逃亡到星岛,那整个帝国经济和各方面所受的冲击力肯定不小。
他要的是整个帝国的强大,而不是一个民族的强大。
舒歌伏在地上,却久久得不到镜仪的回答,心一点点的往下沉,眼神越来越黯淡。
回不去了,大家都回不去了。
“歌儿,你求我也没有用……一切都挽回不了了。”良久之后的镜仪叹息着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候的舒歌完全不理解镜仪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意思,那一刻她的心跌到谷底,似乎不能够再往下沉,她猛的抬起头看着镜仪,而镜仪也刚好转身,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撞在一起,舒歌看到了镜仪眼中的坚持和伤痛,镜仪看到了舒歌眼中的绝望和悲凉,太多复杂的情绪涌在两人,太多责任压在两人肩上,压得让他们寸步难移。
舒歌明白镜仪的决心,绝望的站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朝自己的族人冲过去!
既然求情也没有用了的话,舒歌只有去拼搏!
只是心底那一份刺痛却越来越强烈。
“歌儿,回来!不要去星岛,回来!”镜仪见舒歌要离开,立刻追过去,一把抓住舒歌的手腕,想要禁锢住她。
可是舒歌藏在另一只手的匕首立刻弹了出来,毫不留情的朝着镜仪的手腕刺下去,惊的镜仪猛的收手,舒歌就趁那一个时刻,掀开帐帘,猛的冲了出去。
密集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密密麻麻的日朝族士兵见舒歌手握匕首冲了出来,所有人绷紧神经,手持武器,对准舒歌而立。
舒歌逼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如人墙般的军队,深吸一口气,匕首划出几抹银光,朝着那一堵人墙冲过去!
既然求情也没有用,既然镜仪对他的恨如此之深,既然他如论如何都要阻止族人们登岛,那么她留在这里还有任何意义?
不如拼了!她要回到族人们中间!
帝国士兵们被舒歌那猛烈的招式逼得步步后退,那些人如见猛兽般围着舒歌不停奔跑,却发现不了任何空隙。
就在一个士兵抓住空隙,长矛就要往舒歌刺去的时候,一声厉喝:“不准伤她!”从帐前发出,镜仪站在帐前,视线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舒歌。
士兵们一听这个命令可头大了,面对身手如此好的人竟然不能伤她,那要他们怎么抓住她?
舒歌的匕首划出无数银光,刺入一个士兵的肩膀,可是那个士兵根本不敢还手,用另一只手臂抓住舒歌的手腕,企图禁锢住她。
而舒歌凌厉的匕首一划,那个士兵的手腕顿时脱落,惨叫连天。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了上来,不管舒歌如何刺,如何杀,那包围她的圈子还是在逐渐的缩小,眼看着就要被涌到身边的士兵扑上来夺过匕首,就会被生擒的时候,舒歌匕首一个急转,搭在了自己的喉咙之上。
“放我走,否则我死!”
刚才那吵杂的声音顿时消失,所有人在那一刻全都停止了动作,看着女子如此坚毅的眼神,全都呆住。
镜仪慌乱的拨开人群,看着最中间的舒歌用匕首抵在喉咙,他很确定,如果他不答应,舒歌绝对会当场死在自己面前。
她是那种人。
镜仪死死的盯着舒歌看,看着这个刚烈的女子,眼中再也不能保持那种平静无波,淡然如水的神色,而是一份痛,一份伤,一份怜。
“放她走。”镜仪看着舒歌,沉声说道。
舒歌听到镜仪这个命令,心中一松,吹出一声口哨,片刻之后,黑豹从躲藏的树林奔来,她跨上黑豹,飞奔而去!
镜仪看着舒歌消失的背影,突然猛的牵过一匹骏马,利落的一个翻身上了骏马,眼神扫过欧阳宁说道:“派五千士兵跟本太子去阻拦她,务必夺下她手中的匕首,一定不能够让她到达星辰海峡!”
歌儿,你不能去,千万不能去星岛!
黑豹不停的奔跑,由于舒歌对这片地形不甚熟悉,他们花了三个时辰才跑到海边,才看到那一望无际的海洋。
此刻是日落时分,血红的太阳如一团燃烧殆尽的火球般垂于西边海平线,把那一大片的天空染成了血红色,把那西边的海域也渲染上一片红,整个天地仿佛被涂上一层的血色,唯美而残酷。
你难以想象当舒歌站在海边巨大的礁石上,看着海峡中那一艘艘乘帆起航的船已经使出了海,当她看到远远的那一座巨大的海岛的时候,她心中的激情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星岛,那在海中看起来如一条直线般的陆地就是星岛!那是整个民族梦寐以求的几百年的归属地,现在,她终于看到了。
那仿佛压抑了几百年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光明的感觉充斥着舒歌的心头,让她久久不能平复。
无数只船已经离开了港口,若风已经成功的带领了族人们逃离了镜帝国的陆地,只留下一艘巨轮泊在不远处,等待舒歌的到来。
一阵巨浪咆哮的拍打着舒歌脚下的礁石,无数白色浪花被猛烈的撞击着涌上礁石,幻化起无数水珠,扑向舒歌,扑向此刻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
成功了,成功了,也许只要那些船只靠岸,若风就会带领族人们在星岛之上,按照星岛复杂的地理情况,就会按照原订计划搭建好一切防御措施,就能够构建起一座坚固的岛屿堡垒。
舒歌立刻转身,摸着黑豹的头说道;”黑豹,我们走,去那边那艘巨轮,我带你去星岛。”
可是就在舒歌转身的一刹那,舒歌看到了骑马站在他前面的镜仪,以及他身后五千飞狐部队的士兵一字排开。
一阵滔天的巨浪再次拍打上岸,那巨响就如千万只鼓同时敲击发出的声音,似乎能够直达天庭。
海风呼啸的佛过,吹得舒歌的发一片凌乱,那风在耳边呜呜作响,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响远方。
舒歌看着赶上她的镜仪,看着这个深埋她心中的男子,此刻却内心一片荒凉。
镜仪步步逼近舒歌,而舒歌却在步步后退,退到高大的礁石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跌入那咆哮的海水里面。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镜仪非常害怕舒歌这样跳下去,于是伸出一只手,如哄孩子般的说道:“歌儿,过来。”
舒歌看着镜仪,一阵阵狂躁的海风佛过她的整个身体,她忽然感觉到秋天的海风原来这么冷了。
“镜仪,也许我们两人的一开始的相遇就错误的。老天爷安排了我们两人相遇,也许就是为了折磨,为了让他欣赏一出虐心虐肺的大戏。你是日朝族人,我是星奴族人,这样对立的立场却硬是将我们两人扭在一起。而且……”舒歌深吸一口吸,继续说道;
“而且,我也很不争气的爱上了你,爱上你这个日朝族的人!”
