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远,梓炀仍驻足未移。
旁边待候的以同暗自瘪嘴,上前轻声提醒主子,万师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俊眉一夹,杏眸收回了远去的目光,转身进了屋。
子霏翻看了昨日绘好的部分,反复琢磨着梓祯的神韵特质,不觉已经到了王府。
宫婢扶下车,便见着王府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几匹骝驹,正被人牵进后院。
自从四殿下回京,朝堂上的这两股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婢依往日般,将她引向堂后主屋——猗园,那园子同宫中的规建几乎一样,只是书房后开了一道门,门廊所对的后园,仍是那片如诗如画的紫蓝色花海。
行至中堂,却隐约听到一声高扬的喝斥声。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甘愿将自己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拱手让给东方朔?!”
钟鼎之声,厚重如掷地响锤,闻声即可测其主人,非将即帅,当有如此率直怒语。
“舅父,请息怒。”梓祯的声音,依然疏淡清漠,平静无波。
“父亲,表哥这般作为,定是有他缘由。”这清稚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到。
“有什么缘由,比得过我们家族的兴荣!不管如何,你既然回来了,必须把兵权从东方朔手中拿回来。”
如此绝断地命令方式,倒真是一家人的特色。
被梓祯叫押父的人,定是兰贵妃的兄长,即当今左相派系的人。好像梓炀曾告诉过她,兰贵妃的某位哥哥乃是什么大将军,战功赫赫,同是梓祯兵法的启蒙老师。
小婢加快了脚步,有意避开主人家的家晤。
一进书房,那幅梨园图仍然挂在同样的位置,狐狼图大概也在他的大圆床对面罢。不过,她自那次之后,再不敢在别人地盘上乱闯,在长椅前摆好画架,开始酝酿灵感。
小婢迅速传上了热茶小点,太监们往暖炉里又喂了些碳。
好似,又加了一个铜炉。
因为前日来,她曾冻得执笔不稳。
匿大的书室内,飘荡着浓浓的檀麝香。约约地,还夹着似浓或淡的熏衣草味儿。
窗外的紫鸳花田,在如雾的雪幕中,静静地仰瞰天界,如在水伊人,清傲滟涟,不可方物。
她习惯性地把玩起那枚紫鸳花琉璃腰缀,透过剔透的白色晶体,看向窗外,完全是另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致。
有诗人说,熏衣草的味道,是爱情的味道。
收割熏衣草,就如同收割爱情,收获幸福。
冬种的熏衣草,会在第二年的夏天成熟,那时候……也正是她的生日。
“子霏,你很喜欢这坠子么?”
回眸看向珠帘垂打处,紫金蟠龙纱袍迤逦,他涎笑缓步行来,刀削般的俊立鬓角,堆聚着几朵雪花,映得月酿双眸愈发疏冷清澈,如霜如月的面容更形隽雅清逸。
“这坠子……”她垂下眼,小脸赫红一片,“很漂亮。”
似乎每看一次,便觉得里面,藏着无限的秘密一般。
熏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那么紫鸳花的花语是什么呢?
“这般喜欢,我再命人多做些饰品。”他伸手,抚过她几无华饰的青丝,滑腻的触感一如最上待的绸丝,既然只别着两只云雀衔白玉珠步摇,仍掩不住她一颦一笑间,流落的绮丽风情。
“不,不用了。我用不了那么多。就这个,已经很好了。”
他宛尔一笑,转身坐回长椅,“待做好了,你一定会喜欢。”
“嘎……”
明明说是送,这样说,不成了强迫中奖。
垂眸抿了几口热茶,斜睨了讪讪的小脸,才道,“开始吧!”
“呃?”有一瞬,她没反映过来。
顺着他的眼光看来,才忆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
忍不住再次感叹,男色误人啊!
幸好,前两日已经将他的正面画完成了。今天开始,只需要绘好阅书画的下半身,再描描神韵就行。
否则,天天对着这么性格的漂亮脸蛋,真的会……让人心脏负荷超载。
梓祯抿起一丝淡笑,右手玩着两颗玉卵石,左手执一本兵法书,目光却时时落在他正前方的小人儿身上。
子霏很认真,虽然她早就清楚,工作中的女人最美。却不知道,纵使她现在还只是个十岁大的小女娃,不禁透露的成熟风韵,在滟丽无双的容姿下,有种难言的神秘感。
就像园里那姝艳摇曳的紫鸳花儿,散发着自成一格的独特魅力。
静谧的室内,只有碳火细微的哔啵声,和墨笔与宣纸摩擦时的沙沙声。
直至,一溜冷风儿忽地窜进了内室。
珠帘赫然撞响,彭奇之急急走了进来。
啪地一下,子霏手上的画棒掉在地上,断成了三截
梓祯放下书,冷冷地看了彭奇之一眼。
“奉远,出去候着。”
彭奇之一怔,遂重重一拂手,退了出去,那垂链击打的声音,将室内安宜的气质,一扫而空。
他看向子霏,她正拣起地上的碳笔,细细的眉头轻轻攥了一下,左手揉了揉肩膀。
起身走到画后,素描的人物基本已经全形,只差着色。看脱墨的部分,正在他眼角部分,应是她揣摸神韵时,落的笔。
“子霏,今日就到这里。”
“可是,娘娘说要在元朔节前……”
他的手落在她右肩上,止了她的话,五指扣着穴道,轻轻一压。
她啊地一声,呼疼。
他却道,“无防,母亲那里,我去说。”说着,一连揉压一边问,“可是这里在疼?”
