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子狭长的月眸睇来时,驾马车的人浑身一凛,忙压低了帽子,甩响马鞭,只想快快离开。
这一行人马刚进城门,未行几步,迎面奔来一匹快马,当看到他们时,立即拉马停下,马蹄踏得尘土飞扬。
“陛……”骑士又惊又急,这一唤立即给彭奇之打断。
“你家主子还在此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彭奇之打断他的话,避免他们的身份被暴露。骑士是西夏昊随身多年的护卫,很是熟悉。
骑士却是焦急地朝他身边的人道,“公子,正是我家主人让我来接应您的。没想您提前到了,但是……”
“出了什么事?”这方声容一片疏淡,沉定有力,仿佛天塌地陷也动摇不了他。
骑士的脸色却愈发苍白,沉声道,“主子前些日子,无意中寻到了……娘娘,所以未立即动身去……”
“你说什么?”
白马的主人声音陡扬,策马靠近骑士,苍色鬓角微微一抽,清俊的面容上那层寒冰立即龟裂,一双寒彻的月眸迸出迫力十足的精光。
骑士心下一颤,垂首回道,“属下说,主子寻到了紫鸳后,这些日子一直安置在郡首府中,等待陛下前来汇合。未料想今日紫鸳后出门散心,却为……却为贼人所掳,现在去向不明。”
他话音刚落,便觉一道寒风刮过脸庞,那清冷醇厚的声音高高扬起。
“奉远,立即封锁城门。”
当骑士再抬起头时,那声音的主人,已经策马奔向郡首府,墨紫披风弥天飞扬,一只勾绣银鹰在披风上仿若震翅欲飞,霸气张扬,锐不可挡。
身下极其颠簸的感觉,让子霏明白,自己又被人劫持了。在心底诅咒了一番,继续恙睡,悄悄打量当下情形。
车子驶得极快,掳走她的人似乎只有车上两人,外面也没有听到诸如同伴的车马声。可能不是天尧的人。那会是谁?她才复活没几天,知道的人除了天尧和大哥,梓祯也不知道。难道,消息已经走漏了?还是大哥和郡首身边有奸细?
该死的!会是谁?她这祸水妖妃名声太坏,恐怕很多人都不希望她再现世。除了大哥……和他。用她威胁这大陆上最大帝国皇帝,还是有些作用吧?!
可是她并不想做别人手中的棋子,更不想拖累任何人。
她欠他的,太多了。
透过飞拂而起的窗帘,她知道马车是往西行,逃了一圈,她又给绕回来了。
“人没醒吧?你怎么不把她绑起来。”
“放心。这药就是寻常男人也要睡上三天三夜,何况她一个小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要靠她换万贺国的兵力夺回皇位,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完好无损,毫发不伤地带回去。”
“我知道。但我们还有三天的路,你再给她喂颗药,隐妥些总没事。之前咱出西凉城时,湘南帝已经来西垂了。就怕……”
“好好好。我再喂一颗!”
看守她的劫匪回头又给她喂了一颗药丸,让她继续睡觉直达目的地。因她一直恙睡,看守并不知道药效对子霏身体的真实影响。喂过药后,便放心地下车方便去了。
子霏深知时不我待,顾不得药效何时发挥,悄悄跳下了车,拔腿便往树林里跑。前方正在喝水吃干粮的劫匪一听到声响,便看到子霏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大叫着同伴,丢下马车追了上去。
“妈的,她什么时候醒的?”
“鬼知道!”
