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衫走进大厅,雨心泪已经等候片刻。
见到连伊进来,连忙迎上前去:“伊伊,娘亲可算是见到你了。”一双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心疼的说道:“孩子,你瘦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对呵!娘亲又有何错?自己又怎能让娘亲难过?“娘,伊伊没事,只是想娘亲了。”从娘亲生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认定了娘亲的怀抱。
轻笑着接住女儿的身子:“坏丫头,还说想娘亲,那为何不回去看我?也不想想娘亲一个人寂不寂寞?”
语气中的谈笑,带着几分生硬,不若往常的行云流水,连伊却也不说:“这不准备回去,娘亲正好过来了么?”原来,与亲人间也能如此的面和神离,她的心,果然慢慢的残忍。
以为自己要这般说,聪明的连伊定会问怎会只有她一人,而如今,连伊这般说,雨心泪接下来的话,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一僵持,两人之间不免有些尴尬。
时间越长,连伊的心越冷,直到冷到确定自己可以面对所有的时候,她这才开口:“娘,您有话直说!”话出口,她才知道,原来喉间竟然带着些微的酸涩。
稍作犹豫,雨心泪“扑通”的跪倒在地:“伊伊,此番你一定要救救熙儿啊!”未语泪先流,重男轻女的根深蒂固,让她忽略了女儿,其实也是需要她的怜惜。
不去看娘亲,连伊只是一个转身,紧紧的闭上双眸,深深的吞了一口气才问出:“娘亲要伊伊如何救连熙?”不哭,不哭,被人抛弃,不是第一次。
“只要你回伊人天下继续服侍七爷,官府便会将熙儿放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她必须要有舍弃啊!“如若不然,便是三日后在城外宰首。”
痛到极致,原来也不过是一种放松,轻轻一笑:“娘亲,您知道服侍是何意么?”那笑里,藏着无尽的痛;言语间,带着过多的伤。
“知道,这个自然知道。”愚昧的妇人,没有注意到女儿双眸笑容中的绝望,只是说道:“你以前就侍候七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七爷待你也不错,该是……”
罢了,罢了,妓,可以做第一次,自然也可以永远的做下去。
很表面的意思,无需人太过深想,被娘亲侮辱得这般的理所当然,是她的悲哀还是娘亲的残忍?
双手紧握:“娘,还记得曾经伊伊说过么?只要娘不赶伊伊走,伊伊便不走了,如今,娘是要将伊伊赶走么?”语气,很轻很淡,似天边云彩,漂浮不定。
惊慌的摇着头,雨心泪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伊伊,不……”女儿如此的神情,让雨心泪害怕。
微笑着将娘亲扶起,连伊笑道:“自然,娘亲若让女儿去侍寝,女儿不得不去,因此,娘亲放心,伊伊定然会回伊人天下,救出连熙,只是……”稍稍停顿,双手松开娘亲,双眸深深的看着,探向娘亲的灵魂深处:“只是,往后,我连伊是连伊,雨心泪,便是雨心泪。”
决绝,她连伊也可以做到,抛却亲情她不是不舍。
惊愕的看着女儿:“伊伊,你在说什么?你适才说什么?”明明已经听清耳间徘徊的言辞,却仍旧不肯相信乖巧的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可以走了。”冷冷的一个转身,连伊往里间走去。
“伊伊,若是这般……”话来不及说完,连伊的身子已经无情的消失在了大厅,余留满厅疮痍。
雨心泪怔怔的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她的决定是否错了?可是如若不然,熙儿就会命丧黄泉,如此虽然苦了伊伊,但也保住了两姐弟的性命不是么?
摇了摇头,她说服自己,对,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伊伊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转身的刹那,连伊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却硬是坚强的忍了下来,她的脆弱,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包括那十月怀胎的娘亲。
刚进入房间,终是没有忍住,一口猩红“哇”的喷向空中。
斑斑点点落于地板,给洁白的玉砖点上红梅,朵朵炫目至极,妖冶无比。
顿时满目皆是那鲜红鲜红的血,比那日夜七寂送她挡剑时的还要殷红,血迹斑斑。
但觉眼前一黑,已是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间,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哭泣,是谁?何人在她的梦境中流泪?一步步在黑暗中摸索,待到走近,这才发现那与自己一样的容颜,只是,连伊怎么在哭?她不是坚不可摧的么?怎么可能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那脸上挂着的晶莹闪光的泪珠,如此的夺目,真实无比。使得这无尽的黑暗,渐渐的被泪珠照亮。指尖轻触那一串串的伤痕,原来,光明,那是在泪水过后的彩虹,那是伤心到极致后的闪光。
伤痕在心里斑驳开来,却也依旧骄傲行走。
醒来的时候,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冉伯泱淡漠中的关怀。
缓缓的将她扶起,而后紧张的问道:“胸口可还感觉沉闷?”
