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淡含着笑,看着她对他上下其手,忙来忙去,还念叨个不停。月眸倾出一片柔色,褪去数日来寒戾森冷的杀气。所有紧绷的神经都缓缓放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今晚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朵儿,再过几日,我们就回宫。”
“唔……好。”
怀中的人蹭了蹭他胸口,又沉沉睡去。他收拢了手臂,长指梳过一缕乌丝,唇张了张,还想想说什么。最后,也未说出口。
隔日,婢女们忙里忙外,子霏才回思着昨日梓祯说的话。
他们要回宫了。
可是,她应该以什么身份回去?虽然这里的人都知道她就是紫鸳后,可是皇都的贵戚宗室、大臣军将有很多都不齿于她。
死而复生的皇后,真的很耸动。
这问题迟早要面对,还有这肚里的孩子。梓祯说不介意,可是她自己很介意。即时若让那些宗亲知道,不知道他又要面临什么样的难题?如今,她如何舍得将所有的压力都交给他一人扛。他才三十岁,已是一头华发。
“果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梨花一枝春带雨。”
带着浅笑的柔美嗓音,伴着一道暖橙纤柳的身姿飘进眼帘。乌瀑上斜插的一只双凤衔珠钗,泽出耀眼的光色,却也托着那张雍荣高贵的丽容更加光彩逼人,而那双格外幽柔的月弯眸子,让人一见,毕生难忘。
子霏隐约之中猜到来人的身份,便盈盈一拜,“子霏见过大姐。”
来人正是梓祯的同胞大姐,湘南国含蕊长公主。
含蕊眉眼皆带笑,同子霏想象中的差距满大。几句相谈,便觉格外亲切。遥想之前见过敬轩,也是个性格豁达开朗的人。难怪呵,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教出那般未因皇室内斗倾轧而失去真纯本色,仍保留着一份稚子之情的儿子吧。
含蕊亲切地拉着子霏的手,“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早到,也许你也想不到,呵呵!”
“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十年前啊,我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十年前?她才十岁啊。那时候她哪有现在这般有名。
含蕊知道子霏所想,笑得愈发神秘,“你忘了。那两年,梓祯正在外游历。那个年节,他便是到律曲国同我们一起过的!我们一起放河灯时,他喝多了一些,才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说到这里,含蕊咯咯笑开了。那模样爽丽又让人放松不已,忍不住也被她感染,扬起唇角。
“他懊恼地说,那个可恶的小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明明他只是想提醒她个几句,让她小心别再傻溜园子撞到不干净的东西。结果还凶巴巴地骂起他来,害他一时错失手伤了她。最后,落得个远走他乡,不敢再见的窘状。”
“嘎?”她讶然无声。
含蕊笑得更开了,还伸手揪了一把她的嫩脸,“啧啧,我说可恶的小丫头啊,你把我亲爱的弟弟折磨得头发都白了一半。还不好好爱他的话,我这做大姑的可不会放过你哟!”
“大姐,子霏知错了。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的。”她很慎重地许下了承诺。
含蕊忽然收敛笑容,这一刻竟似兰贵妃一般,多了几分清傲,抚抚她的脸,道,“丫头,祯儿他从小为了达到父皇和母后的期望,过多地压抑自己的真性情,学的都是权谋争斗。现在他好不容易学会了爱,虽然这条路走得很艰辛,他仍是坚持走下去。你千万别再让他失望啊!”
“大姐,子霏知道,都知道。”
子霏伸手抱住含蕊,心疼的泪,又不住流下。含蕊嘻笑着又取笑起她来,两人聊到日暮才依依惜别。她这才知道,含蕊是私下抽空来见她。律曲国刚历一番战事,国中有诸多事务要她这一国太后处理。而现在,她也必须学会承担属于她那一份皇后的责任了。
看着一盏盏被人点亮的织灯,她心中已一片清明。
那一晚,她那不顾一切的一跳,当真已选对了最合适的良人。只是,他们兜兜转转了十年,她才认清这个事实。
―――第三卷正式完结。朵这次无耻地直接伸手要票要留言了,儿女们让他们喘口气,再渡最后一波风雨
人间三月,阳光明媚,清风送爽。在通往湘南皇都的宽阔官道上,平乱归来的湘南帝禁军,蜿蜒行进,谨然有序,肃穆严整,而护于军中的那辆华丽大马车内,时不时传出爽朗大笑,和着低浅娇嗔。
御驾皇辇比之寻常马车要宽大许多,足有十来坪大小,像一个移动的小房子。内置小几软榻,一张玉石面红木桌,配四根白莲圆凳,小书柜,储物箱,铺着厚厚的锦垫,四壁也扎着一层软毡子,华贵舒适,功能齐全,实乃居家出游之必备佳品!