“啊——”
不用回答,听她的声量,就很明白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一片,那素嫩娇小的手掌,他一手便能尽握一双。
“梓祯,不要,会弄脏你的。”
她想抽出手,却给他的大掌牢牢握住。
抬眸,对上他眸色清浅中,明明划过的一丝悔意。
她的肩头慢慢变得温热,疼痛也消失了大半。而他的紫金袖角,染上了污黑的一团墨汁,连那张玉瓷般的纤长手指,也被她小手上的碳粉污了个面目全非。
当年,他一时气盛,竟害得她从此落下这般的隐疾。
狐狼四真的转性了?
他揉啊揉,方有一刻,揉得她都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不知不觉,靠进了熏满桂香的怀里,半瞌的眼底,只有那轻轻摆动的金边袖影,好似镶了霞光的云絮,一荡一荡,许久……许久……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这样对她过……那是什么时候呢?
嗯,是她初至这世界,准备朝觐湘南帝的那个早晨,他先恐吓了她,却又给她压穴解昏,弄得她的脚底板疼了两日才好。
“子霏公主,诗书礼凡凡,专精于画,乐亦能颂得几首歌赋……”
夫子声调平匝,躬身立于湘南帝侧,拿着一张长及地的纸卷,一一颂读下面排排站的学子们,年终成绩评语。
湘南帝眉目冷肃,每念一个学生,便投过去几眼,那学生必然因受帝王极具压力的一眼,垂头缩脖子的占多数,少有敢直眸相视的。就是从礼仪上来讲,直视帝王,也是不敬。
不过,还是有人敢犯此大不敬。
当然不是她西夏子霏啦!要知道,现在她做人很低调,即使是给皇帝一家绘了诸多倍受赞誉的肖像彩画,她仍是非常“羞愧”地垂着脑袋,领受了夫子绝对诚实、分毫不着的年终评语。
幸好,湘南帝没有磨叽她。
倒是那小郡主秋婕,十分倨傲地抬头笑了笑,左右环视,冲子霏的方向哼了哼鼻子,当湘南帝看过来,她才怯怯低下头,眸中的得意之色不曾稍减。
夫子终于念完,退至一旁,等着皇帝下评语。
“得优者,赏玉质文房四宝一套。”只有两个得优。
“得良者,赏……都是女孩子吧,都赏律曲国的珍珠饰簪一对。”五个女娃高兴得面面相窥。
“及格者,”她西夏子霏算三人行之一,湘南帝勾起唇角,看来一眼,“明年必须努力。赏黑貂小毫笔一对。”
一群小鬼,齐声谢主隆恩。
皇帝欲走,突又折回,道,“眼下,你们年龄都相仿,又都习得礼乐。今年元朔节,你们出个节目,为除夕的大宴祝祝兴。”
“是。”
皇帝一走,一群人便忍不住开始攀比起来。
秋婕聚着几个一鼻孔出气的应随,少不了对着她说几句酸溜挤兑的话。不过,她的人缘也不差,得优的两位小帅哥向来与她私交甚好。
“子霏,谢谢你帮我过了作画那一关。我知道你最喜欢珍珠簪子,这对我送你吧!”
有着一张可爱苹果脸的齐馨语,递上簪子,一脸诚挚。
“子霏,我有很多套文房四宝了,这套送你。”
子霏双手推回去,笑道,“傻瓜,做朋友的怎么可以讲这些俗事情节。这些都是皇帝赏赐的,不可以随便送人的。”
小鬼们立即一脸愧色,她一手抓一个,往屋外溜去。
“好啦!咱们商量一下,即时出个什么样的节目,来个艳惊四座。”
围聚上来的孩子们,全部齐声称好。
秋婕突地冲上前,喝道,“西夏子霏,凭什么由你说了算?本郡主也有好节目要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