“已经好多了。”挣扎着坐了起来,身子似乎并无大碍,歉然的看着他:“倒是让你为难了。”
“你这是何苦呢?”她总是装作对一切都无谓,其实用情至深,只是她不自知。
缓缓的摇了摇头:“你多心了。”很不习惯那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抬眸看向窗外:“我昏迷几日了?”
“快两日了。”
一闻此言,连伊想了想两日前娘亲的话,当下从床上弹跳而起:“伯泱,我得赶到伊人天下。”以夜七寂的残暴,若是自己晚去,不仅仅连熙危险,自己断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竟然已经答应了一切了断,便好好了断才是。
“你真的决定了么?”拉着她的手,冉伯泱神情间有些担心。
回眸一笑,带着无尽的沧桑;一个颔首,便是承诺了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嗯!”断了,从今往后,唯一的依恋便断了。
走过去一把拥住她的身子:“好,让一井送你去,若是委屈,来这里便是!”瞬间又分了开来,很义气的那种,无关情与爱的拥抱。
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定!”没有停留,连伊只是撑着病后的身子走向门口。
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子决绝的走了出去,他有些不懂,一个人要坚强到何种地步,才能放弃自我?只是,如此柔弱的身躯,真能承受那么多么?真能承担所有的疼痛么?
匆匆赶至伊人天下,谢过一井,连伊便朝庄里走去。
众守卫的见她上前,连忙伸出手来挡住她的去路:“连伊,你如今已不是伊人天下的人,岂容你擅自进出。”脸上是伊人天下独有的训练有素,并非狗眼看人低的幸灾乐祸。
焦急的看了一下头顶高照的日头,午时,越来越近了:“我是前来求见七爷的,还望帮忙通报一声。”
“七爷一早便出门有事了,如今你可是来得不巧了。”
“啊?”事情怎么会这样?如今这可该如何是好?
正慌乱之间,却见熟悉的那一顶马车远远的行来。
心下大喜,慌忙迎上前去。
夜七寂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却也只是大踏步朝庄里走去。
急得连伊跟着走上前:“七爷,奴婢……”
“你站住!”伸手指了指门口的玉石台阶,夜七寂冷冷的说:“准许你往里走了么?”
慌忙守住脚下的步伐,连伊忧心的问道:“可是爷……”
“没的可是,连熙已经宰首!”抛下这句话,夜七寂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给连伊。
听到这句话,连伊的心当下漏跳一拍,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相信那么年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离去,即使连熙有着他的不是,但他终究是自己的弟弟。
对娘亲和连熙的怨,不会少去,只是那是去亲人的痛,却也不会淡漠。
随即一个摇头,夜七寂竟然主要目的是让自己回伊人天下,那么……想想并没离去,只是稍稍一个考量,而后面对着伊人天下的金字招牌站定。一双眼眸,只是木然着望着前方。
守门的侍卫,不解的看着怪异的连伊,却也没有说什么。
庄门口来来去去处理事务的下人,看到连伊皆是一脸的摈弃,因为她不过是一个侍寝丫鬟,竟然还犯了七出里面的”嫉“,用卑贱的手段去害她人腹中的胎儿,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过是罪有应得。
一张张耻笑着的脸颊,一双双嘲弄的眼眸,如今这一切之于她来说,不过是一身风尘上的泥泞。
多了它,日子不会更糟;少了它,生活亦是如此。
日头渐渐偏西,夕阳的一轮光芒落入金字招牌,引得一片霞光闪出,洒落了庭前连伊一个满身,让她沐浴在了如此凄美的景致之下,整个身子更显单薄。
夜,静静降临,月光比水还凉,冷冷的落于肩头,格外冰冷,连伊不觉伸手抱了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