现在,车内主要成员,除却皇帝皇后陛下,还有兵部尚书东方修及其麾下因平乱有功又得擢升的御海校尉卓古,一品带刀侍卫原凯。他们正围在桌前,看着一张张被绘满奇特物什的白纸,边看边讨论着。
“这个连发弓弩不错,回宫即叫工匠们商议试制。如此一来,对于消减骑兵的力量,大有助益!”东方修说着,双眸放光,口气中兴奋难抑。
卓古指指另一张图,“这上面的花草又是何物?”
东方修和原凯都放下手中图纸,看过来,先都是一脸疑惑,稍后东方修笑道,“呵呵,这什么都不是。”说着瞥一眼仍在挥毫的车内唯一女性,一身粉裳,鬓发松松绾了一缕披随在颈项背间,柔美低垂的小脸上拢着一丝淡远,似在冥思着,下一笔应如何落下。
东方修又是一笑,“这是皇后娘娘她放松休息的随笔。略过吧!”
另一只大手将画纸抽去,东方修一愕,另两男人相视一眼,眸底皆有分戏谑之色。
便听得皇帝陛下开口,“朵儿,这是何物?”
子霏闻言,抬头瞄了一眼画,又瞥一眼东方修,哧笑,“东方大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小草轻可缓大出血症,重可解毒缓人一命。长期行政在外的士兵若服食少量,还可祛寒提气,可谓行军打仗之必备良药。”
男人们顿时眼露精光,都聚在那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草上。
东方修退去轻慢,面色一整,便作揖致歉,“微臣愚钝,还请娘娘明示,这到底是什么什么药草?”
“这是田七,我曾在琨州见过阿里哥哥村里的渔民,用它来止血敷伤口,是外伤圣药。不过,他们没叫这名。我当初被万慎暗算中了河龙毒,也用这东西配上另几味药解的毒。若非我曾用过凤凰丹,恐怕……”感觉腰间的大手紧了紧,她一转口气,笑道,“这个药非常的好。不过却不易栽种。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让人试试吧!这样可以减轻兵士们的伤亡。”
语毕,她闭目休息。
而在坐的男人们面面相视,毫无保留地流露出一种无言的钦佩。
这几日,子霏给他们的惊奇太多。以前,他们对于她的印象也仅停留在绝色的外表上,有一颗执着不渝的心,对于自己想要的坚持而执拗,并不算是聪明而识大体的女人,却自成一格。现在,她柔弱又坚强的外表下,渐渐透露出另一种独特的气质,那种让人不知不觉,为其吸引,臣服的气势。
梓祯垂眸深凝着怀中的人儿,轻柔梳过她额际乱发,挥了挥手,其他人心知肚明,躬身退出了车。
他知道她并未睡着,低声道,“子霏,你这般行事,我怕他们会……”
晶瞳赫然一睁,直迎上那双略染忧色的月眸,“无防。我有你,不是吗?”她伸臂,缓缓缠住他的脖子,笑道,“都说帝王腹黑无情啊!你不能总是为了我,而心软。但若无法硬起心肠来,便由我来做。”
“子霏,你……”
她仰首帖上红唇,堵住他欲出口的担忧,用一腔蜜意化解他心中不舍。
他是一个好皇帝。她不能再累他成为千秋后世人传说的昏君,她要助他成为人人称颂的一代明君。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要他认可她就好。
瞌上有月眸隐去了眼底的一抹沉色,将人儿整个收进怀中。
一声长号,惊开晶瞳,一丝慌乱倾出,又迅速被隐去。
子霏看着婢女为她整衣束带,绾发秀眉,当一件件隆重的朝服被罩上身,不知为何,心也跟着远处那十八声鸣响而越来越沉,紧窒的胸口,心跳得砰砰响。
她很紧张。也有担忧!
握紧了双手,想抵住那份不安的窥视,而沉重的身子愈发清晰地提醒着她。眼光落下,宽大的朝服几乎掩去她高隆的腹部,若不仔细看,根本无人能看出她已经身怀六甲。
帘幕掀开,炽亮的光透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前,他身后的亮光渡亮了那一身苍龙踏云飞九天的黑色嵌金丝雷纹龙袍,他微俯的头上,冠以十二冕旒珠冠,抬起时,月眸似轻刷过她眼眉,熠亮的光色似晨曦的第一道光,划亮她心底阴霾一角。他依然那么雍荣清贵,举手投足皆是一派王者的沉稳隐傲,就如每一次见到他时,她的心也砰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