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在他不断折磨了不知道多少次后,还是醒了。
怔怔地望着身上的人,眼里冒出流不光的水,好像水龙头一般,关也关不住,可是,她的心底早没了任何感觉。为什么眼睛会出这么多的汗?
他狠戾的眼突然闭了闭,再睁开,仍褪不去那股深沉的无奈。以至于,他低诅一声不敢看她,将她的脸重重压进了胸口,所有的水流全灌进心。
她狠狠咬下口,直到血味窜进满腔满口。抚着她背的手,只在初时顿了顿,便一直未停下,轻柔,坚持,固执着。过了许久,他打破了平静。
“我……我是嘉贺天极南下时,与湘南国一名门闺秀相恋生下的私生子。母亲顶住族人压力,强行生下我,便被迫嫁给一个老头做第二十一门小妾。祖父以败坏门风之由,把刚满月的我装进竹蓝里丢进了湘江。母亲的奶娘冒死跳进十二尺寒江,救起我。刚把我交给一个路过的老僧,就死了。嘉贺天极因太皇太后反对而未能迎我母亲进宫,直到母亲千方百计送出消息时,我已经在寺院里过了三年人狗不如的杂种生活。来到万贺皇宫,一切并未好转。杂种的称号一直跟着我,纵然嘉贺天极极为宠爱我,也无法护我周全。六年里,我三次差点丧命于太皇太后的毒点心,两次差点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推进井中淹死,无数次被他们耍弄,鞭痕刀伤刺伤无数。”
胸口的泉水,似乎也渐渐变小了。他深吸口气,继续叙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十岁那年,嘉贺天极又得了一个鳞儿,便将我忘到脑后。面对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我选择离开。但在离开时,也差点被大哥宇王射出的那一箭去了小命。幸好,我遇到了天仙派的掌门,拜其为师。一面勤学武艺,一面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我用计收了横行祈山多年的山匪屠睿和阿汉。他们同我一样,都是杂种。此后的事,你大多都知道。我离开万贺国发过誓,我一定会回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还要夺走属于他们的一切。所有伤过我的人,我绝不轻饶,我会加倍让他们偿还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耻辱,一分也不让。”
“你怪我残暴也罢!你深养宫中,丝毫不知,在宫人锦衣玉食之时,宫外战乱之地的苦民是如何过活的。屠睿和阿汉因为是杂种,围城没有吃的时候,他们父母互相交换他们俩要吃掉。屠睿和阿汉从小是好朋友,为了生存,他们在大人密谋时,先杀了自己的父母,装死尸逃了出去。我说这些,并不是……”他幽幽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你以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想要离开父母离开家,投身在一个尔虞我诈的别国皇宫吗?
原来,他们是这样长大的。
原来,所有残暴的背后,都有这样泣血的成因。
对着一群豺狼,如何再讲仁义?只有以暴治暴,以杀止杀。
可是,她还是恨他,恨他们,恨他们的自私,恨……恨他们如此爱她,却令她这么痛苦。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暗室,豆灯,阴霾重重,气息森冷。
“王爷,属下愿誓死跟随您,请您一定为我王报仇,杀了嘉驾天极!”
匍匐在地的男人,重重磕下数个响头,仰起的面目横过一道深深的仇恨血痕,只有一只赤红的眼,另一只眼眶中空无一物,也是在护主时为嘉贺天尧剜去的。
他面前的玉衫男子,身形未动,杏眸微眯,“你起来。此事我要……”
独眼男人不容其犹豫半分,急道,“王爷,嘉贺天尧一日不死,您是夺不回心爱女人的。”
玉衫男子杏眸大睁,倏转过身,“我的事,不需田护卫废心。”
“王爷,这……”
他的话被一旁待立的中年老者挥手打断,老者上前对玉衫男子低声道,“先见见人,再做定夺。毕竟,现在我们缺乏人手,若是能收纳这批余部,也未尝不是一件……”
杏眸突然睇来的厉光,让中年老者住了口。一向沉定的目光中,已经渗入明显的不信任。
