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莲烨乘着阿杰离开了。
众人发现后,又急成了一团。正好彭奇之提前赶来接应,一听说此事,立即分出人马出去寻人。
“唉,这丫头,真是太古灵精怪了。不知道那兽王是如何教的?”叶盛抚着额头哀叹,因为莲烨离开前,偷偷放了怪东西在他屋里,薰了一夜,害他连拉了十几次肚子,没来得及追上人。
子修面上沉静,唇儿微微上弯,“她或许更像娘吧!”他常听父皇谈到娘小时候的行事,跟这个小妹妹当有异曲同工之妙。“烨儿大概是去找那个黑姑姑了。其实,她的心肠不坏,阿盛叔叔莫要再凶她了。”
“属下明白。但是现在……”
彭奇之道,“我即刻给各路郡首发消息,让他们密切注意情况。据我们所得消息,皇后曾在祈山疗病三年,或许小公主口中的人,应在西北。”
他们正讨论着,一封加急信送来,是梓祯的。
看完信,彭奇之道,“皇上要殿下和小公主直接回皇都。”
子修立即反驳,“不,咱们必须把烨儿找到才行。父皇那里,由我顶着。”
稚嫩羸弱的小脸仍然苍白无色,但坚定的态度,果断的气势,令众人立即俯身称是。那双晶亮的月眸,已初具乃父光华,天生的贵气和王者风范,已让人心折不矣。
是夜,承坤宫前广庭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庆祝皇家第一轮秋狩的丰硕收获。
天尧霸气地对她宣称,“你待惯了那赢骨弱肉的湘南国,今晚便看看我北国儿女的豪情壮举,绝不比那差之分毫。”
“不,我身子不舒服,想休息。”一想到承坤宫里摆着的东西,她一点窥奇的心情都没了。
“无防,你先休息,晚点出来。我专门叫人为你准备了一套舞曲,你一定会喜欢。”
她翻翻白眼离开了。对他的礼物,她是又惊又怕。之前送的唯一一件称心的礼物,只有烨儿。其他的,不要也罢!
入暮时分,宫娥们仍然紧催慢求地请她着装出席宴会,否则她们会以服伺不周被丢进护塔河。
那个兽男真是可恶至极,他的手段,心性,都无人能及。当年他六十万大军境压湘南,真不知道梓祯是如此退敌解困的。
满腔无奈地来到广庭,远远便见篝火汹汹,是她曾见过的最烈最雄最高最焰的火堆,似乎要烧到天庭上去,冲天之势直如那个狂放不羁的男人。她被引到上座,天尧侧卧虎皮软垫上,双腿随性曲张,一手支头,一手端着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杯中玉液殷红,被火光泽出妖异的鳞光。
子霏脑中突然一窒,这家伙不会喝的是人血吧!
看到她来,他朝她伸出手,在众人惊艳赞叹的低嘘声中,仪态翩翩,落坐在他身侧,故意保持适当距离。
兽瞳绽出不满的厉光,“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不要。”她头一扭,哼道,“人家洗得干干净净,擦得香喷喷的,不想被血腥臭味污染。”
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正好让四下一大圈子竖起耳朵的人听了去。啧啧啧,这个湘南国的紫鸳后当真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嫌他们的兽王又脏又臭。白日里的猎会上没被卡嚓掉,这会儿还在存心找死呀!就是皇上再怎么宠爱她,她这样也太过份太放肆了。
天尧先是一愕,长臂一伸将子霏拉进怀中,声色俱厉道,“丫头,你果真不怕死,还是确信我绝不会杀了你来祭我的脾气,嗯?”
子霏蹙眉,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血迹,是砍宇王大腿时溅上的。
“三年救活我,一刀就杀了。你不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太亏了吗?”十足挑畔的调调,她百分百自持他是绝不会杀了自己。
兽瞳精光一绽,他仰首大笑出声,那笑声震得四周仍在欢畅痛饮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的王,眼中都是惊诧,因为那笑声豪迈痛快,十足十传达了笑者的愉悦。
“好好!为了不亏本,朕便换了衣衫,再来抱美人儿。”
他口气一转,狎亵地捻捻她柔润的小下巴,高兴地离开了。
呼!瘟神走了。先补点食,等他回来佯装不适便溜走。
子霏尝了点那殷红的液体,宫娥说是葡萄酒,相当罕有,是前不久戎狄族人进贡来的。味道不错,当然不能跟现代的长城干红相比。但对于地处北寒的万贺国来说,并不产葡萄,这样的水果都得从西面南面去渡来。寻常人家是尝不到这等美味的。
天尧的离开,并无损于篝火宴会的热闹程度,气氛更加放荡起来。舞娘热辣的舞蹈,引得四周不断有人拍手跳上场子,跟着一起吼叫疯摆。更有后者被人拉下场,当场摩擦起来。当然没有强迫的,秩序还算井然。吞吐艳火的,魔术杂耍的,一个接一个,节目相当丰富,也同样让人心惊肉跳。总之,确实应了天尧那句“北国儿女的豪情壮举”。
正在她偷眼瞄那个身材超棒,皮肤黝黑,坦胸露乳,表演小蛇穿口鼻的人时,四周突然有了变化。之前毫饮阔笑的人,一个个都呈多米诺骨牌似地,放下酒杯,停下动作,朝一个方向看去。
什么人来了?
