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再没有时间去搞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了!
一剑直没他心口,另一剑尽断他持刀的长臂。但他不甘心啊,看着眼前那熟悉的杏眸,却是另外一张极年青的脸,心中一阵怒嚎,贲身而起,双眸血红地直扑向那人,左手直直伸向对方的面颊,想要撕去那一层伪装。
原凯的剑来不及拔出,那只大手已到眼前。
“公子——”彭奇之大叫一声,撞向阿汉。
而那双杏眸却赫然失神,看着山谷飞来一只闪着冷光的黑色长箭。
“奉远——”
燕州的顷天谷,纵横东西,乃万贺攻取湘南必经之咽喉要地,易守难攻。一旦被破,势必倾尽湘南天下,故以此得名。
之前受万贺奇袭的湘南大军,在谷中扎下大营已经三日,一场暴雨连续下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天空放了亮,同时亦迎来一场大胜仗。为争取给东方朔率领的二十万大军以撤退时间,东方修麾下的彭奇之和原凯献记领兵奇袭万贺两路大军中的一路,在取得胜利后,迅速回营,营中士气大振。正好东方朔大军也安全撤出,于顷天谷中会师,可谓扳回一程。
未几日,阳光普照的湘南军营,又迎来了湘南帝御贺亲征带来的十五万王师,近五十万大军士气再度高涨。皇帝随行而来的充足粮草犒劳六军将士,一批医药也填补了空缺。
此刻,顷天谷营地森然,密密麻麻的帐包井然有序地置列成阵,将这处天险要地守得更为滴水不漏。
然,古来征战几人回,千里战场百骨累。子霏到达顷天谷时,是在梓祯到谷的几日之后。
一下车,前来迎接她的是卓古。
“原凯将军现在可好?”
卓古目光微闪,跪身一揖道,“原将军他……身负重伤,现在帐中休养。”
“重伤?有……多重?”闻言,她只觉身心一颤,连日支持她的信念似乎摇摇欲坠,不待卓古再答,急道,“带我去看看。”
“是。”
卓古扶着身着黑色斗蓬的子霏,直往东方修所驻的东营区走去。一路上,子霏发现营地内巡逻岗哨都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浮乱,可见湘南军军纪严明。但,路过伤病区,隐隐听闻那传来的低吟痛呼,心便揪得很紧很紧。言谈间,她知道这场大仗,兵将伤亡已有五万之多,而攻伐的城市十余座,被屠戳一空的有七八座,每一座的人口都在三十万以上。
若没有她的因素,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吗?
帐门前,两个面色严肃的守兵深深一揖,但见着参将扶来一女子,也都是一愣,隐约瞥见那黑色斗蓬下的绝色姿容,更是诧异。皇后陛下居然亲自来前线慰问受伤将士吗?
在两人进帐后,不远处得窥此情的人悄悄隐退。浩浩晴空,如此天险要碍,只得见鹰雀飞掠过。
一进帐,扑鼻的药味传来,只听得细细的水滴声。穿过屏遮,内帐中,一个青衣小童正揪帕为榻上的人换降温用的湿巾。一见进来两人,虽认不得子霏,却极熟悉卓参军,立即放下手中湿巾要行礼,便被卓古止住,让出去端茶水。
“娘娘,您且与将军一叙,稍后卓古再来。”
“谢谢你,卓将军。”
卓古点点头,看了眼榻上缓缓睁眼的人,即退身离开。
他没有易容,额头上绑着绷带,左胸口被绕着宽宽的绷带,但上面多少仍渗了血渍。俊逸的面容,都是憔悴苍白,当杏眸看到她时,一抹惊色一闪而过,便急着要撑身坐起来,她急忙上前挽扶。
“梓炀,别动,你的伤那么重。”
“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苍白的脸上有明显的怒气,那双杏眸也被怒气染得亮亮的,看他这个模样,这一路奔波的辛劳担忧也放下了。不过他这模样,和梓祯倒完全一样,一样的担忧,一样的愤怒,一样的……口气呵!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们两兄弟能在此事之后合好,即时她也可以走得……
“子霏,你怎么可以如此胡闹!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这样纵容你。”
瞧,完全一样的口气啊!还说什么恨啊,他们两人明明一直以来都牵系着对方的。
不由地,逸出一丝笑,“梓炀,你们的口气真是如出一辙。我第一次提出来这里时,他足足跟我生了三天的气,对我避而不见。那三天,我们就在皇宫里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唉,你没看到,堂堂湘南帝,居然像老鼠一般,见我就逃呢!”那几日,一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居然都不走大门了,直接从窗子飞跑掉。这令她又气又好笑,便鼓足勇气,跟他你追我赶了三日,终于拗得他点头,晚他一步出发。当然,她也着实使了些小诡计才得惩的。