“此事,我自有定夺。”说着,甩袖欲走。
门口传来叩门声,通报的人说,“相爷,有一名舞姬想见您。”
门内的人都很惊异,也都未露分毫神色。
敞亮的大堂,老管家迎进了一中全身都包裹在雪色纱袍中,只露出一双美丽眼眸的高挑舞姬。在其要求下,摒退了所有人,舞姬才打开了蒙面的头纱,刹时间,令易飞有些微震动。
“王爷,奴家前来,是希望王爷能助奴家一臂之力,救出我国皇后,以还王爷归国之名,不枉王爷多年屈尊于此之功德。”
沉阔的湘江,滚滚波涛东去,寒霭烟笼两岸秋狄,曾一度繁忙的江面,已经沉寂许久,一只飞鸟欲渡江,才飞近南岸,突然划出一道银光,鸟儿哀鸣一声,坠入江中,再不得见。
俯天观之,千里江面,隐伏多艘军船,弩张之势,似乎一触即发。而北岸千里之外的万贺皇都,此时传出一道惊彻全国的消息。
皇帝要举行立后大典了。
黄榜一经帖出,无数传言流向街坊小肆,茶蓬客栈。人人都在津津乐道,紫鸳后死而复生,即将嫁予嘉驾天尧为后。这一后两嫁,实属当世奇闻。死去的妖妃如何重生,也是众说纷纭。如此迷惑当今两大霸主的绝世美人,众人都有机会在立后大典当天,得窥其尊容。于是,前来皇城观礼的人络绎不绝,未出三日,所有的客栈民房都住满了人。人们在谈论妖妃的经年往事时,也乐得大赚一笔,银子数得不亦乐乎。
午间,一家酒楼客人暴满,喧哗声四溢。
“话说那紫鸳后啊,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寻的大美人儿。听说,被她双眼瞄的男人,三魂七魄都会被勾去二魂六魄。”说书客位立酒楼之中,声音拉得楼上楼下都能清楚听闻。
“刘老倌儿,你又瞎说了吧!那还是人么?”有人起哄哧笑闹场。
刘老倌耸耸鼻间两撇小胡子,哼道,“你懂什么,人家那是妖妃,没会点儿迷魂法术,哪能死而复生啊……”
他这一自圆其说,当惹得场子上下笑作一团。
东向的雅间,微开的窗口,被轻轻磕上。窗边的少年回身走向归临雕栏而坐的人,抱手一揖道,“主子,属下已经看过皇榜,消息没有错。”
细长的玉指,轻轻点了点玉石桌面,月眸微抬,透过虚掩的帘纱,看向栏外远处,那座巍然屹立于重重宫墙殿阁后的九龙塔,缓道,“阿凯,再探探那座塔,她……现在应该住在那里。”
原凯领令,点点头,即退身离去。
他仍是忍不住来了。只是仍然不知道,她把自己遗失在了什么地方?还是,仍然一意孤行,不愿意见他一面?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再争取一次机会,即使明明知道她心里仍然住着那个人。或许……这一次,他可以成全他们的幸福。
与此同时。
祈山九峰顶,天仙派大堂,飞天阁。
慈祥的天仙派掌门一走进大堂,一颗小红球飞也似地滚了过去,一蹦扑进他怀中。
“天仙爷爷,烨儿好想你哦!”
叭叽一声,送上个绝对香吻,弄得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满脸口水,即高兴又惶恐。
“小莲烨,你怎么跑来了?外面的世界不好玩了吗?”这丫头自病好后,溜得比谁都快,一典型红尘痴儿,花花性子是半点静不下来。天仙派能关她三年,实属顶极造化了。
莲烨的大眼早溜向掌门身后左右去,掌门心领神会道,“不用看了,你黑姑姑现不在山上。”
“耶?那她在哪里,烨儿是专门来看黑姑姑的。”末了又加上一句,“还有天仙爷爷。”
“呵呵呵呵,爷爷明白,爷爷很清楚。”臭丫头向来只是捎带他,哪会真心诚意啊!
莲烨心中有急,问,“那黑姑姑去哪里了?”
掌门道,“你真不知道?前日,你父皇飞鹰来信,要你黑姑姑去参加他的立后大典。你黑姑姑本是不愿,不过她要配置新的凤凰丹,正好万贺皇宫里存了她要的几味珍稀药材,昨日刚离开。可惜你现在追也追不上,不如直接回皇宫,肯定能见上。”
刹时,莲烨垮下小脸蛋,“不行啦!人家哥哥等不了那么久啦!”
“哥哥?小莲烨又看上哪家帅哥哥了?”
晶眸忽而一转,“才不是。是烨儿的亲哥哥啦,他也和烨儿小时候一样,需要黑姑姑治病。”
掌门眼角一抽,这丫头,什么叫他小时候,他现在明明还是个小娃娃。真是人小鬼大老人精一条啊!
“这……”眼见那双晶瞳愈发明亮,他心底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天仙爷爷~”这叫声,说有多腻就有多腻,多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