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空虚孤寂的日子里,他深沉内敛、处事不惊、从无畏惧、自信誉满,亦不懂妥协退让,就连年幼登基、少年生擒鳌拜,他都从未犹豫,但多日来,她却让他品尝到了他从未经历过的挫败感。
那日,在那样好的局势下,本已是手到擒来,而他居然因为她那样诺诺的一句话,便轻易的妥协和退让。
“烨,耿大哥曾救过我们的孩子…”
那时,她已微弱至极,话语那样轻颤卑微,但他依然一句不落的全听了进去,也许就为了她的那句“我们的孩子…”,他便妥协了,他知道放虎归山会造就如何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此刻已满是挫败感的他,却是那样的珍惜她的那句话,为了不让她失望,一切可怕的后果,他都会甘之如饴的承受着,而这所有的缘由,却仅仅是害怕失去她。
曾经,他也多次在心底告诫自己,也许只是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但,至两日来,御医不眠不休的抢救,昨夜,他终于从李御医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皇嗣已经无恙,但为何,他却仍是坚持守护在她床前不眠不休。
若只是为了孩子,一月前宫里传来,说怡嫔已怀有三月身孕时,他未曾高兴过,也未曾担忧过,一切的一切,却都是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她,为何她要如此搅乱他的心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违背自己的心意,只为成全她。
他深深明白,从小至今,皇祖母都深深的告诫过他,这是帝王不该有的情愫,他绝不能重蹈覆辙,走父皇的老路,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的让步。
略带薄茧的手指,一分一分的紧紧握住那渐渐泛青的玉手,掌心细腻而真实的冰冷,略带甘草的药香,曾是安抚他躁动不安的一剂良药,一度令他沉醉神往,但身为一国之君,皇祖母的教诲一字一句言犹在耳,此刻他不得不告诫自己就算再不舍,也要戒掉心中的依恋和痛苦。
终于,玄烨不再眷恋曾经依赖的温暖,毅然放开手,起身静静的看着床榻之上,那睫毛轻颤的女子,看着她渐渐睁开了眼,唇角牵扯出的浅浅笑意,用嘶哑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唤着他,那句他期盼已久的温柔。
“烨…”
忻儿睁眼的刹那,便见到憔悴不已的玄烨,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顿时欣喜不已,梦里她虽是极度痛苦不安,但有幸的是,他一直在身旁,始终不弃,这让她万分安慰,原来那不是梦,他一直都在,可是当她艰难的呼唤他时,才真切的看到了他眼底的冰冷。
“张德忠…”
听着他毫无温度的话语,看到张德忠战战兢兢的走进屋里,上前,满脸欣慰的笑意。
“娘娘,您可醒了,身子可有不适?奴才这就去唤碧儿前来伺候…”
忻儿不理会张德忠的喋喋不休,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近乎陌生人的他,看着他拂袖而去,唇角的笑意终于在刹那凝住,梦里的虚幻总是抵不过现实的残酷,而最让她无法承受的还是他那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终于还是触及到了他无法承受的边缘,至此他们是否便会永是陌路人。
初秋渐渐临近时,忻儿已是卧床近一月之久,至那日忻儿醒来之后,才得知,这次虽是侥幸保住了孩子,但却仍是十分危险,李御医告诫她一定要卧床足四月后,才能下地行走,她虽是不愿,但亦明白这一切的结果都是自己造成,而若她想挽回与玄烨的情谊,恐怕留住这个孩子是自己唯一可循之路。
这一月里,忻儿虽未再见到他,但每日的饮食起居,仍是被人仔细的伺候着,她亦明白,他仍是放不下她和孩子,此刻她的心底仍对他怀有期盼,但就是这仅存的点点期盼却就在不久之后,被她亲自断送变成了此生的奢望。
中秋渐渐临近时,吴三桂一场大病而逝,终于让平定三藩的叛乱接近尾声。
这天,数日的晴空后,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初秋的最后点点暑气也被这零零散散的小雨冲淡得再无迹可寻。
忻儿好不容易被李御医撤了禁足令,怎么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本就是好动的性子,却被足足的困了整整一月。
打开房门,一阵独属于微雨的清新扑面而来,风中淡淡的泥土香让忻儿有着片刻的沉醉。
遥记起在科尔沁的日子,每当微雨的天气来临,她总是喜欢到华兰山头的溪边,去捉那翻飞扑腾的小鱼,而每次她虽是捉了满筐,但在往返的时候,因草地的湿滑,回到帐篷时,她手里总是剩不了几条,但隔日的早上,每次她再去看时,小鱼总是塞满整整一箩筐,她虽然早已猜到是谁,但每次都装着懵懂无知,只因她对以后的每次都充满期待…
“娘娘…雨天风凉,您披上披风吧…”
忻儿回身,呆呆的看着碧儿为她细细的系上披风,涣散的思绪终是慢慢收回,心中感慨,她是多久没有想起科尔沁了,以往总是听嬷嬷说,人老了,经历多了,忧思焦瘁后,便总是会追忆过往,那么她呢,会是嬷嬷说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