“果然是妖女。那么强的药效都摆不平。”
“这回捉到非把她绑起来,不然咱的脑袋都保不住。”
山林陡峭,树木比近城的效区更浓更密,常生着硬刺灌木,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子霏求得自由的渴望。幸好仍穿着那套粗布短褂,颜色又与环境相同,在她跳下一个土坡后,直接钻进一丛厚重的灌丛中,躲了起来。
当听到头顶的脚步声飞驰而过,她着实松了口气。但刚喘了两口气,就瞧见自己藏身的丛笼中,黑影中突然冒出两点金光,幽幽地,寒彻人心。心儿一陡,想也未想,双手双脚并用爬出灌丛。偏偏灌丛外只有一小截平台,延下去又是一段六十度的小斜坡,她这一急,身子悬了一悬,但见着那丛笼中飞窜出一个模样似猫,浑身漆黑,金眸浅毛,却有着一双长长獠牙的动物。
那是什么?豹子?还是传说中的山猫。
那动物直扑过来的一刻,她半悬的身子没能稳住,顺着土坡栽了下去,临头还尖叫了一声。这一叫,又引回了已经寻远的劫匪。
终于拉住一棵小树杆,没再往下滚去,却听到隆隆响声,似在身后不远处。全身没一处不痛,手脚擦伤,背被树桩撞过,头发散乱被荆棘勾得生疼。这逃跑的伤真是越来越重了。才喘了两口气,劫匪已经奔了过来。
“皇后陛下,您这金枝玉叶的,就别再瞎折腾了。乖乖跟我们回去,我家主子定会待您如上宾。”
两人走上前,一人拿着根长绳,准备捆牢了带走更安全。可身子刚欺近,就听一声兽吼,一条黑影倏地扑来,把那执长绳的家伙压倒,狠狠一咬,血珠乱溅,染红了一丛翠草。这一刻发生得太突然,虽然劫匪武功不弱,也未能幸免。另一人当立拔出长剑,银光迸闪,却听锵地一声,黑兽的长长獠牙刚好咬住了长剑。
子霏见此状,转身就跑,身后却追来一声咆哮,吓得她手下一软,没有撑住树杆,滚下地,眼角瞥见黑兽带着一嘴血红肉屑,朝她扑了来,吓得她直接滚了三圈,才站起身往后跑,可才踏出三步不到,脚下一虚,漏空感一涨,身子直往下坠。
轰隆隆的响声震得人耳膜欲碎,浓重的水气直扑上面门。
原来她之前听到的声音,是大河滚滚的激流曲。
悬崖?!
可惜那只是一个约计三米高的土台,正好支伸在河流拐角处。水花溅得老大,背部的剧疼震得她本来开始昏眩的脑袋又清醒了几分。好在她不是旱鸭子,拼命扑腾在乱流激涌中,猛喝了几口水,神智便清醒一截。如此载沉载浮,坚持了不知道多久,两岸依然是陡峭悬壁,她努力往岸边划,但这令大男人也要沉睡三天三夜的药效并非二手货,渐渐地散向全身,力气在搏击浪涛间消失,神智被药力腐蚀。
怎么办……她还不想死,不想死啊……好不容易活过来,见到大哥……其实,她还存着渴望……渴望有机会……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天边边,水涛涛,天边海角是阮乡,阿哥去捕鱼吆,阿姐来补网吆,鱼虾扑扑跳嘿,日子金当当咧……哎嗨哟哎嗨哟……”
婉转活泼的歌声一下窜进耳中,猛地震回了神魂。睁开眼,炽亮的阳光,扎得她皱眉眨,才瞧清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相当简朴的小屋,与她过去所住的相比,甚至可以说简陋。纯天然木制家具,样式简单而实用,屋中的圆木桌上放着一套褐色粗砂茶具,围着四张圆凳子,墙边立着一个大木柜,估计是存放衣物或重要物品。除此外,墙上挂着刀具,鱼叉等物什应是渔民常用,便再无他物。
一声轻轻鸣响,她转头看向声源处,半支开的窗户上,挂着一个鱼坠风铃儿。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腥水味儿,却莫名地让人很安心。对她来说,落在这寻常百姓家,比任何地方都好。
屋外传来脚步声,相当轻快的步调,门被推开,随之飘来一股浓烈的香葱味儿。刹时间,子霏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那味道,是她沉淀在前世记忆里,妈妈的拿手绝活——香葱鱼汤。被熬得雪白雪白的鱼汤,一洒上坨碎的葱花,那味儿堪称人间绝品。
“呀,姑娘,你醒了!”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身鲜艳的短褂打扮,梳着一头的细小辫子,红朴朴的脸蛋洋溢着青春气息,一笑起来,粉嫩的脸蛋上掬出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一下就能让人喜欢上。
女孩上前扶起她,端来熬好的鱼汤。怕是已经听到她的空鸣了,她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毫不客气一口干了个底朝天。然后,跟女孩子聊了聊彼此的情况。
女孩叫卓拉,父母早亡,现与唯一的哥哥卓古相依为命。他们所在的阿什瓦渔村属琨州郡府管辖,却位于凉州与琨州交界处,在湘南版图上正处西南。这里山高水深,阡陌纵横,零散聚居着许多以渔猎为生的夷人。由于地势深险,又与州郡府相隔堪远,几乎算是与世隔绝,未曾受战火波及,民风纯朴,宛如世外桃园。
没几天,子霏就与卓拉混了个姐妹熟。身子好后,就跟着卓拉学补鱼网,跟卓古学捕鱼,为两兄妹烧饭做菜,俨然一家人模样。两兄妹个性也相当纯朴,即使她以真面目示人,也仅在初时赞叹一番,之后看她的眼光就同一般人无异。这是她渴求了许久,才求到的自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