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霏不怕,不怕,只是恶梦罢了。”梓炀轻声哄着,安慰地抚着她的背,“已经没事了,别想了,有我陪着你,谁也不敢伤害你的。”
“梓炀,有时候,真正伤人的人,也许正是自己所爱的人。”
杏仁突然一沉,“子霏,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她有时候说出的话,令人惊异非常。可愈是如此,他陷得愈深,因为,只有对他,她才会放开戒心。感觉他对她来说,是特别,是唯一。
他私心地希望,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梓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如果……如果有一天……”
“子霏,不要胡思乱想。”他断了她的猜疑,紧紧握着冰凉的小手,慢慢温暖,“不会有这一天的,我保证。”
“可是……”一想到那个意外,她就发毛。总觉得漫漫长日,这样宁静安闲的生活,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生天翻覆地的变化。
他刮刮她鼻尖儿,笑道,“你呀,一生病,一做恶梦,就会胡思乱想。现在,只要乖乖养好病,元朔节我才能带你出宫玩。你不是盼了好久了么?”
也许,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谁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真挚的男人,她以为最最安全的男人,却背着她早勾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她一直以为,他的冷淡,只是由于工作不顺,事业未起而踌躇,谁料……人之心,海底针哪!
人,总是常常被表象所迷惑。
她怕的只是,那种无力、无奈,任她如何努力,获得的,只有委屈,心酸,以及浓浓的失望……
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心碎一次。
宫中大庆时,她终于好了个七八成,能参加庆典活动了。由于病体初愈,兰贵妃特准她可在宴会祭礼上,提前退席回去休息。
故,那些无聊的拜祭礼,她都早早溜掉。
这日天气晴好,从大宴上回来,灵思泉涌,对着满园早开的梨花,绘了一幅梨园图。
皎皎雪瓣,映着苍隆的翠绿,娇嫩如女子冰肌玉肤,盈颤抖落着一抹浅淡香露,素色妍妍,与冰天雪地相映成幕,冷香摇曳,孤芳一枝翘,挑弄红尘纷纭,更甚清洁。
嗯……题上什么诗呢?
那些柔柔腻腻的诗太老套了,呃,换个近代诗也不错啊!
小貂毫点墨轻挑,落笔有神,细描力勾,短短十数个字,全画正式完成。
轻轻吹吹墨汁,抬眸望向一片香馥,美眸一溜,樱唇慢勾,又忽生一计。
放下笔,她直接没身入梨花林中,浓浓的馨香味儿,沁了一身一心,不待细想,扶着树杆,猛力摇晃后,立即兜起裙摆,接住纷纷落下的雪白花瓣儿。
太过投入,尤未注意到已经慢行而来的颀贵身影。
轻淡的风儿,划过他眉角,眼前的一幕,令清淡的月眸微微一眯,暗涌的激流精光被掩去大半。艳美的小脸儿,展露出他从未曾见的天真娇憨,纯稚柔和,皎丽如花中仙子,一身雪裘嫣红宫装,衬得肌肤赛雪,明丽的大眼中,盛溢着无限的满足和快乐。红润润的小嘴儿,勾着甜腻的笑,这笑容,竟然从没在他面前绽放过……
“Edelweiss,edelweiss,Everymorningyougreetme。Smallandwhite,cleanandbright,Youlookhappytomeetme。Blossomofsnow,mayyoubloomandgrow,Bloomandgrowforever。Edelweiss,edelweiss,Blessmyhomelandforever……”
一边哼着奥地利民歌《雪绒花》,提着裙围,转着圈圈,一晃一荡,回了画亭。
她整个儿沉浸在满目雪色的旖旎中,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一切表现,尽收月眸之中。
“Edelweiss,edelweiss,Blessmyhomelandforever……”
尾音陡地拔高,引颈高歌,提裙角的手儿,也高高抬起,一副高音歌唱者嚎嗓子的经典动作。
圆满结束,垂眸一看,手儿吓得一松,满裙的雪瓣,层叠相垒,纷纭流泄,洒了一地。
刚刚高扬的小人儿,一下子萎了般,天籁般的嗓音抖瑟不已,瞪大了美眸,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四殿下……”
紫金束冠,青莲锦袍,黑裘蟠龙绣螺纹大氅,墨金腰绶悬坠绦绦流苏,黑结的蟠龙圆佩换成了红结,淡缈桂香丝丝缕缕地浸漫开来。俊美的容颜上依然挑着一抹疏淡的笑,因着酒力而微微泛红的颊面,如白梅尖上一撇红嫩,薄润的唇儿透着蝉翼般的莹色,紧凝着她的弯月眸子深浓聚流华,忽闪过澜澜醉意,漾动着难言的情愫,随着眸色绻动,直扣心弦。
听她一唤,恍惚轻柔的容色,蓦地一寒,两道冷凛之光,直刺而来。
糟糕,平素只独他俩人时,他只准她唤名字。她真给他的神出鬼没吓傻了!