子霏顺眼看去,焰色燎乱,魔影窜动中,走来一个月衫男子,飘然欲逝的身形,恍若浸润在清澈溪流中的一朵白蕊,所过之处,连四周的光色都为其涤清了,融化了,淡隐了。嘈杂瞬间从她眼中退去,只余下两人交缠的眼眸。
杏眸温柔如水,一如初始相见,经历千日风霜,沉淀了浓烈而不可言抒的脉脉浓情。
丁香摇曳的雪白长廊下,小女孩一脸强索,主动勾上了少年的小手指。
“好好,子霏是子霏的,那梓炀永远都是子霏的,可好?”
“好。说话算话,拉勾盖章,一百年不能变。”
“好,一百年不能变。”
锵地一声,惊醒了两人,
交叉的冰棱长戟,冷冷地横在两人面前,阻去了伸出的双手,划出一道深深的隔世长涧。
他突然单膝落地,与她平视,“子霏,真的是你吗?”
心底深埋的酸疼,一下被挑穿刺破,万千心绪,悴不及防喷涌而出,晶眸一颤,水光溢动,她起身一把推开执戟的兵士,忘了一切顾及,扑进他怀中。
一道黑影倏地窜出,抢回欲飞的蝶儿,一掌挥向那道纤白身影。刹时间,焰影狂乱,冷光四闪,嘈嘈声迸起。
尘埃落定时,天尧紧紧拥着子霏,四周护着执黑长红缨戟的禁卫军,丈远处,易飞缓缓撑起被直击一掌的身子,无视四周圈指着他的数十只黑戟,目光沉然如水,冷峭如冰地与天尧目光相接。
凝窒肃冷的空气中,仿佛有星火迸闪,摩擦生寒。
“朕,似乎没有请宰相大人莅临大宴啊!”
易飞举步上前,禁军也不得不随之而动,却不敢伤他分毫。当他行到天尧跟前五尺时,突然甩袍,双膝落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卑不亢道,“请皇上将臣的妻子,还给臣。”
“梓炀,起来。不要跪他,不要跪他,你起来——”
子霏大叫着要挣开钳制,天尧的目光愈加沉黯。
“你的妻子?呵呵,爱卿,你真爱开玩笑。你的妻、儿,不正在你身后么?”
他目光一挑,众人立即看向易飞身后。着一袭简单青色宫装的秋婕,一手拉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拘谨地立在那里。
子霏看清了那个小男孩,男孩的模样,和记忆里的男孩迅速叠为一人,几乎是梓炀百分百的翻版。
原来,他真的和秋婕有了一个孩子。已经……三岁了……
颤动的水珠,凝在睫羽上,瞬间化为一颗冰珠,滑进炽热的心底,冷却了那道深长的血口。
“爹爹……”
小男孩怯怯地唤了一声,挣开母亲的手,跑向父亲,一把抱住易飞。易飞浑身一颤,迎上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愧疚。
秋婕忙上前拉过孩子,“枫儿乖,不要打扰爹爹。我们去那这吃东西,有你最喜欢吃的葡萄。”她匆匆望了她一眼,酸楚,心疼,和深深的无奈。再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盛气凌人的公主。
这三年,改变的人,原来已不只她一人,还有他们。她一直以为的,悄悄渴望期盼的,被那声稚嫩的声音,全部打碎了。
天尧笑道,“宰相大人怕是喝多了!朕怀里的,可是朕的皇后。”突然用手抚过子霏额际,“众卿可见,朕已将后位的蛾纹亲手纹在她额头。”举下一片低呼,这无疑是宣布一切事实即成,再无转换余地。
她看着那张清俊如昔的脸,依然温柔如昔的杏眸,突然之间什么也听不到,所有的光影,瞬间褪去了颜色,就像泛黄的旧照片,只能在记忆里缅怀,再也无法翻新,再也无法重拾,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美人儿,朕没有错过什么好戏吧?”天尧钳起她的下巴,目光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