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冲入内寝的鸣声,和着湿润的青泥味,漫进被香檀浸淫的空间。
裁冰微微眯了眯眼,才适应屋内阴暗的光线。紧作两步,终在偏隅角落里,看到她的小主子。
散乱的发,铺了一地,恣意得仿佛院壁上那蓬勃疯长的紫色藤萝,瓷白玉润的侧面,融在一抹天窗投下的娇阳中,朦胧如幻,雪白的纱衣轻轻覆在那瘦弱的肩头,有莹光点点,闪烁在削尖的下巴。
她暗暗一叹,想到廊外等待的人,也是这般一身的寂寞。
只是,那人对着他们这些下人,依然能笑得如往昔般云淡风清,温柔和煦。
而眼前这小主子,似乎仍没学会掩藏深心情绪。
如此,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整整十数天。除了定期向贵妃和皇上请安,就不再见任何人了。
实在想不通,一个贪财小侍卫的命,就这么值得她哀悼这么久,连一向喜欢的人的关心等待也可以忽视?!唉,她一个小婢女实在搞不懂,这古灵精怪,又时而痴傻的小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得了男主子的请托,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请出去晒晒太阳。
怎么也不能为了一个人的生死,不过日子了,是不?
是呵,这个世界,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曾经如此,即使换了一个时空,人性也是相通的。为了自己的利益,流血死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吧!
“公主,活着的人难道比死掉的人重要吗?你不瞧瞧,六殿下天天候着你,就是现在夏令,一候几个时辰,您也……啊,公主,你的头发,罩衫……”
人儿如风般抽离手指,只留下一抹翩然香影。
裁冰摇摇头,提起罩衣追上,但刚踏上石阶,就退了回来。
他沐浴在一片淡紫霞光中,浮云纱袍在廊风中鼓动,翎带悠然飘远,轻抚过那张俊柔的玉瓷面容,缓缓转过来,杏眸映上她时,仿佛玉露亲逢了金风,绽出万千光华,悉落在她怦然而动的心湖。
“梓炀……”
脱口唤出,才发现心底有多么不舍。
“子霏,你……”
他看她连罩衣也未着一件,只裹着一条长长的雪色单裙,露出光润柔华的纤巧肩头,紧窒的胸束在单裙中,柔嫩的胸口处,勾绣着几朵淡淡粉绿色的花蔓。美好的弧度顺着长长的细颈,托着一张粉扑扑的艳色小脸,如瀑的云丝泄了一肩一背。
她站在那里,宛若水中一朵初绽的沾露青荷。
刹时间,他看傻了眼。
她跑上前,拉住他的大手,仰起歉意的小脸,“梓炀,你这些日子,对不起。”
玉指,沾着一丝清凉,抚上他清俊的眉角,他忙转了眼眸,颊上却慢慢渗出一抹绯色。
她有些奇怪,“梓炀,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小手一下帖上他的额头,却探到一股热息。
“啊,梓炀,你发烧了!”
“没……没有。”
他目光闪躲,却瞥见躲在门后的裁冰,立即唤了一声。
裁冰才笑眯眯地跑了出来,为子霏披上罩衣,顺了顺头发,问是否两人要一起用晚膳。
子霏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刹时也红了小脸,任梓炀做了安排。
他低身,从身后轻轻搂住她,俯耳轻语。
“我的小子霏终于长大了,正好长到我的心口。”
她不好意思地咬咬唇,垂眸直盯着腰间合拢的大手,背后传来一阵阵的温热,心跳也似烫了起来。
“待丽鸳节时,我就求父皇给我们赐婚。子霏,我的子霏……”
双臂寸寸收紧,她惊喜回眸,撞进他炽热的杏眸,瞬间失了呼吸。当丰润的唇温柔地烫帖在唇上,一股酥麻倏地溜进了心尖,窜进四肢百骸,无力地跌进他牢牢圈紧的臂弯中。
淡淡的兰香,流溢出交缠的唇角。
他的吻又轻又柔,仿佛呵护着一尊脆弱的至宝,软软的舌轻轻划过她完美的唇线,轻呵着舔润开小唇儿,大掌托着瓷滑的小脸,在一声嘤吟中,攻进了那方纯稚的软腔,包着小舌头,轻吮,挑逗,揉捻,纠缠,深深厮磨。
“子霏……”
他声音沙哑,一便便唤着她的名字,细碎的吻,落在唇角,眉梢,最后,在额头虔诚地印下一吻。
“子霏,现在可知道,我爱你?”
“梓炀,我……”
长指轻轻搁在红唇中,他摇了摇头,杏眸弯出一抹清亮的笑。
“你且再好好想想,待丽鸳节时,在许愿池边告诉我。”
“丽鸳节?”