闻言,他面容一僵,眸中滑过一丝淡淡的黯色,幽幽道,“唉,你……”瞬别过脸,“他竟然如此……”口气中,有三分惊奇,三分慨叹,三分明了,一分无法挽回的深深无奈。
“梓炀,”她伸手想握他的手,但刚抬手又缩了回来。看着此刻的他,较之那日天牢的人,已让她放心不少。“你曾答应过我的,绝不自残,不管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俊眉一夹,射来的目光一冷,道,“我当然记得。但那个时候你……”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必须做到。”她截断他的话,低吟道,“吾羡梅红染玉子,独爱松竹纷云霏。欲搏怒涛丈天崖,湘江飞渡乃从容。”
杏眸一缩,缓缓垂下眼睫,落在那双交握的雪嫩小手上。
“梓炀,你还记得这首诗吗?我知你爱我,也知你亦爱着你为之搏击怒涛的万万百姓,你和梓祯一般,都有一颗仁怀天下的心。就算……你为我也好,和他合好,行么?”
他眉峰一蹙,别脸不再看她,那双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青筋跳突着。
她心中一叹,知道自己太急。或许,再给他一些时间也好。至少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拒绝她。
良久,两人沉默无语。
她看着旁边的铜盆,拾起那方湿巾,拧干,站起身要覆在她额头,他突然转头,她手上一顿,他却伸臂一把将她攥进软榻,身子一转便半覆于她。
“梓炀,你……唔……”
他的吻夹着淡淡的药味,一下冲进嘴里,让她避无可避,那么炽热,那么蛮横,又那么温柔,那么无奈,带着淡淡的绝望,和浓浓的深情。她没有再抗拒,嘴里渐渐渗进一丝苦咸,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
他低哼一声,突然拉开两人,即侧身背对着她。她担忧地要问他伤口,门下又响起启帘声,传来卓古的提醒。
“梓炀,你……一定要好好地,即使我们……我仍希望你能好好地……”当我想起你时,仍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只要你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希望。“保重!”
她迅速拭去泪水,起身离开。行出三步,又听到他的声音。
“你……没去看看他?”
子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背影,“我一下车,卓古就来接我,我听说你受了伤所以就先来看看。他……这几日没有战事,难道他又遇刺了?”忽地心又高高悬起。
“没,没有。你……去看看他吧!”他似乎欲言又止。
“嗯,我这就过去。”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其实她第一个想见的当然是他,可是之前跟他闹脾气,又怕见着他。现在经梓炀提起,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一分焦急来。
出了帐,没想时间已经溜得那么快,但见远方日头,已缓缓沉下山谷,丹彤霞色扫过大营,给雪白帐包度上淡金色,刹那仿佛开在谷中的金色花朵,巍为壮观,远处传来士兵的操练声,回荡在山谷中,无由地生起几分朗阔豪气,一瞬间便明白那一个个肃穆挺立的男儿汉是胸怀着怎样的壮志豪情,************,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为了妻儿安危,抛洒热血、断颅截肢也毫不犹豫。
这,便是那个人为之保护的一切!
“皇上现在议事大帐同诸位将军商讨对敌之策。皇上吩咐,娘娘一路奔波,应早早歇下。”
“嗯。我知道,我在这儿休息便是。”
“娘娘,皇上吩咐,请娘娘在已经搭好的大帐中休息。”
看着眼前匍匐脚下的传信兵,子霏双眸一眯,心中有几分诧异,却也没表露分毫,轻轻拂了拂袖摆,道,“时间还早,我在这里等等。若是晚了,我自会回我的大帐休息。这里暂时没你的事,退下吧!”
“是。”
传信兵退出帐外后,子霏听到他在帐外吩咐她随行的宫婢、御医、产婆在帐外待命。以防她这即将临盆的产妇突发什么状况,一时间,心底也升起几分尴尬来。
唉……她真是太任性了么?可是,若他们不如此宠她,她大概也不会成为古今第一个,跑到战场来生孩子的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