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在你心里,朕自然是最好的,众人皆以为当皇帝,手握兵符,权判生死,一切皆因帝王皇权,可这至上的权利,却要你等价交换的是你的众叛亲离,孤寂一生,为何朕在意的,朕统统都留不住…”
“皇上,您与宣嫔娘娘的过往情谊,奴才都依依瞧在眼底,宣嫔娘娘如此做,恐她也是不得已,爱之深,而责之切,终是因为她爱皇上胜过一切,所以才过不去这一劫…”
张德忠见皇上面色慵懒,神情复杂的陷入了沉思中,继续道。
“奴才斗胆,请皇上能宽恕宣嫔娘娘,亦是放过皇上自己,皇上虽经历两次丧子之痛,但宣嫔娘娘亦如此,她向来心善待人,这次怎会狠心拭子,奴才终是想不通,况且娘娘这次流产已是大伤元气,奴才不想皇上遗憾终生…”
“遗憾终生?”玄烨侧目,带着几分厉色与冷漠,扬起苦涩的嘴角嘲笑道。
“如此蛇蝎歹毒之人,朕为何要遗憾终生…”
张德忠知皇上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无法听进去,可昨日他离开时看着宣嫔已奄奄一息,以往因着宣嫔,他也受了不少惠顾,皇上盛怒时,他无法当差,都是宣嫔替他挡着,他未能及时揣测圣意,也是宣嫔从旁一直提点着,这次他真的不能就此放任不管,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情还是为了皇上,他都要竭力一试。
“皇上,宣嫔娘娘心善并不是只奴才一人认为,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慈和皇太后亦是认为宣嫔娘娘会是不可多得之人,要皇上尽力保全她啊…”
母后,是从小最亲最疼爱他之人,后来因为再遇她,令她成为了他这冰冷皇宫无情的皇权之下唯一的安慰与慰藉,可现在都依依离他而去了。
玄烨踱步站在窗前,望进那浩瀚苍穹的夜空,似漆墨的黑云就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背负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无人能察觉他此时竟因恐惧而有些颤抖,他在害怕,可他身为天子,无从惧怕,可此刻的心境却让他忆起多年前母妃去世时的那种悲凉、孤寂、无助。
康熙二年
漫天的雪花飘落京城,覆上那一片片的红瓦墙上,融进冰冷的石阶上,一层一层,直至消失它本来坚硬冷然的外表,天地间均是雪白一片,本是庄严肃穆的紫禁城,却变得萧条不少。
偌大恢弘的乾清宫内,宫门紧闭,一身墨紫色常服的少年,呆站在那,透过半启的镂空花窗,定定的望着窗外那飘零而下的雪花,拧紧的眉间凝聚着浓浓的哀伤,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引得那束于耳边的发微微有些凌乱。
“吱呀…”一声,打破寂静的室内,厚重的宫门被人轻轻推开,寒冷的残风透过门扉席卷而入,及第的绸帘荡起丝丝涟漪,也吹乱了那少年脚边的棉角。
暖炉上那飘起的火红竹炭,燃得正旺,却怎么也暖不了人死寂冰冷的心,本是瑞雪照丰年之吉兆,但在紫禁城内却弥漫着沉重哀伤的气息…
小德子慢慢走进室内,看着窗边那冷峻的少年,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轻声走上前去,躬身道,“奴才该死,走之前居然忘记了关上这扇窗,现在天这样寒,皇上还是随奴才赶紧进屋去吧…”
一旁沉思的少年,却伸手阻止了正要上前关窗的小德子,“无妨,你且退下吧,就让朕这样呆一会儿,最近朕实在有些心闷,这样吹吹倒还好些…”
抬头看着少年那满脸的倦意,小德子只得恭敬的退至一旁,拾起衣架上的墨色披风,将它轻轻搭在少年的肩上,“皇上,冬雪最是至寒伤身,您要多注意身体呀…”
玄烨侧目看着身上那厚重的披风,那被吹得快失去知觉的心,却怎么也缓不过神来,淡淡的一声轻叹,打破了沉寂的室内。
“张德忠,你说朕是否只是自欺呢?为了贪图一时的快意,而忘却了因此遗留下的无边痛苦啊…?”
“皇上…”张德忠当然知道皇上这话中的深意,不敢妄言,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了,退下吧,朕想自己再独处一会儿…”
“喳…”听到少年如此说,张德忠才顺了顺气,垂目转身退至暖炉旁,拿起御制掀棒,轻轻拨弄着已有些微微黯淡的竹炭,随着撩起的火红星子漫出浓浓的暖意来,不时侧目望向仍是深思中的少年,那瘦弱的双肩却是那般的坚定而索然。
玄烨凝望着院角那被压得低低的枯枝,突然不受重力般“啪…”的一声,残枝合着积雪重重的落向地面,听着断枝声,玄烨只觉心里突地一沉,闷闷的慌乱一片。
远远的便看见悠长的回廊上,朝这边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背负的双手有些轻颤了颤。
“噔噔噔…”厚重的宫门上响起几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听见里面没有动静,门外响起了一声急切的轻呼声,“德公公…”
张德忠闻声而起,轻轻拉开门扉,退了出去,待再进来时,脸上明显露着一丝哀伤,让从来遇事沉静的他,居然显得有些慌乱。
“皇上,刚刚景仁宫的小太监来过了,太后她…”
张德忠轻轻抬起眼来看着仍是一脸平静的玄烨,恍然间却看见那俊颜上划过一滴晶莹,突地重重的跪了下去,沉沉的伏在地上,呜咽道,“皇上,太后已然支撑不住,望皇上要保重龙体啊,不要太过心伤…”
至从祖母寿辰后,玄烨早已料到会有今天,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却因为刚刚张德忠的话,空了大半,裸露在寒风中的窟窿,任由刺骨的风雪侵蚀,直至将他整颗心都吞噬掉。
“皇上,要不随奴才过去送送太后吧,她老人家这辈子都是为了您而活,您可千万要挺住呀,不要让她走得这样不安心…”
抬头望着窗前的人,仍是没有回应他,也没有赶去的意思,张德忠这下有点无措急切起来,刚刚那小太监临走前还刻意带了太皇太后的话,让皇上怎么都要赶过去,太后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了,可看着眼前那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年,那坚挺的背脊却是那样的单薄而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