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的唤着,透着无奈,试探,和明显的渴求。
“梓祯……”她情不自禁,伸臂紧紧抱住他,埋进那弯深邃温柔的胸怀,泪水滚落,怎么也是止不住。
她一直抱着他,分毫不松。任满室充盈着淡淡的迷迭香,那盈盈烛下相拥的人影,也似染上了那瑰丽的淡蓝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沉,好似人鱼悲哀深情的泪色。
卓古在宫婢的指引下,来到一座精巧的凉亭中,亭中娉立的人儿闻声徐徐转身。
那绝色的容颜带着淡淡的笑,亲切中却也透着一丝无形的疏离,一身凤霞云披将娇小的她衬得愈发妩媚尊贵。这原是她本来的颜色,从他救起她时,他已经隐约从她眼中窥到。几日隔帘相望,屡屡让他有分冲动,未料到今日她亲自找上她。
“仁勇副尉卓古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卓古大哥,这里没有别人。别这么多礼了。”子霏扶起卓古,卓古微微涩然。
两人面对面坐于石几前,谈了谈分手后发生的事。
“卓古幸得娘娘之助,才有今日。娘娘有何吩咐,卓古定当歇尽所能,万死不辞。”
“卓大哥?”他知道她找他来的目的。看着那双诚挚的眼,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但是目前也只有信任他。
“我不便再去议事厅听议。你……帮我注意一下,他……他们对梓炀的决定!我只是想知道结果,不会对你不利。”
“此次对亚城一役,军令下,逆贼一律革杀不论。”
闻言,子霏手中一紧,手指泛白,心也重重一沉。
果然,他是不会放过他的呵!纵然他再如何宠溺自己,他仍是一国之君,不可能说减少便真的减少。战场上生杀难测,如何真能掌握在一人手中?可是……可是……
她如何在明知一切的情况下,坐等他的死讯?
“娘娘?”卓古不知道子霏为何情动如此,但见她脸色忽白,极是不忍。
“卓大哥,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卓古咚地一声落膝在地,抱手道,“娘娘但请直言,卓古定当全力以赴。”
她闭上眼,久久才复睁开,眼底有一抹坚决不移的信念。
天如碧,无边晴色悬挂一轮烈火骄阳,沸热的浪海在空气中滚动,泽南的气候比之偏北的湘南皇都热暖得更早,仅才三月,已经热如盛夏。
子霏看着婢女护卫们正忙着分置刚送来的大冰块,晶莹的光面上映着来来往往的人影,那些汗湿的脸上都是畅快的笑意,似乎很高兴,很简单的一种快乐。
小婢一边为她摇扇,一边羡慕地说道,“娘娘,陛下怕您热着,一早就吩咐人从地窖里取冰。您觉得舒服些了吗?”
“嗯。很好。我倦了,这里不用你们,下去歇着吧!”
众人退去她走到窗边,画架伫立,画了一半的迷迭香,仍孤零零地躺在画纸上,颜色似乎被透晒的日光吞去,变得浅淡了。她心中一揪,晶瞳瞬间模糊失焦。
许久,有人叩响门。她打开门,是一个青衫侍卫,递上一封信。
展信阅尽,她倏地将信揉成团,片刻又再将之展开,凝神冥思后,信被焚于火盆中。
战事提前,暗者先动,欲刺未成。
暗者先动……欲刺未成……
叛国者出师无名,自军心不牢,若狙杀其首领,这一役必是事半功备,滴血不流便可不战而胜。原来,他所谓的减少伤亡,竟然是这个意思么?
房门再被用力打开,砰地一声,惊得院中待立的侍卫都紧张地注目而来。
“来人。取箭,去靶场。”
声未落,仆婢迎来,簇拥着那身形有些迟缓的人往外行去。
一小婢从屋中取掩阳的斗蓬,出来时只见地上落了一方丝帕,竟是被揉成了团,已皱摺得不成样儿。目光追前,只觉那大腹翩翩的人,背景竟有几分孤冷萧索。
“皇后在靶场?”
刚从议事厅回来的梓祯褪去一身服官,服伺的婢女轻声回道。
“是。”
今日他提早结束会议,便是想多陪陪她。战事将近,只怕一打起来。他再无时间回顾于她,加之他今次要面对的人,也是两人心中多年的刺。
他出门未行几步,顿住身形未回首,轻唤一声,“凯?”
身旁无声无息的人立即应道,“陛下,今日那人……”
“罢了!”
