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过她湿润的鬓角,声音有丝颤抖,“真的,我保证。”
红润的唇张合了一下,小手摸索着,他立即将手掌交到她手中。
不、要、骗、我,我、要、孩、子。
“子霏,我答应你,绝不骗你。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她垂眸,似乎思索良久,才写下:我、喝、药。
他心中长吁口气,再唤人温来药和甜汤,不假他人之手,一勺一勺,喂给她喝。直到她睡着,没有梦呓,没有做恶梦的模样,才离开。
彤希已经候在门外多时,见到梓祯出来,微微晗首。
梓祯问,“可有查出是何毒?”
彤希应,“恕彤希无能未能查出。但我可以肯定此毒应非中原所有,可能来自蛮夷之邦。但依王妃当前形式,鹤顶红的毒性虽然幸运地压制住那毒性,但还需观察。加之她欲保住生孕,女子生产向来最是耗损生气。还未可知这孩子的成长,会对母体造成何种影响。唯恐等不及我出关寻此毒源……”
梓祯截断话直问道,“我已答应她,一定帮她保住孩子。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你告诉我便是。”
彤希皱下眉头,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梓祯,他打开后,里面赫然凝着两颗幺指粗大小的白色丸子,异香扑鼻。并解释道,“这是我这五年练成的‘锦玉丹’,可解百毒。之前已经为王妃服下一颗,但也未能解去她体内毒性,只是暂时压制住。一颗,应可为她续命三个月。这里仅剩两颗,应可维持五个月。”
梓祯艰难地问道,“这真可以为她……续命五个月?”
彤希面色更加黯沉,“我无法肯定。还有一个办法或可做些辅助,只是那太……”
“告诉我。”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彤希心中一叹,道,“服过此丸后,再配上九九八十一种药草,以极盛之阳气导引进她体内,可增强锦玉丹的效力之三倍有余。而极盛之阳气必须来自曾与她交和过的人,铺以此人精血……”
待彤希说完,已是一头大汗,不敢直视梓祯眼眸。
“你把方子写下来,我即刻派人去搜集。在你离开前,先指导我做一次。”
彤希浑身一颤抖,跪倒在地,“王爷,此法会严重耗损您的精血,且一泡药筒中一个时辰都需以您内力相灌。现在您身份已然不同,若有三长两短,叫彤希如何向……”
“不用多言。我心意已决,不需要你向任何人交待。去写方子,准备好立即开始。”
彤希哑然,只有跟彭奇之去准备一切事宜。而那个人看了看房门,又嘱咐了一番门外的侍卫,这次满园的侍卫得到的一个死令:若他不在时,任何人都不放行。所有人亦誓死保护王妃,若王妃损及毫发,守卫者诛坐全族。
重华深掩处,淡青色游丝慵懒地穿透过锦帷绣帐,昼亮的织灯却映着那一汪腥艳的方圆小池,鳞鳞光色幻作艳红的魔爪攀爬在金漆穹顶,连空气中腾涨的雾气也似一团红云,缭绕方室不散。角落里焚燃的大柱檀香,也压不去空气中那浓烈苦涩的草药味儿。而泡在那汪血红色池子里的人,该不知是何滋味。
身形魁伟的男子赤身裸—体,乌黑的长发轻覆于背,健硕的臂膀中圈围着仅着一件白色亵衣的小人儿。小人儿面色红润,肌肤在如墨的池水中愈发如绽露新荷,五官更是美艳绝伦。但较之她身后的男子,却形容憔悴,清俊的面容瘦削苍白,薄唇泛着一层死气地灰白。而在水面之下,他紧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将精气输入她体内,这方催动她体内丹力与池水中八十一味药性相合相融,抑制住体内毒素效力。
但在那交握的双掌中,男子的手腕上布满伤痕,丝丝红液汩汩冒出,游汇于药池中,方染得碧清的池水一片腥红。以精血所养的人儿,却日见鲜丽。
可惜,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除了能听到声音,她的嗅觉、味觉、触觉……几乎丧失怠尽。此刻池水是冷是热,她也不知道,只是醒来时,方有些不安,耳边立即传来他的安抚声。
“子霏,别怕,我在这。这药水味儿是刺鼻一些,不过你的气色好很多。大夫还加了些保胎药,我们再多泡一会,对孩子有好处。”她复又闭上眼,放松身子。
他轻轻抚过她鬓边湿发,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细腻柔滑的颈子,没入衽口的肌肤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已经淡去。他没有告诉她,他还叫彤希加了几味护肤的药草。也许,她心底的伤再无法弥补,但眼前的伤必是要治好的。大掌落在她右肩头,轻轻揉捏穴位,长此以往对受损的骨骼有好处的。毕竟,她还如此年轻,如此……
小手儿又习惯性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睡梦中,她的唇角才会微微弯起,好像那一个个煦暖的夏日午后,窝在画亭锦椅中睡得酣甜的小娃娃,纯洁,稚嫩,娇美得令人心碎。
他轻轻俯下身,叹息着,吻上那两片粉润的樱唇儿,呢喃着,“子霏……子霏,不要离开我……”
水波一漾,鳞光映出一池的旖旎,缠绵的双手间,红色丝线缭绕,紧紧织系着相拥的人儿,美得夺魂摄魄。
彭奇之听到脚步声,方抬头迎上来人,目光却是一闪。
“张大人他们候了很久?”