他提了两次,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些日子,她过得实在太闭塞了。一回头,仿佛一季都快过完。
“你呀!天天缩在屋里做小蜗牛,定是不知明日鸾驾会继续启航南下,于七月初七,到达金陵。正好赶上那里一年一度的丽鸳节。”
他揪揪她的鼻头,口气是再熟悉不过的娇宠。柔光潺潺的流过杏眸,映着她不真不切,如梦如幻的瑰色容颜。
长风微澜,卷着兰香肆虐过廊末一角,涌进一双寒情的月眸。
那深深相拥偶语的人儿,永远也看不到这一角的冷寂。
在紫萝摇曳的碎淡金影下,素淡的青莲,早已被夜风抚凉了面庞,润湿了肩头。
彭奇之眉峰堆高,同样坚定不移地凝视着身前的人,任风熏凉了胸口
江南最美的城市金陵,同样镂印着另一个世界的靡丽繁华。
湘江支流秦淮河,以S形的柔媚姿态穿流过城,期间小桥流水,青砖黛瓦,悉掩于翠藤紫萝袅袅金烟中。
入夜后,那一盏盏垂檐纱灯,比之别处,总是特别勾媚妖妩地亮,织染着彩舫丽幡的飘摇风情。第一次来金陵的人,或稍不小心,就会落进舫间内一声声酥柔入骨的娇唤软语中。掷了一生青华,亦不舍离去。
金陵景色艳如丹,不及妖伶娆指红。
丽鸳节,一如乞巧节一般,乞求天上赋有心灵手巧之称的丽鸳仙子,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红技法娴熟,更乞求爱情婚姻的姻缘巧配。子时,爱慕的男女共执女子所编的同心结,掷于丽鸳池中,许下共同的心愿,将来必能成就眷好。
子霏在屋里候了许久,也不见梓炀前来。正急不可耐时,兰贵妃的小丫头带信叫她过去。
眼见着天色变暗,他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兰贵妃怎么这时候传她呢?没办法,只有走一遭了。
小丫头也挺灵性,笑道,“公主勿急,娘娘唤您,也是为了今晚的活动。”
子霏微微一愕,裁冰立即为她着好一袭荷色罩纱,长发别上她最爱的珍珠钗。
“公主啊,快去吧!”推推她,催促道。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子霏看了裁冰和小丫头的诡笑,揣着疑问走了。
来到兰贵妃处,正碰着秋婕离开。那倨傲的气质依然未变,投来一计阴恨的眼光,扭头快步离开。
醇亲王当日毒箭伤虽重,却也未到致命的程度,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幸好那万慎师傅妙手回春,悉心调养了一月,离开郴州时气血大好。但却坚持随驾,不愿离开。
当然,他们父女俩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公主,咱们不用怕那小妖精……”连秋婕身边的丫头也敢对她这主子身份的人,露出那等鄙视表情,继而敢在登船时……
望着那丫头的背影,子霏突然浑身一震。
目光,紧紧锁在丫头头上那摇曳的红榴石步摇,一荡一荡,心神俱失。
裁冰忙催了她两句,才回了神,捏紧了手中丝绢。
进到屋里,迎面便是熟悉的兰麝香。
烛火已燃,缭缭青烟,将寝室蒙上一层淡淡的紫铜色。
兰贵妃斜卧在榻,着一身檀色绣萱纹三重纱衣,一向高挽的凤仙髻上只别了一只宝蓝嵌白珍珠步摇。当那细细的月眸看来时,子霏心中仍忍不住轻叹。
美人哪,难怪生的儿子也那么帅。
那以后她和梓炀生的宝宝,一定也是绝色中的绝色咯!
不由一喜,故做端庄的小脸也裂开几缕笑痕。
“子霏请娘娘安。”
“坐。”
“不知娘娘唤子霏来,是有何要事?”
兰贵妃瞧子霏有些急切的模样,轻轻一笑,“瞧你急得。误不了你的事!”
即一挥手,邀月端来一个铜盘,放到了子霏面前。
上面霍然是一个黑羽珍珠面具,只覆住眼睛部分的那种。旁边织结精美的红穗晶石坠子。
这两样东西,跟今晚的活动有关系么?梓炀完全没跟她提过。
“你是第一次参加丽鸳节,自是不明白规矩。”
晶瞳一闪,愈加疑惑。一个七夕似的节庆,还能有什么规矩啊?
兰贵妃微微一笑,又道,“丽鸳节,讲一个巧字。未婚男子需提前至彩堂,候着未婚女子到来。且,你们都必须戴上这面具,在茫茫人海中寻着自己中意的那一位。才能相携去许愿池许愿。”
“啊?那么多人,怎么好认啊?”
丫头们一听,也捂嘴笑起来。