“梓……祯……”
呐呐出口,已经踏上阶的脚,又缩了回来。直愣愣的大眼别过月眸的直视,垂首问道,“宴会好像……还没结束,您怎么……怎么……”好像这样子问话,也很奇怪啊!
可是,每次面对他,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狼,她是羊,不同物种没共同语言是正常的。
“过来。”他伸出手,朝服长长的羽袖,轻轻摆动着,细细的金边儿,就如美人眼角的一抹嫩金,晃得她心神一颤。
“呃……哦……”她举眸平视,乖乖上前,将小手放进那指节分明的大手中。
他俯身,另一只手伸向她头顶,取下了一片嫩白的花瓣儿,悦意染眸,低吟,“一支晴雪压娇琼,冰雪肌肤香韵细。”
她缓抬秦首,粉颊琢艳。
谁的心,擂如鼓。
他拉着她,进了画亭,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为画亭里放着铜皮铁火炉,就搁在软榻椅边。
奴婢为四殿下奉上热茶,她的位置上,放着一个茶色镂梨白花纹的小盅,里面的甜腻参味,香溢四散。
“趁热喝了。”
“是。”
唉,他们的相处方式,僵硬得就像陈了三天的大馒头,哽得人牙疼。
小手刚伸过去,他突然叫停。
莫名奇妙啊!她暗自嘀咕,疑惑地望着他大爷,等着训话。
没料,他先端过盅汤,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咦?他不会是在试毒吧?这之前,小太监早做了才对啊!
他放下勺,将盅子推到她面前,道,“温度合适,喝吧!”
大眼闪了闪,急忙垂头喝汤,欲掩还羞。他和梓炀果然是兄弟,居然都会这一招,梓炀也爱给她试温度的,而且……
间接接吻?!
血液,瞬间涌凝,她的脸更烫了。
她不敢抬头,否则,一定会看到他一扫淡漠,唇边扬起的大大弦度。
她故意喝得又轻又柔,又缓慢,希望在喝完时,他便觉无聊,早早离开,消去这无形的桎梧。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醇厚的声音,朗朗念着,抑扬之中,将诗句其意,抒发得恰到好处。“这词儿,虽简单,却是意谓无穷呵!”
她不禁看过去,他正凝着几案上的画儿,峻凛的侧面,被亭外的明光柔和了曲线,明月般的眸子,漾动着浅浅光华,就好像梨花瓣上的凝露,晶透得让人心颤神迷。
当他转眸看来时,浅抿着笑,俊美,男人味十足,和梓炀的温敦亲和截然不同,无形的杀伤力啊,拢得她脸上绯色,迟迟难消。
男色啊男色,太蛰人了。现在她总算明白,历史上那些面首、小倌何以也能同红颜般,祸国倾城。
可恶!她又不是没见过美男,这会儿咋能发花犯呆呢!
“子霏,这词是哪儿来的?”
“呃……”为啥不问是不是她写的?!“以前,听进宫的艺人们唱的。觉得挺好,所以就用了。四……梓祯觉得很好么?”
“好,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浓烈的桂香,扑面而来,他一把抱起她,放在了自己大腿上,她变得更无措了。
耶,他是不是喝多了啊?!
桂香渗着丝丝酒味,开始让她不安。
“子霏,你怕我?”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爬上了红嫩嫩的小脸,指腹轻轻揉着嫩颊。
“没……没啦!”只是不习惯,不适应。
“习惯就好。”
哧?!这……这是什么话啊!惶恐耶。
“四……梓祯,您……”
“你。”他纠正。
“你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娘娘说,明天皇子们卯时必须随皇上行祭天大礼。”
“无防。”他勾起她羞躲的小脸,直视水盈盈的大眼睛,气蕴桂香,道,“刚才,你兜那么多花瓣做甚?”
“那个……”心狂叫啊,转眼瞧瞧一地雪瓣,“用来压香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