“不久。主子您可以先休息片刻再……”
“不必,若是事情不急他也不会亲自登门。走吧!”
彭奇之眉头紧皱,不得不跟上。但才行出几步,前面的身影忽然顿住,微晃,吓了他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又被他打掉。
“没事,走。”
他心中一痛,话便冲口而出,“主子,你若出了什么事,公主她也……”
梓祯回身,拍拍他肩头,倦色堆积在眼角,清俊的面容消瘦的愈加厉害,唇角却勾着一抹很温和的笑,“我懂。你吩咐厨子给我弄点粥吧!”
彭奇之方缓下愁容,点点头,又想道,“要不让董先生来……”
此话被梓祯打住,“他要帮我看着大哥那帮人,这朝里的事不可再烦劳于他。”
彭奇之抿紧唇跟上前行的人,却见得那锦织银袍穿那颀硕的人身上,突然变得那么空缭,薄薄的肩头垂落下的乌丝中,竟然夹杂着几丝白发。但他依然昂首凛步,那份从容淡定,不怒而威的清贵气势不曾稍减。
湘南帝突然暴毙,皇位未及传下,便暴出皇六子梓炀毒杀皇帝,假传圣诣篡位未成,逃亡国外的丑闻。大皇子梓仁虽为废太子,但由皇后所出,半朝大臣支持其早登大宝,以免国无国君致使内外生乱危及天下。而支持谨麒亲王的大臣强烈反对品德不专的大皇子继位,两方势力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时,兰贵妃却拿出了皇帝的遗诏,由三朝元老做了鉴证,宣布皇四子梓祯乃皇帝生前即已定好的皇位继承人。当下,大皇子派欲反驳其遗诏之真伪亦无甚所辞,礼部早已拟好诏告天下的文书,即时天下缟素悼丧,新帝继位,却没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亦没有搬进皇宫。
同时,北境的战事仍在进行。所有的奏折战报,全部送到了皇宫旁的雍露宫即谨麒王府,府外戒备森严,丝毫不亚于皇宫内院。
但这夺承帝位却不登基行大礼,亦不住皇宫,其中缘由为何的各方臆测也纷自传开来。一则说,谨麒亲王与先皇感情甚笃,亦是先皇最疼爱重视的皇子。先皇驾崩,痛心难当,为感孝于先皇将斩衰之期延长至明年春时;二则说,与谨麒王妃有莫大关系。听闻其与前毒杀皇帝的皇六子有私情,后为王爷知晓后将其软禁在王府中。王爷深爱王妃,在府中筑起不夜美园,王妃不愿搬,所以王爷也就不动了。还有种种猜测流言,也愈是夸张不实。
不知由哪里传言出,湘南新帝为妖妃所迷而不思朝政,整日与妖妃缠绵床榻淫—逸欢乐。鉴于皇四子多年的德行盛名,众人便不自觉地将一切过错怪在了那个“祸水妖妃”身上。而几个新举子在茶肆中大肆论断时,却为隔墙之耳听到被立即押送刑部以侮辱皇室罪处了斩。一时间,谨麒王妃西夏子霏的恶名盛器尘上。
市井的喧嚣,都被那高高的红墙阻隔在外。午后懒懒的清风迤过墙角,悠闲地穿棱在一片紫翳香芬中,翩飞的蝶儿乘上新风,彩了一裳的浓香,幽幽落在那雪白绡纱上的红榴花枝上。
满园的美景,也比不过那闭目养神的人儿一个淡淡清浅的笑容。
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感觉里面小小生命的跳动,一度麻木无觉的心也泛起丝丝满足感。虽然她的世界变成一片漆黑,但有一个生命时时陪着她,她也不再那么害怕。
“公主,我新熬的金骨汤,很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