未料他又断了原凯的话,摆摆手,行向靶场。原凯眉头一蹙,紧随其后。
倏——
靶子正中的红心,已经插上两只白羽箭,红心四周也密集地插着很多箭。比之初时,地上失落的箭矢已少了很多。
看着这番射技,寻常人很难想象,竟然会出自一个怀胎五月的妇人手中,而且这妇人还是湘南国一国之后,那个拥有集诸多流言传言神密于一身的天下第一美人。
“朵朵。”
一箭又中红心,他轻轻唤出声。正准备再搭弓的人手上一滞,转头看来,晶瞳中寒衾冰冷,那一瞬,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让相凝的月眸微微一闪,终是绽出一抹她熟悉的、干净如碧空般的温柔笑容。
她手一紧一松,帖湿的汗渍扎得掌心微麻。他走上前,拿着一根雪白的丝帕,为她拭去额头大滴的汗珠。
“天这么热,点到即止吧!”说着,取走了她手中的弓。婢女递上一盅解渴的温汤,待她喝完后,他轻轻拭过她唇角水渍,笑道,“朵儿的箭快赶上为师的了。”
她弯唇笑了,伸臂搂住他腰,叹息一声,“人家还早得很哪!师傅大人现在就想撒手不管徒儿了么?”
感觉腰间的小手紧了紧,月眸似也流过一丝柔光,“为师想,这最后一招朵儿怕是很难学会,那……”
“人家永远也不要学会。”她抢言。
他一怔,俯下的俊脸上,也淡开一朵极柔的笑,目色潺潺如霞光中的曲江,看似静谧无常,却暗聚风云。忽地一低身,将她找横着抱起,大笑道,“朕,倒是有一新招要教予皇后,皇后可愿习得?”
她揽着他的脖子,笑应,“皇帝愿倾囊,皇后自然领受。”
“好好好。”
他大笑着,抱她往回走。她将脸埋进他怀中,缓缓瞌上眼眸,掩去眸底那一丝波动的冷色。
一场酣畅淋漓的鸳鸯浴后,荷色香襦中半卧一玉衫美人,她枕在鸾鸟金丝枕上,一头半湿的乌云流泉铺倾泄而下。榻边坐着一同着玉衫的俊雅男子,清俊的容色淡含一抹如烟笑意,正拿着一张绵巾擦拭着美人的长发,一缕缕,一丝丝,极为耐心,以至不知用时多久,美人似也沉沉睡去。
他勾过丝被覆在她身上,再轻轻放下她身子,摆上适合孕妇的舒服睡姿。然后,挑暗了些许灯色,才拿起几案上一堆奏折中的一本细细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下有响动。他揽衣起身,又为那美人儿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而在他刚走时,紧瞌的眉睫颤动了一下,睁开一双幽黯的晶瞳。她起身看到他桌上奏折,轻瞥一见,面色霍然大变。伸手取过一看,知色尽褪。
正在这时,他回来了。
她抬起头,目色冷硬如冰,倾出一丝明显的愤怒。
“子霏……”
她啪地一声将奏折掷给他,推开丝被就要起身。他上前一把拉住她,动作却很柔和。
“放手。”
“子霏,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已经在上面写了御准,御准你的禁卫军统领全奸叛党,连同主使者梓炀一并在内,全尸也不留。”她声音陡然加大,全身颤抖,一把拂开他的手,转身往门外走。
他一把抱住她,“子霏,你听我说。这只是我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答应过不骗我的,可是你还是骗了我!”她倏地转身,狠狠瞪着他,语声沉痛,“梓祯,你不应该这样骗我。”
“朵儿,我没……”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他并未施力便被她重重推开,当她刚踏出一步时,他大喝一声。
“站住!”
她浑身一凛,却没有回头,立在原地,窗头忽然风起,卷起她寒薄的纱裙,和一丝淡缭的青丝。
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头,肃眉敛色,一字一句道,“我没有骗你,信不信由你。夜深露寒……我走。”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同她一般的薄纱身影,迅速消失在一片黯淡烛色中。
她眉头重重一揪,却是身子一颤,连连后退,跌回软榻上,双手支撑着身子,眸中波光颤动,却怎么也不愿让之落下。全身僵硬,冷汗又泠泠而下。
许久,只觉得眸中那抹离去的背影,似漾在一片深泽中,凝在了心间,硌得胸口很疼很疼。
哗啦啦地声音,几案上书页翩飞,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却猛然震回她飘远的心神。她木然地转头,看着那翻飞的书页,一页页叠合,最后扣合上一本润蓝色书皮,书皮上墨书着几个清晰的大字《百疾杂症治实考》。她伸手拾起书页,轻轻翻开一页,便有一列朱横:暑季闷热潮湿,孕者易患头重、身热等症,服食除潮汤药对体内胎儿不益,可取艾叶熏蒸屋室,以除湿灭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