那一刻,海水似乎都停止了涌动,那一刻某个人的心跳似乎都在停止了,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礁石边缘的女子。
“是的,我爱上了你!我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也许从那一个你述说理想的那一个晚上,也许从你在草地上与我对决的那一刻,也许从在矿区你奋不顾身的去救坍塌煤洞里的星奴族人,也许从在雾城那一个萤火虫萦绕我们两的那一个晚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很多个夜晚做梦都会梦到你,梦到你呼喊我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当我误会你是雾城屠城的下令者时那一份锥心刺骨的痛,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不是雾城屠城的侩子手时那份欣喜激动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在凤凰山脉里我照顾重伤的你的那三天,我觉得是多么的宝贵,那几天我竟然天真的想要时间就此停留在那里,让我一辈子就这样照顾你到天荒地老。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母亲被那些血战士举起屠刀的时候,那一刻心几乎被涨爆的痛楚。那一刻我以为梦玲珑会扑过去救她,可是没有,她停了下来。可是你母亲的死确实跟我有关系,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去救她,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够长出三头六臂去救下所有人。你难以想象当我看到你抱着你母亲的尸体的那一刻,我仿佛自己也死了一般,全身冰冷!嫁给聚醉成为成康帝国的皇后的时候,我用尽一切力量在说服自己放弃你,放弃这份感情。可是我发现就在再次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之前所做的说服完全崩溃!就在在早上族人们要射杀你的时候,虽然我知道那对于星奴族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时刻,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以为我心底那一份对你的爱根本让我下不了手!”
舒歌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感情,她尽情的释放了出来。
“可是,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责任,我们两人的矛盾是如此的不可调和,就算我爱你,可是人生里面爱却不是一切!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星岛,你阻止不了我的。”
舒歌说完之后,展开双臂,整个身体直直的从悬崖上倾斜而下,就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下落。
那一刻的镜仪心脏收缩到极限,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如此决然的跳下那高大的悬崖,看着她望着他流露出的眼神,于是他奋不顾身的跑了过去,纵身一跃,随着舒歌也跳了下去。
一阵巨浪铺天盖地的袭来,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当舒歌的身体重重的跌入海里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全身散架,一股大浪翻覆着袭击着她,这一处的海水太急太大,一个人类的力量根本不能与之抗衡,舒歌感觉就像进入了一台滚筒式洗衣机般,整个身体不断被揉搓,不断被翻滚,大量的海水呛进她的喉咙,让她的呼吸越来越窒息,力量越来越小,身体不断的向下沉,向下沉……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下一秒钟,镜仪的手臂紧紧的拦住她的腰子,将她在海水里面紧紧的抱住,仿佛就怕自己不紧紧的抱住她的话,就会如美人鱼般只剩下泡沫……
“不要死,歌儿不要死。歌儿,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在一片海水里面,意识有些昏迷的舒歌看着镜仪用嘴型跟他一遍一遍的说着,就在她完全昏迷过去的那一刻,他看到镜仪说出了那一句:
“歌儿,我也爱你,歌儿,我也爱你,”
只是那一切的一切都晚了吧……
当飞狐部队的士兵也跳下去将镜仪和舒歌救上岸的时候,两人几乎都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所有人还未从刚才太子跳下悬崖的恐惧里面恢复过来,浑身湿透的欧阳宁扶着镜仪的背不断怕打着,手指掐着他的人中,经过一炷香时间,才让镜仪苏醒了过来。
镜仪一醒过来爬过去抱起舒歌,不断的摇晃着她,一遍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那份恐慌,那份慌乱,让很多再场的飞狐部队的士兵们都觉得诧异。
当舒歌的双眼逐渐睁开的时候,镜仪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如怀中,两人浑身湿透的衣衫紧紧的贴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可是醒过来的舒歌却用力的推开镜仪,她要去星岛,她要去星岛。
她踉跄的爬起来,满头湿漉漉的发不断的低着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秋天的海水还是挺冷的,在一阵海风吹过,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歌儿,不要去!不要去,晚了,一切都晚了!”镜仪站了起来,看着踉跄离去的舒歌的背影,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为什么?”
“因为我在星岛埋了数百万的炸弹,一旦日落,整个星岛就会被毁灭,沉入海里。”
下一秒钟,大海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音,舒歌猛的望向大海,就看到星岛一片刺眼的火花冲天而起,爆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这一片海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一层层的浪花毫不留情的从星岛推过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涌上岸边。
整个天地都在震动,舒歌似乎能感觉到脚下的礁石也在震动……
疯狂,太疯狂了,星岛就这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